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接下来半个月是阳城雨季,雨势倒不大,就是淅淅沥沥时间够长,没有一天能放晴的,衣服晾屋里容易发霉……跟江南的“梅雨天气”有点像。

“啥倒霉雨?”

林雨桐憋笑,“没,姐听错了,我哥啥时候回来?”

“快了吧,现在五点,要平时四点就到家了……雨天路滑。”林雨梅是真·学渣,上过初中的人居然连梅雨天气都不知道。

“那我去道上接他吧!”雨桐披上棕榈编的蓑衣,戴上一顶竹篾帽子,刚跑到院里被老太太叫住,把脚上的雨靴换给她。

乔大花个子矮,祖孙俩的脚差不多大,倒也能穿。当然,不能穿也得穿,家里就一双雨靴,换着穿总比打赤脚好。

陈家坪有两百来户人家,山里民风淳朴,这年代还不兴分家,都是大家庭,总人口接近两千,是远近闻名的大村子。林大伯家在村子中间,走到村口要十分钟,尤其雨天路滑,村里泥巴路被两侧屋檐淋下的雨水泡湿……别提多难走了。

每天踩着这条小泥巴路上学,上辈子的林雨桐真是受够了,对大城市的渴望抓心挠肝。后来在城里一待就是十多年,奶奶死了,又因借钱的事愧对大伯一家,没脸回来,她变成无家可归的打工妹,才真正知道“家”的含义。

只要有爱她的人在,哪怕泥泞不堪,也是散发泥土清香的小径。远处的青山云雾缭绕,空气里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白纱,她索性把帽子摘了,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

陈家坪真是个好地方,山高路远,空气清新,气候湿润,种啥啥出息。

“妹咋来了?”远处走来位“少侠”,头顶红色塑料袋,身披黄白色塑料薄膜。

“哥!”林雨桐飞奔过去,想把帽子戴他头上,可自己实在太矮了,跳起来也够不着。

林雨阳笑起来,“我不用,你快戴好,别淋湿了。”又得意洋洋抖抖一身塑料制品,“我在车站跟小卖部老板买的,才一毛钱。”

林雨桐:“……”我的傻哥哥诶,就这破铜烂铁,不对,破塑料,你还花钱买,还不如多加几块钱买把雨伞呢。

但林雨阳就是这种性子,极尽抠门的省,秉持“虽然我不会挣但我会省呀”,宿舍人称“省长”。上辈子在外打工,兄妹俩见过几次面,吃饭永远一荤一素,喝不完的青菜汤也要打包走。

但就是这样的哥哥,在雨梅母子俩被二流子抛弃后,提着砍刀上门把人砍断腿,最后被判了五年。饶是在牢里,他也不厌其烦的劝林雨桐,让她别犯傻,林老二一家只是图她有利用价值。

整个林家最清醒的人,应该是林雨阳。

“哥这次彻底放暑假了吧?”

“嗯,能放一个月。”

“看着白了不少?”

林雨桐开心不已,摸摸脸颊,“真的吗?”家里其他人也这么说诶。

不怪她矫情,实在是“矮小黑”标签贴了一辈子,忽然被人说白了点,简直如闻天籁。

兄妹俩唧唧喳喳,一面说学校里的趣事,一面往家走。忽然,林雨桐鼻子一动,“等等。”

“咋啦?”

“哥你闻香不香?”

林雨阳动动鼻子,兄妹俩对视一眼,眼神亮起来。二人轻手轻脚,扒开路边草丛,钻进去,小心翼翼不放过一寸土地地寻找。

林雨桐现在还没近视,视力比阳子好多了,“哥那儿!”

兄妹俩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浅浅的被牛羊啃过的草坪上,冒出三把土黄色带乳白的“小伞”,大的有小碗口那么大,小的只有婴儿拳大,甚至还有四五朵是刚戳破土皮冒了个小小的尖儿。

“好多鸡枞啊……”林雨桐忍不住咽口水。

这可是超级超级超级好东西,说整个云岭省最出名的特产也不为过,属于野生菌类的一种,但跟别的五颜六色的野生菌又不一样,它颜色都差不多,介于青黑和米白之间,最关键还不会中毒!

