第020章

“这啥孩子啊,初中生就敢杀人,长大了还不得上天?”

“就是,你们这啥地方,小小年纪一个个不学好,雨薇让你爸快说正事儿,完了咱回家。”陈丽华生怕在这儿多待一秒钟,宝贝闺女就会学坏似的。

林雨桐心头一跳,上辈子在荣安镇生活二十年,听过的唯一杀人案就是沈浪。她迫不及待问道:“那个初中生叫啥名字?”

林大伯挠挠后脑勺,“忙着,我……我也不知道,只说是镇子边上的,上初一。”

雨桐脑海里出现那个单手扛大包的少年,裤腿上的泥点子还历历在目。那天都还好好的,没听邻居说最近有争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一夜之间就杀人?

不去亲眼看一下,她无法放心。

反正在家也是听难听话,雨桐拉着大梅,让她陪自己去镇上一趟。还随身带上手电筒,以防回来太晚要走夜路。

看着她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林老二有种权威被践踏的恼怒:“妈你们咋教的孩子?杀人犯的热闹也敢去凑。”

一而再再而三被儿子指责,乔大花忍无可忍,一把摔了手中碗筷,“养不教父之过,雨桐难不成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见城里儿媳妇噘着嘴,原本想要和平共处的心也淡了。“林树梁我告诉你,老娘一天不死,这家就还是老娘当着。别动不动就打鸡骂狗发牢骚,爱回回,老娘不欠你!”

“算了妈,她二叔也是说气话,小孩子好奇心重,想看就让她们看,我相信大梅会看好妹子。”自己带大的孩子自己清楚,伯娘对两个女孩还是有信心的。

要不是为了办正事,陈丽华才不愿忍农村婆婆这么久,但这专捡便宜话说的妯娌她可不用忍。“大嫂这话我不爱听,你家大梅啥样也没个谱儿麽?咱们一家子被她祸害得抬不起头来……要我说啊,各管各家娃,别狗拿耗子……”

“啪!”

乔大花摔了碗,“你他妈有脸说各管各的娃?雨桐你管过她一天没?老娘上辈子是刨了谁的祖坟,让我梁子娶你这样的媳妇儿!”

作为母亲,她一直觉着,遗弃雨桐是儿媳妇一个人的主意。这仇她记了十三年。

“告诉你,只要是老林家骨肉,就是只狗也得养大!”

陈丽华作为城市独生女,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指着脑门骂过,顿时也气得要死,“哇”一声嚎啕大哭,拽着林老二又抓又踢。嘴里乱七八糟胡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农村八婆,哪想得到居然还是个城里老师。

林雨薇也跟着哭哭啼啼,闹着要回家。

林大伯两口子一会儿劝这个,一会儿拉那个,几头顾不上。

老三一家子趁机埋头大吃,捡着好的鸡腿鸡翅膀藏自个儿碗里,巴不得越闹越大……只要别掀桌就行。

乔大花气得胸口疼,阳子赶紧扶她坐下,倒开水,拿药,妹妹说过奶奶的病不能气。

“阳子啊,你奶当年真是瞎了眼,早知道他是这种货色,生下来就扔茅坑里淹死……这么多年书全读狗肚子里。”

阳子拳头紧握,“奶别气,先吃药,不然雨桐知道得多伤心。”

想到乖巧孝顺的孙女,乔大花这口气才慢慢缓下去,阳子扶她上床躺着。来到院里,提起搪瓷洗脸盆,拿扫帚在盆底“砰砰砰”连敲三下,世界终于安静了。

“二叔二婶,要吃饭就坐下吃,相信你们大老远回来也不是为了吵架。爸妈你们也坐下,别瞎掺和。雨薇别在那儿跺脚,灰尘全飞菜碗里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姿态又不卑不亢,林老二和陈丽华愣了愣,自诩知识分子的人,想想刚才这荒唐样也是臊得慌。

他们带头坐下,其他人自然更没话说,兄弟仨又有句没句聊起来。林老三见此,赶紧回屋把老太太叫出来,“妈,没吵了,快来吃,鸡腿我给你留着呢。”

乔大花脚下踉跄:“……”这死不要脸八辈子没吃过肉的儿子。

***

另一头,雨桐和大梅一路狂奔,几乎才用了一个半小时就来到镇上。

原本不算热闹的街子,现在都议论纷纷。

她也来不及听别人说啥,捏着一把汗往沈家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少年出事,不能让他走上不归路。

此时的沈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把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雨桐脚步慢下来,如果真杀了人,警察早来了,哪还能让这么多人围观。

“小姑娘你们别往里挤,忒吓人。”

“听说一地的血,比杀猪还瘆人。”

大梅被吓得脸色发白,“妹,要不咱们回……回去吧。”家里过年杀猪她都不敢看。

雨桐想了想,把她安顿在昨天那个婶子家,再三交代不能乱跑,她自个儿挤进院里去。

一路听人说什么“孩子拉不开”“吓傻了”之类的话,进去才发现,院里坐着个血人,只穿及膝大短裤,坐在院子里眼神放空。

“沈文华呢?”

