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坐在门口的王德胜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别,老头子…”,队长媳妇儿心里怦怦跳,拦住他不让他上前。
“叔。”,王卫冲王德胜点点头。
“是你?”,王德胜有些疑惑,王卫到地里就干活,干了活就走,从不和村里人交谈,真要有什么交集,那也是把他惹着了直接干仗,他咋会找上门来?
不过王卫打起架来很凶悍,但王德胜知道,只要不惹他,他也不会故意找事,所以并没有他婆娘这么害怕。
“进来吧。”王德胜让王卫和肖晓进来,又让他媳妇儿端水。
队长媳妇儿倒了水之后,忙把家里儿子儿媳还有闺女都叫上,躲在后面观察动静,要是王卫忽然暴起,他们还可以帮帮老王。
队长家的闺女叫王枝,今年十七岁,躲在后面看了王卫一会儿,脸颊忍不住微微泛了绯色。
那边王卫已经和王德胜说了要批地基的事情,王德胜听他们选的地方到了山脚下,心里已经同意了,毕竟那地实在不算好,盖房子离村子中心太远,开成地又太贫瘠,全是石头坷拉。
“这块地要批下来倒是没啥问题,等回头开个动员大会让全村人集体投票就行。”王德胜沉吟着吸了一口烟。
王卫这时候将带来的野鸡递给王德胜:“那就麻烦叔了,昨天在山上捉到了两只野鸡,还剩下一只,让婶子给佳兴熬点汤喝。”
王德胜脸色立刻变了:“你这是干啥,拿回去,别跟我来这套。”
见王德胜表情不似作伪,王卫对他到真高看了一眼。不过该给还得给,他在村子里根本没什么人缘,虽然一般来说,批宅基地组织全队的人投票差不多就是个过场,毕竟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做这个恶人。
可这事儿放在他身上就不一定准了,万一有被他揍过的人怀恨在心不给过呢。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王德胜收了这只鸡,如果有人刻意刁难反对,他怎么也得说句公道话吧。
“叔,我和王卫都是晚辈,晚辈孝敬点儿长辈东西怎么了?刚刚在门口看见家兴了,多可爱啊,就是太瘦了点儿,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营养跟不上可不行。”肖晓虽然对这里的社会风俗了解的没那么透彻,但见王卫没有收回来的打算,便在旁边笑着补充,王卫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她当然要帮着。
唯一的孙子是王德胜的软肋,肖晓话一出口,他脸上立刻出现了犹疑之色。
这时候在后面全程听着动静的队长媳妇儿和家兴的娘再也忍不住。王德胜发扬风格,当了队长不但没有从中捞一点好处,去年分粮食的时候,还故意少分了两成。
要不是他们家人少,她又有成算,家里只怕一点儿余粮都没有了。就是苦了佳兴,肖家那么困难,肖国兴和佳兴差不多大,都吃的胖乎乎的,就他们家佳兴,那手瘦的跟鸡爪子一样。
佳兴的娘拉了拉婆婆的手:这么大一只野鸡,能让佳兴好好补补了。
不等王德胜犹豫,队长媳妇儿已经冲了出去。
她瞪了王德胜一眼,转身笑着对王卫和肖晓道:“难为你们这么疼我们佳兴,按理说这鸡婶子不该收,可你们叔实在不是人,他自己要发扬风格,就让自家少分粮食,全家人跟着饿肚子。这些我都不说,谁叫他就干着这个破队长呢!可我们佳兴有啥错,小小的人儿饿的皮包骨…”说到后面忍不住哽咽。
虽然有几分做戏的成分,心疼小孙子却是实打实的。
肖晓给了王卫一个眼色,从他手里拿过野鸡直接递给队长媳妇儿:“是呢,苦什么都不能苦孩子。婶子,我和王卫也是挨着饿长大的,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儿有多难受。好在开春后王卫的虎兄弟回来了,有它带着王卫抓野物,我们肉食倒是不缺。我娘家也有弟弟,佳兴那么瘦,我看了都心疼,更别说您了。”
队长媳妇儿一开始还有几分做戏的成分,但肖晓这番话一说,她眼泪再也止不住,是啊,苦啥都不能苦孩子,尤其是他们王家三代单传,都只有一个男丁,要是佳兴饿出个好歹,他们全家只怕都要去吊脖子。
她也第一次发现肖晓这姑娘竟然这么贴心,声音软软甜甜的,几句话好像能说到人心坎里。
她印象里的肖二妹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只知道低着头干活,看人也不敢抬头,和泼辣的三妹四妹五妹大不相同。