吃野生菌搞不好可是会见阎王的,全省每年死于野生菌中毒的不下百人。

至于味道嘛……能出口全世界两百多个国家,味道何止一个“鲜美”,在林雨桐心里那就是人间至味!后来在外省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想念这东西,可惜拿着钱也买不到。

夏季七八月份正是盛产季,尤其雨水天,一夜惊雷后小鸡枞们都纷纷冒出土皮,不过半日就纷纷张开帽子,形成“雨伞”状,散发独特的香气。顶多不过三四天,开“败”的鸡枞就会被虫子吃掉,或者被雨水浸泡,或是自然氧化,迅速腐烂生蛆。

能捡到鸡枞,纯属运气。

林雨桐扔了帽子,掰一根手指粗的树枝,挨着土皮轻轻往下挖,挖到越来越细的鸡枞根,再小心翼翼将之连根拔起。阳子摘了几片大的树叶铺地上,也加入挖地小分队。因为要很小心,不舍得挖断根,更不能挖太深伤了“鸡枞窝”破坏“可持续发展”,快半小时才挖完。

由大到小,十三朵刚出土的鸡枞宝宝们躺在树叶上,真是赏心悦目。

一般鸡枞都是“挨窝坐”,林雨桐又小心翼翼把周围寻遍,果然在不远处的蒿草下发现另外一窝。

直到七点过,兄妹俩才抱着一堆小宝贝回到家。

才进院子,雨梅就皱鼻子,小声嘀咕:“哪儿来的香气?”

看到二十多朵鸡枞,她也惊喜不已。“哥,妹,你们歇歇去,我上菜园摘辣椒!问问奶能不能割块肉,炒起来更香……”

老太太听说他们捡了好东西,也大手一挥,“雨桐割去,挑三线五花……等等,先把湿衣服换下,别捂感冒咯。”

刚割好肉,伯娘回来。只见她把满满一篓猪草放下,洗洗手接过菜刀和肉,就地“刷刷刷”切起来,肉片儿又大又薄,跟一张纸似的,炒熟以后会卷起来,这样才入味。

阳子趁雨停了,挑起水桶出门,只要他回来,家里的水缸永远是满的。

雨桐拿两片南瓜叶子,轻轻的搓洗鸡枞,利用叶子上小小的毛刺顺利地刮下泥土和落叶,换三次水,再用手撕成小块,沥干水分,和着青椒腊肉一起炒,香得全村都能闻到。

为啥说全村都能闻到?因为六岁的林雨强屁颠屁颠跑来,一进门就“姐你们是不是吃鸡枞了?”

大家纷纷笑他馋嘴猫,鼻子真灵。米饭管够,青菜萝卜汤够鲜,一大家子美美的吃了顿“山珍美味”。

反正没通电,吃过饭没事做,大家拢个火盆,上老太太屋里围坐一圈,聊闲。

“哥,城里好玩不?”

“哥,城里的饭好吃不?有我伯娘做的好吃不?”

“城里下雨都不用打赤脚啊?那他们穿啥?多滑呀……”

强子从小到大没出过大山,在他意识里,“城里”就在山背后,城里人都傻,做饭不好吃还贼贵……好的地方也有,譬如有电,屋里亮堂堂的。

林雨桐眼眶发酸,对于大山里的孩子,小时候想出去,疯狂的向往城市,混得好的可能扎根下来,从此鲤鱼跃龙门。而大部分还是像她这样的,买房买车没希望,但也饿不死。

活了两辈子,她终于知道那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无论在城里还是农村,都必须有钱。

“哥,姐,咱们明天起个大早,去捡鸡枞吧!”

一家人都笑起来,“还吃上瘾了不成?没必要着急忙慌的去。”

林雨桐急了,“不行,咱们必须做全村最早的崽!”不然怎么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