“还有气儿,送医院抢救去了。”

林雨桐感觉自己高悬的心脏终于落下两寸,跟上辈子刀刀致命直接死亡比起来,这一次至少还有抢救余地。人渣是渣,但杀了人,被毁的可是沈浪。

“沈浪?”

少年如雕塑,一动不动。

“沈浪?我是林雨桐,你还记得吗?”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少年原本明亮的眼睛却毫无反应。

睁是睁着,却对着某个地方发愣,一眨不眨。

这是遭受多大的刺激?估计精神都不正常了。林雨桐心疼不已,暂且不论杀父的原因,这孩子从头到尾也没错。他错就错在那样的出身,错就错在没有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指引、教育他。

雨桐还记得,上个月初二年级有个学生的妈妈生了重病,号召全校师生捐款,很多人因为没有意识,家里也确实没钱,只捐了一毛两毛,唯有沈浪一个人捐五块。

他的五块钱,要饿着肚子扛三天大包才能挣来,原本可以买十斤米,吃几顿饱饭,但他却毫不犹豫的捐献出去。

林雨桐就是从那次开始注意到他的。

这样三观正直的少年,除非被逼到绝境,否则不会做出杀人的事。

“我知道,沈文华打你。”

少年的眼珠动了一下,但仍没法聚焦在她脸上。

雨桐试探着将手搭在他肩上,“不是你的错,别怕……别怕,我们能为你作证。”

他的肩膀是想象不到的瘦削,触感坚硬,皮肤冰凉。

对少年来说,她的手是温热的,带着人气的。他的眼睛终于活动一下,“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声音是哽咽的,眼里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绝望,让林雨桐也眼眶发酸。全世界的人只知道沈文华善心收留他,养育他,可却没几个人看到,这么多年其实是罗美芬和他在供养着沈文华。语言辱骂尚可忍耐,可把三岁的孩子关小黑屋,又饿又打,这种畜生谈什么恩情?

三岁的小沈浪,由于营养不良,可能走路还不大稳。一个人锁在黑漆漆的屋里,门窗是他够不到的高度,即使够到了也打不开。

他会拍窗呼救吗?会有人听见吗?嗓子哑了怎么办?拉了尿了怎么办?饿了渴了怎么办?

别的小孩在这年纪,正为跟哪个小伙伴好,选哪个玩具而发愁,他却挣扎在养父制造的生死危机中。

“好,我知道,他是个坏人,你没做错。”见他情绪愈发激动,林雨桐赶紧扶住他肩膀,“冷静一下,回想一下,是不是他先动手打你?”

“他睡到半夜,问我为什么不回家做饭,我……”

“嘘……我知道,你昨天去做工了。”见他听进去了,雨桐压着嗓子,“你先听我分析一下,他平时就打你,上星期还把你左臂打断,昨晚半夜又打你,所以你是自卫,对不对?”

少年被她引着点头。

“既然是自卫,你这最多只能算防卫过当,不算蓄意谋杀,你又是未成年,咱们上派出所自首,法律会轻判的,对不对?”

少年点头。

“那走吧,咱去自首,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对不对?”语气直白又简单,仿佛在哄小娃娃说话。

很明显,这样毫无攻击性的方式对此时的沈浪是有用的。他挣扎着站起来,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腿脚麻木,没站稳晃了晃,雨桐搀住他。

原本七嘴八舌的人群都安静下来,自动让开一条道。知情的都摇头叹息,不知情的也不忍再说什么。

“别怕,能解决,咱都能解决的。”

少年眼神仍然呆滞着,手却紧紧搂在她肩上,像盲人依赖拐杖。

“你要积极承认错误,跟警察说实话,说得越多对你越有利。”想到这个年纪孩子的通病,又劝道:“一定不能说谎,一句也不能。”

少年只会木讷的答应,雨桐心里却有个疑问。

如果只是因为打他,上次骨折了他都没反抗,怎么这次反抗这么激烈?到底是什么事,或者什么环节激怒到让他动刀子?