都说女人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嫁对人就是掉进了福窝里。肖晓就是鲜明的例子,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是个啥啊,可嫁给王卫才半年的时候,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看看这小脸,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人也开朗了这么多,这嘴像抹了蜜一样,说出的话让人浑身舒坦。连带着她对王卫也有所改观。王卫是凶,可那都是对外人,在外面立得起,回到家又疼媳妇儿,这才是好男人。
不像有些男人,在外面屁本事没有,回到家对自家人倒是威风的很。
“那行,婶子就不跟你客套了,他爹,他们两个孩子盖房子多难啊,你这个队长不就是要帮助队里有困难的社员吗,到时候你也动员动员咱们队上的人,一起张罗着把他们小两口的房子给盖了。”队长媳妇儿欣喜的接过野鸡,沉甸甸的重量让她抑制不住喜色。
鸡都收了,王德胜只好点点头:“盖房子都是村里人帮着的,就是要管饭,你们俩能管吗?”农村人有啥事,大家都是捧着做,不过是帮王卫请一下人,王德胜还算心安理得。
肖晓和王卫对看一眼,没想到一只野鸡还有意外的收获。
王卫点头:“那就麻烦叔了,放心,大家帮我盖房子,我咋也不能让大家饿肚子,正好壮壮带着我打的野物还有一些圈在山上,到时候也给大伙儿熬点肉汤。”他既然想让肖晓过好日子,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谁都不搭理。他自己可以不在乎被孤立,但忍受不了肖晓也这样。
王队长能帮忙请人,他也能趁此机会和村里人交往起来,一举多得。
“壮壮?”队长媳妇儿疑惑的看向王卫。
“就是一只老虎,还和我一起吃过奶,咱们算是兄弟。”说完他咧嘴一笑,露出噌亮的牙齿,在暮色中似乎泛着冷冽的寒光。
队长媳妇儿吓的一突,刚刚王卫温和的样子让她一时忘了:这是真正吃过老虎奶水的狼崽子啊,能和老虎称兄道弟,这骨子里可有野性啊。
“帮着盖房子,还能闻到肉味儿,哪儿找这么好的事儿,放心,你叔一说,肯定有好些人抢着帮忙。”队长媳妇儿忙道。不过回头她还是得嘱咐嘱咐老头子,得尽心帮着王卫把这事儿办了,不然收了人家的礼,事儿又没办好,王卫说不定会发飙。
等王卫和肖晓走后,队长媳妇儿欢天喜地的把鸡杀了,割了一小块让儿媳赶快拿去熬鸡汤,剩下的装进密封的坛子里。
王德胜看他婆娘那样,忍不住叹气:“你说你这是干啥,还收起礼来了,你让我咋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
队长媳妇儿白了他一眼:”滚,不就是一只鸡,二妹也说了他们就是心疼我们佳兴而已,你就上纲上线。我告诉你,他们小两口的事儿你可得放在心上。”她也知道王卫要盖房子的事儿指望不上王父,王卫自己又和村里人没啥交集,这才让王德胜帮着请人。
队长媳妇儿带着儿媳进了厨房做晚饭,王家唯一的闺女王枝帮着烧火,不知是不是因为火光的原因,一张脸红彤彤的,双眼还带着些微迷离。
佳兴的娘感叹:“王家老四那么凶,村里人都不敢把姑娘嫁给她,肖二妹倒捡了个便宜,能跟着天天吃肉,可算是掉进福窝里了。”
队长媳妇儿赞同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啊都看走眼了,人可心疼自己媳妇儿。”刚刚那么一会儿,她就注意到王卫即便在和老头子说话,视线也时不时扫过肖晓,那眼神咋说呢,她一个老婆子看了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看了一眼烧火的王枝,忍不住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也不知道我们枝儿以后会找个啥样的人。”
王枝一听,脸色更红,埋下头去嘀咕一句:找哪样的?照着王卫那样的找呗!
王卫和肖晓两人走出队长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两人说着话,肖晓一个不小心踢到了路上一块石头,感觉应该没破皮,但她还是没忍住痛呼出声。
王卫忙蹲下来,让肖晓坐在他右腿上,脱了鞋仔细看了看,确认没破皮才松了口气。他抬头瞪了肖晓一眼:“你说你…”
“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他还没说完,肖晓就自动接了后半句。
王卫一时语塞。
肖晓搂住他脖子蹭了蹭:“那我就是容易犯迷糊嘛,你是我丈夫,可不就得多看着我点儿。”
王卫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想骂一句吧,肖晓正用自己的鼻尖一点一点噌他的下巴,本来就没什么火气,这会儿心更加软成了一滩水。
“我告诉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每次都是这样,怕挨骂就对他撒娇,以为他会吃这一套?