她总觉着,少年心里还压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走到派出所,只有一个值班的老户籍民警,其他人都去县里开会了。怪不得事情发生三个多小时还没人过问。

雨桐很冷静,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这样的案子跟捅破天无异,值班人员赶紧打电话给领导,半小时后乌泱泱来了十几个人。不止乡里,连县里领导也来了。

做笔录期间,林雨桐必须回避。

一刻钟后,看着宿舍门口气喘吁吁的女孩,杨乔顺纳闷不已:“有什么事吗雨桐?”

“杨老师,沈浪出事了!”嘚吧嘚吧,林雨桐最大的优点就是镇定,甭管多大的事都能稳住自己,前因后果叙述清楚,捡重点还能不漏细节。

杨乔顺的眉毛越听越皱,到最后都皱成两条毛毛虫了。

雨桐以为他是不想蹚浑水,赶紧恳求道:“杨老师,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能帮他了,他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从未做过违法乱纪,损害他人的事,您可不可以看在他年少冲动的……”

“别急,边走边说。”杨乔顺回屋披上外套。

雨桐大喜,上辈子的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杨乔顺对外宣称只是一名英语老师,其实却是外交世家出身,爷爷伯父父亲都是外交官,至于为什么来荣安,就不知道了。

求助于他,并非要为沈浪脱罪,而是在法律容许的范围内,让这件事对他人生的影响能越小越好。在听见沈文华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她就知道,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但到底是直接枪毙,还是无期徒刑,或者八年三年,就是综合考量的结果。

杨乔顺毕竟是大学生,又见过大世面,一路不慌不忙,弄清来龙去脉,心里有数。到了派出所,大家都是认识的,允许他进去跟学生说几句话。

雨桐在外头静静地等着。

“你先回家去吧,沈浪这几天要在拘留所待着,等伤情鉴定结果出来,再下结论。”杨乔顺见她愁眉苦脸,又安慰道:“放心,咱们班四十五个人,一个也不能少。”

雨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滚落。

对,初一(3)班一个也不能少。

路上,大梅一直问她跟沈浪啥关系,旁敲侧击“别走错路”“别学你姐犯傻”,雨桐都快被她逗笑了。

“哎呀,姐你乱想啥,我还是黄毛丫头呢。”沈浪在她心里也就是小屁孩。

大梅盯着她的眼睛,“那你为他的事这么着急?”

“我们是同班同学啊,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人走错路。”不管上辈子他落得何种结局,都是她不想看见的。

到家,居然一派祥和,姐俩对视一眼,这可不对劲啊。以前只要陈丽华跟着回来,没有一次不吵个天翻地覆。

“热闹看完了?”林老二剔着牙问。

雨桐看阳子一眼,见他微微摇头,知道“爸爸”忽然和颜悦色肯定有阴谋,干脆不理他。

“妈你瞧瞧,这就是你教的好丫头,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乔大花知道孙女爱面子,不能当着他们面说她,只作没听见似的,让她们快吃饭。

几个男人喝酒,菜热了几道,到现在还是温的。姐俩用鸡汤泡着米饭,好菜奶奶都提前给她们留出来,吃得津津有味。

天黑得早,又没电灯,被众人忽略的林雨薇苦着脸,“爸,有蚊子,我想回家。”

林老二摸摸她脑袋,“没事啊雨薇,咱将就一晚,明天回去给你买新裙子。”

“真的吗?是商场里我看中那条吗?可好贵呀,一百多呢……”

“没事没事,只要你喜欢,就不贵。”

“嘻嘻,爸爸真疼我!”她故意倚进爸爸怀里,偷觑着雨桐的表情。

可惜,林雨桐已经不是真正的十三岁少女了。该吃肉吃肉,该喝汤喝汤,眼角都不带动一下。

林雨薇见气不到她,又是跺脚又是喊叫,“我要睡了,我好困,别让蚊子咬我。”

陈丽华赶紧使唤大嫂给她打洗脚水。

气她她可以忍,使唤伯娘可不行,谁他妈欠她个丫头片子?

只见雨桐给大梅使个眼色,一路上俩人已经达成共识。大梅把伯娘拉回房,雨桐似笑非笑:“妈你伺候过我奶没?给她打过洗脚水没?”