嗤!
“起来吧,我背你。”刚说完,他就蹲了下去,反正他心里咋想的肖晓也不知道,不怕打脸。
肖晓眼睛完成月牙,乖乖的爬上王卫的背,她的前胸紧紧贴着王卫的后背,因为营养补足后越发明显的女性特征,让感受到的王卫呼吸忽地加快了几分。
到王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今天却有些奇怪,以前这时候,王母舍不得费灯油,要么大家各回各屋,要么就摸黑坐在屋子里聊天。
这会儿正屋里却点了灯,灯芯明显挑得长,比以前要亮许多。
屋子里说说笑笑的声音在门口都能听到。王卫听见某个女声后,脸色忽然一下就沉了下来。
“谁?”肖晓小声问。
王卫冷笑一声:“一个除了生我的那个女人外,这个家里最厌恶我,我也最看不惯她的人。”
肖晓将王家所有人在脑子过了一遍,迅速锁定了人:王娟,王家的另一个闺女,排行老三,嫁到了县城,是整个王家的骄傲。
王母时不时都要当着全家人的面点出这个大闺女如何如何能干,如何如何贴心,王家其他人也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不过她来到王家大半年,还一面都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大姑姐,去年过年的时候,王娟也没回娘家,说是大雪封了路,托人带话不回来了。
过年都不回来,这时候回娘家干什么?
肖晓问王卫:“今天还说吗?”回来的路上他们就商量好了,既然要给那些帮着盖房子的人管饭,当然要有粮食,不然肉食多了别人肯定会生疑,毕竟就算有老虎帮忙,也不可能天天供这么多人吃肉。
山上种的粮食倒是可以用,大不了培育液少放一点儿,没那么明显的效果,别人吃着顶多也就是口感稍微好一些。
可要有个名义,不然他们俩凭空变出粮食更让人怀疑。王卫便打算将自己去年分到的口粮从王家拿出来,今天晚上就准备说的。
王卫平静道:“当然要说,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和他们耽搁。”
本来还热热闹闹的屋子,两人一进来顿时为之一静。
王卫只当没看见,拉着肖晓径直找了位置坐下。
借着油灯的光,肖晓总算看清了这个王家最有“出息”的人。
王娟今年二十五,头发打理的干净整齐,五官较一般的姑娘要深邃一些,脸型却是柔和的瓜子脸,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她还十分懂得打理自己,画了眉毛,连嘴唇似乎都注重了保养,看起来比王英这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还要水润。
难怪能嫁进城里,确实是个美人儿。
肖晓在打量王娟,王娟也在审视她和王卫。
刚刚两人走进来的时候,王娟差点没认出王卫来,她一直都知道王卫的底子不差,可没想到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没见,他整个人竟然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这样的容貌要是在县城街上走一圈儿,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
看完了王卫,她又将目光放在了肖晓身上,如果说之前对王卫她还能通过五官的底子勉强辨认出是一个人,那么肖晓则完完全全和她印象里没有一点儿相同的地方。
在她的记忆里,肖二妹是个懦弱胆小的丫头,唯唯诺诺的只知道干活,说话也像蚊子哼哼。
可这会儿坐在她面前的人哪里还有一点儿畏缩的模样,五官没有她艳丽,却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她打量肖晓的时候,肖晓丝毫不避,也带着点儿好奇看她。
王娟眼神一闪,笑了笑:“这就是四弟妹吧?你这模样可变得太多了,我看了都不敢认人。”她嗔怪的看向王母:“妈,说,你是不是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老四和他媳妇儿了,你看看,把两人养的油光水滑的,你外甥可还在饿肚子呢!”说着把她身边的两个孩子往王母面前推,边推还边说:“妈,您可不能光顾着儿子,也疼疼你外甥。”
王母将两个孩子拉进怀里,瞪了王娟一眼:“就你会说话,我咋不疼他们了?”