陈丽华面色难看,乡下老婆子,泥点子都没洗干净呢,她配?

“你做儿媳妇的不孝顺我奶,做兄弟媳妇不尊重我伯娘,还使唤她一个长辈给雨薇端洗脚水……就不怕折寿嘛?”

陈丽华老脸一红,“你!”

“伯娘帮你们铺床收拾住处,这是待客之道,你们不能把别人的客气当理所应当……毕竟,我大伯和伯娘可不欠你们的。”

她这几句说得够难听,可他妈又句句在理,陈丽华羞得抬不起头来,无力反驳。

“妈你可能不知道,我爸这大学生是怎么供出来的。爸,要不你给我妈说说,当年我大伯是怎么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回家种地,怎么四处帮工给你攒学费,怎么走路上县城给你交米换饭票?顺便再说说大伯和伯娘怎么起早贪黑给你们盖村口的屋子?”

林老二的脸红了又白,白了泛青。

林家人没有谁不知道这些过往,但谁也不会专门拎出来说,被闺女这么不留情面的戳破,连他都觉着自己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当然,我也不是说爸你就是白眼狼。”雨桐故意顿住,让他紧张起来,才丢出最终目的——“你们也瞧见了,大伯一家还住着漏雨的屋子,他把你们养这么大,好屋子让你们住了,现在你们日子好过了,是不是应该反哺一下他?”

老三不懂啥“反哺”,只知道跟着点头。

“爸,三叔,大伯过几天要拾掇屋子,你们两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凑五百块钱出来。”她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自己做好决定,告知一声。

陈丽华彻底发飙了,“一天尽知道钱钱钱,一群吸血鬼,有没有想过我们在城里的困难,柴米油盐啥不用花钱?就因为他是大学生,就活该被你们吸血吗?”

林雨桐分毫不让。

“你们在城里柴米油盐要花钱,咱们在乡下就是路边捡的柴米油盐?我奶养了三个儿子,法律规定,三个儿子对她负有同样的、平等的赡养责任和义务。我大伯这么多年默默付出,早完成了他的义务,那我爸呢?”

“逃避法律义务,可以上法庭。”

见陈丽华眼睛瞪得快飞出来,她继续道:“村口的房子是大伯盖的,如果你们不愿出老宅修缮费,就把那套房子还给大伯。”

“这怎么行?!”

虽然已经是城里户口,可林老二骨子里还是个农村人,农村人都讲究“落叶归根”,有套房子在,虽然不一定回来住,但有根在那儿不是?

“我的房子凭啥给他?”

“就凭是我大伯盖的。”林雨桐高昂着头颅,义正言辞。

“你……你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雨桐也不跟他啰嗦,“行,那下星期我就去区教育局问问,这样的房子该怎么算产权,是谁无理取闹。”

林老二最宝贵的就是他的职业生涯,或者叫“仕途生涯”。一旦亲兄弟闹上去,无异于给领导上眼药,以后有啥好差都不用琢磨了。况且,这事本就是他理亏,到时候在整个教育系统都得落个“白眼狼”的名声。

思来想去,“好,这钱我出两百。”

“啥?大哥不厚道啊,你们吃公家粮的出个尾巴,大头让咱们当农民的出?”三婶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们出五百,我们出力。”

陈丽华加入战斗,就“到底谁家该出多少”展开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乐此不疲。

雨桐喝口水,扶着乔大花回房休息。

“奶别生气,他们就这德性,欠收拾。”

“臭丫头,怎么说话呢?真是读几年书就得上天了……”想起刚才孙女的口才,她与有荣焉。

“女孩子家,嘴巴厉害些才能少吃点亏,别像你姐那榆木疙瘩。”越说越满意,一时倒忘了生气。

没一会儿,阳子和大梅也进屋,说了不少学校里的趣事,把老人家逗得喜笑颜开。还把大人们下酒的花生米端进屋,祖孙四人坐一起,边吃边聊。

“奶,姐,哥,你们吃啥好吃的?”门口伸进个小脑袋。

“虎头虎脑,臭小子把门关好,别把疯狗放进来。”

强子龇牙咧嘴,大大抓了一把花生米,撑开衣服口袋放进去,又抓一把,直到口袋放不下了,才开始往嘴里放。

雨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有这么大的时候,别说往家带东西,自己家东西别弄丢就算好的。

这小子以后绝对是做生意的料啊,干啥都只赚不赔。

一群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问题是他也不害臊,“拿回去慢慢吃。”