王老大见王娟说了这番话后,王卫脸上明显的冷笑,忙回道:“大妹,没有的事儿,家里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四和他媳妇儿是自己在山上找的东西吃。”
“自己在山上找东西吃?老四,跟我说说,在山上都找着啥了,把你和弟妹吃成这样儿?”她眼里满是探究,王卫能在山上吃饱肚子她相信,但两人的变化太大,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王卫听了忽然低笑起来,他慢条斯理的跷起右腿,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娟:“你管天管地不够,还管到老子身上来了?怎么,还真以为自己成了城里人,被这些人…”他点了点王家人,“捧惯了,就忘了以前的事儿是吧,你要再敢多嘴一句,老子立刻让你想起你那嘴巴是怎么烂的!”
怎么烂的?被王卫活生生抽烂的!
这又是王家的另一桩官司。
当初王母刚刚把王卫生下来的时候,村里风言风语,她出去玩儿也被小伙伴嘲笑,她又怕又恨,后来到山上躲土匪,她就撺掇着王母把王卫给扔了。
王母本就恨王卫让她被这么多人议论,王娟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人还真把王卫给扔了。
谁能想到呢,王卫竟然被老虎喂养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被退伍回来的王爷爷给救了回来养到八岁。
王卫重新回到王家的时候,她已经十五岁了,心虚又害怕,就撺掇着两个哥哥使劲欺负王卫,指望把他再撵出去。
有一次被王卫听见了,王卫直接把她按在了地上使劲抽嘴巴,抽的鲜血直流,养了好久才恢复,还扬言要把她舌头割下来,要不是王家人都拦着,说不定她舌头就真不在了。从此以后王娟看见王卫就绕着道走,直到她嫁进了城里,自觉有了底气,这才敢重新正视王卫,时不时要显示一下优越感。
王卫的话让她想起了在娘家的时候被他支配的恐惧,心里防线迅速瓦解,整个人都僵硬了下来,但自觉已经变成了城里人,不能落了面子,强撑道:“我现在可是工人家属,你要是再打我,我就报警让你去吃牢饭。”
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色厉内荏,王老大和王老二心里嘀咕一声:明明怕老四怕的要死,偏偏又要去招惹他,何必呢!
王卫虽然没进过城,可平日里大家口号喊的满天响,他从中也能咂摸出一些味道。轻蔑的看着王娟:“你是工人的配偶,老子还是农民呢,都是工农子弟兵,谁比谁高贵?”
王娟被王卫堵的语塞。
肖晓捧着下巴痴痴的看着王卫:真帅呀!
王卫被肖晓爱慕的眼神看得面色发烫,他咳一声,将跷着的腿放下,直视王父和王母:“刚刚我已经和队长说好,宅基地马上就批下来,到时候要给帮忙的村里人管饭,我的口粮要拿出来。”
“啥?你还要口粮?你媳妇儿进门的时候可是啥都没有,跟着你吃了四个多月,你的口粮早就没了!”,王母一听,顿时急了。王娟回来要粮食,她还想着多少给她带一点儿回去。王卫和肖晓自从开春后天天往山上跑,每次都吃饱了才下山,在王家的饭桌上,有时候就做做样子,或者两人干脆连桌都不上。她还庆幸省下来了一份粮食。
肖晓攀着王卫的胳膊,抚摸着他,直视王母:“这您可就说错了,我到了王家后的饭量大家都知道,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后来我和王卫天天在山上吃饱了才下来,更加省了粮食。睁眼说瞎话可不行!”
王母沉着脸:“没有了,去年本来就分得少,现在家里根本没剩多少,你们现在把粮食拿走,就是要全家人的命。”
肖晓瞬间理解了王卫为何对上王母的时候总是直接弹压,因为她根本不讲理,“我们拿走的是自己的粮食,怎么就要你们的命了?”
“没有就是没有,你说啥也没有。”,王母说不过,索性搂住两个外孙侧过身去,不看王卫和肖晓。
王卫早就知道想拿粮食没这么容易,他拍拍肖晓的手:“和听不懂人话的说这么多干什么。”白白浪费口舌。
他冲着王母喂一声,玩味的说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和你们商量吧?”
王母身子一僵。
“老四,你怎么和妈说话的……”,王娟生怕王卫把粮食拿走后,王母会反悔刚刚答应给她的口粮。
她们家一家四口只有她男人在厂里上班,她到现在都还不是城市户口,领不到供应粮,只靠着她男人一个人的供应。婆婆他们本来就不满意她男人娶了一个农村姑娘,又偏心老大,根本占不到丁点儿便宜。
去年收成锐减,县里粮食不多,她男人每个月的供应粮也跟着减了。再怎么节省,还是不够吃。以前好歹还能用钱买些粗粮,可最近几个月她发现就算拿着票和钱也很难买到。
她这才着急忙慌的回娘家。
“你他妈给我闭嘴!”,王卫冲着王娟一声冷喝,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
王娟被他那一眼看得如坠冰窖,顿时噤若寒蝉。
吼完王娟后,王卫偏头看向王父和王母,“怎么,估摸着我最近这段日子脾性好了,你们就觉得我好欺负了是吧?”他捏了捏拳头:“想耍赖?既然好好说话你们不听,非上赶着找抽,我也就不客气了。”
一群得寸进尺的玩意儿!