屋里欢声笑语不断,门外的林雨薇都快气死了。明明她也是孙女,还是城里来的,凭啥他们几个不带她玩,还说悄悄话?笑这么开心肯定是说她坏话了。

哼!这臭农村再也不来了。

妯娌俩吵半个小时,终于累了,换男人上场,两兄弟协商后决定,老二出四百,老三出一百外加随叫随到的人工。

“呵,早知道都要解决,吵啥呢。”乔大花被儿孙环绕,像看耍猴的。

“对,大伯和伯娘好。”

“哟,谁教你说的?以后又想来骗吃骗喝了吧。”

“我不是,我没有,奶奶别乱说……”

一群人又笑了,其乐融融,也没注意外头说了啥。

晚上,林雨薇和陈丽华霸占奶奶的好屋子,大伯睡阳子那间,阳子被撵到大梅的屋,大梅来跟妹妹和奶奶挤。仨人睡虽然暖和,雨桐却发现,林家必须得盖房子了。

拾掇旧房子得花七八百,可现在盖洋楼还便宜,连装修也才四五十块一平的造价,算下来还是盖新房划算。

但就算只盖三百平,也得准备将近两万块钱。这么多钱,林家根本拿不出来,就算勉强盖了,明年她和姐姐的学费,阳子上大学的学费……愁啊。

当然,最愁的还是沈浪,也不知道他的事最后会是个什么定论。

***

星期一到学校,所有人都知道沈浪出事了,其他班的学生专程跑他们班门口打探消息,顺带参观了一把“杀人犯”的座位。

“啥杀人犯,你他妈别胡说八道!”

“咋,杀他爸就不是杀人了?”

“你懂个屁,浪哥不是那种人,他……”

“沈浪就是杀人犯,我就说,怎么着?”

“陈维,我日你妈个……”王小东冲上去,将胖胖的陈维骑在身下,周围都是三班同学,口头上劝着别打了,暗里拉偏架,拉着陈维由王小东揍。

事情闹大,班主任出来制止。

“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沈浪同学,你们放心,沈浪不是杀人犯,和他发生冲突的人只是受了点伤,过几天就能出院。”见大家面露喜色,杨乔顺深吸一口气,“我希望大家能吸取他的经验教训,有什么矛盾好好解决,暴力不止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自己付出代价。”

林雨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代价”是什么样。

“以后,如果再听见别人说沈浪是杀人犯,我希望大家能跟对方解释一下,他只是正当防卫。”顺带用一节课时间给大家科普了啥叫“正当防卫”,啥叫“蓄意谋杀”,以及自卫的度……难为英语老师了。

蔡星月听得泪水涟涟,“沈浪好可怜,杨老师好好哦,我好喜欢……呜呜……”

雨桐默默的递上卫生纸,杨乔顺真的是她有史以来遇到最好的老师。不只教学水平高,她相信,这个年轻人的正直、无私、睿智,以后都将成为四十五个孩子终身的财富。

因为案子还没判,杨乔顺也不让学生多加议论,只是让大家专注学习。

但没有沈浪的初一(3)班,就像瘪了气的气球,表面看不出啥,踢起来没有任何活力。

***

终于,两个星期后,沈文华出院了。

他本人极度不愿出院,闹着这儿疼那儿痒,还想在医院多赖几天,可医院也不是傻子,他拿不出一分医药费,撵他还来不及呢。

顺便也出了伤情鉴定书——十级伤残,左颧部8疤痕,脾脏破裂修补。

通俗来说,就是伤残级别里最低的一档,要是沈浪有后台,完全可以动手脚改成无伤残情况。

当时只是脾脏破解,出血太多,看着吓人,村民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沈浪杀人了”。杨乔顺私下找过沈文华几次,想要取得他的谅解书。

可沈文华一想起小崽子阴狠的眼神,一个劲摇头,“不行不行,就是要让他吃牢饭。”给钱也不愿谅解。

***

听了老师转述的话,少年只是静静地点头。

“他不愿谅解,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浪抬起头来,露出渐渐长肉的下颌,“好。”忍了忍,又问:“老师,那我出……以后,还可以回去上学吗?”

“可以,只要你好好改造,我会跟校长说。”

沈浪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拘留了十多天,他从一开始的害怕、迷茫,到渐渐冷静,现在,有了老师肯定的答复,他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放松。

“能不能告诉老师,你为什么那么做?”

少年看向小小的窗子,有阳光照进来,在那一束金黄色的光线里,是尘埃在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