“等…等等!”见王卫要暴起揍人的架势,王父忙出声,“老婆子就那么随口一说,你自己的口粮你要拿走是应该的。”
“我…”,王母抬头刚想说什么,就被王父瞪了一眼,示意她看看王卫现在的样子。
王母看向王卫那双冷冰冰不带丝毫感情的双眼,嘴唇嗫喏了几下到底还是没敢再张口。
王卫放下拳头:“去年我的工分最高,分配了一百斤小麦,一百斤稻米,二百二十一斤红薯,一百二十斤土豆,还有十八块五毛的钱。从分配粮食到现在已经过了七个月,就你们这扣扣索索的劲儿,我一天算一斤的饭量都顶了天。肖晓虽然没吃什么东西,我还是把她那份算上,免得你们说我们两口子占了便宜。她一天算半斤粮食,到王家吃了四个月的饭,总共就是六十斤。我们俩加起来算二百七十斤,你们至少还得给我二百七十斤粮食。五十斤小麦和五十斤稻米不能少,剩下的给红薯还是土豆都行。”
他面无表情毫无停顿的将账算完后,王家人捋了好一会儿才跟上他的思路。
他这样算,还吃了点小亏,任谁也说不出不是来。只是要硬生生拿出二百多斤粮食,就像剜了王母的心肝儿一样疼。
王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应该的。”
其他人还好,毕竟王卫没多要,吵也吵不过,打也打不过,王老大和王老二除了在心里担忧一下拿走这么多粮食,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外,倒没什么多的想法。
但王娟可不一样了。
她回来就是要粮食的。她去了城里,虽然户口还在村里,可农忙的时候她没回来过,去年就给她象征性的分了七十斤粮。大队还说了,要是她再不回来干活,以后一粒粮食都别想分。
她今天好说歹说才让王母和王父同意给她一百斤粮食,当时她看得分明,虽然两个哥哥和嫂子没出声反对,但看表情就知道他们一万个不乐意。
现在王卫一下拿走这么多,王家都得勒紧裤腰带,就算王父和王母还同意给她,几个哥哥嫂子也不会同意啊。
再怕王卫,也硬着头皮出声:“老四,你也知道去年分的粮食不多,你一下拿走这么多,让家里其他人咋活?你就算不看在大人的面上,也看看你几个侄子侄女,他们要是被饿出个好歹,你良心能过得去吗?”王卫一般不屑和他们争辩,从几个侄子侄女儿为切入点,也好拉拢几个哥哥嫂嫂,她就不信,王卫再能打,王家一家人上阵还治不了他。
这话一出口,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倒是冯春脸色变了变:是啊,现在粮食本来就不够吃,自从开春后老四他们都在山上吃饱了,如果不拿走,至少她的孩子能多吃点儿。
王卫一般都是能动手就不吵吵,王娟才想着从言语上给他泼脏水。可现在王卫不是一个人了,肖晓怎么能容忍别人这么中伤王卫,不就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说漂亮话吗,谁怕谁!
她从王卫背后探出头,疑惑的问王娟:“三姐,你这话不对吧?我们拿走的是自己那份,一粒粮食都没有多拿,就是看在几个侄子侄女的份上,我们刚刚还特意算少了呢。怎么到了你嘴里,我们拿走自己那份粮食就成了要饿坏侄子侄女的恶人?”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我们这也是没法子,要盖房子肯定就要供人吃饭,想着别拖累了哥哥嫂子,这才用王卫自己那份粮食。要不然这么多人让家里供,哥哥嫂嫂更吃亏不是。”
冯春一愣,又觉得肖晓说的有道理,是啊,要是不把王卫的粮食给他,到时候他要家里给帮忙盖房子的人供饭,吃的肯定更多。
王娟见唯一犹豫的冯春又被肖晓三言两语掰了过去,急道:“那你们干嘛要盖房子,就住在原来地方不是挺好!”
肖晓眼睛里的笑意瞬间没了,“你有去看过我们的屋子吗,那是王家原来的柴房,低矮逼仄不说,还四面漏风,遇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王卫长高了,在屋子里直起身都做不到。这样的屋子,他住了十年,这样的地方,你是怎么有脸说出挺好两个字?”她紧紧握住王卫的手,替他委屈心疼。
肖晓的话让王老大和王老二张红了脸,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对王卫愧疚,却连最基本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到。
王娟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王卫本来挺生气,但见肖晓替他心疼的模样,顿时心思全放在了担心她身上,他摸了摸肖晓的后颈:“别生气,和这样的玩意儿不值得。”肖晓要是气坏了身子,心疼的还不是他。
肖晓嗯一声,对着王卫笑笑,转头看向王娟的时候忽然翘起嘴角:“三姐这么善良,我和王卫是比不了。你进了城,成了城里人,姐夫这么能干,你又这么心疼山东他们,这次肯定给山东他们带了很多好东西回来吧。山东他们有福了,还能靠着大姑姑吃上商品粮。”
赵燕早就对没事不见人影,一回来就恨不得搬空娘家的王娟讨厌的很,明明靠着小前村,娘家人吃饭,偏偏一回来还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看着她就来气。
肖晓话音一落,她就嘲讽道:“弟妹啊,这你可就说错了,大妹每次回来没见一点儿东西,反倒要从娘家带走不少粮食。这不,今天回来也是为了要粮呢。”她冲着王娟翻了一个白眼,装模做样的东西。
肖晓吃惊的呀一声:“三姐,家里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你要是再拿走,那家里其他人怎么办?山东他们怎么办?原来三姐心疼山东他们,也就是在嘴上说说而已。”她说完捂着嘴笑了笑:“这我和王卫的确比不了,我们拿走的至少是自己那一份,你这才是夺了山东他们的口粮呢。要是山东他们真被饿出了个好歹,怎么算也是你这个姑姑的原因吧。”
山东适时帮腔,他瘪了瘪嘴,要哭不哭的说道:“爸,妈,我不要饿肚子。”
他一说,几个小的也跟着叫唤:“不要饿肚子……”
肖晓摸了摸山东的头,“光哭恐怕没用,得求你们的姑姑,让她行行好,给你们一条活路。
这话简直诛心至极。
赵燕对肖晓说的深感解气,以前这个大姑子仗着自己嫁进了城里,一回来王家人都捧着她,她就算心里不忿,看不过眼说出来后还要被婆婆公公教训。今天肖晓挤兑王娟的话,让她顿感身心舒畅:“弟妹你不知道,咱家这个大姑啊,平时话说的可好听了,啥她嫁进了城里,老王家全家人都有面子,啥她是城里人,以后让全家人跟着沾光。”
说到这的时候,赵燕的嘴差点撇到天上去:“光我没看见沾一丁点儿,前前后后倒是搭进去了不少,每次回来都恨不得把家里搬空,他老郑家两个孙子都是王家养活的。也不知道神气个啥!”
王娟被肖晓和赵燕这么连番挤兑,一张脸顿时红了又紫,她扑到王母身上捂着脸呜呜呜的哭:“我不活了,每年就回来这么一两回,几个嫂子还这么容不下我,爸,妈,大哥,二哥,以后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回来啊……”
肖晓挤兑王娟的时候,王卫就一直眼带笑意看着她,还拉着她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在她后背摩擦,浑身都透着舒爽惬意。
现在王娟被说哭了,他啧一声,懒洋洋道:“那你就别活了呗,做戏给谁看呢!”
“呀,三姐怎么哭了?”,她无辜的看向王卫:“我没说什么吧?”
王卫真是爱死了她这副装乖的模样,满是笑意的嗯一声:“你没说什么,就是太实诚了,有些人经不住实话。”
肖晓哦一声:“那我以后不能说实话哦?”
还演来劲了嘿!
王卫手心发痒,呼噜了一把她头发,“没事儿,本来就应该说实话,谁贱谁才哭呢!”
屋子里本来只有王娟呜呜的哭声,他们两口子旁若无人的一唱一和,顿时让大家听了个清清楚楚,所有人脸皮抽动:这脸皮扒的也太狠了!
王卫他变了,以前是能动手就不哔哔,现在改成和肖晓两口子说双簧,杀伤力更大。
王娟被王卫和肖晓说的呼吸一滞,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行了。”王母拍拍王娟的背,她不敢骂肖晓,这些日子她也看明白了,肖晓已经成了老四的命根子,现在说他一句可能没啥,可要是说肖晓一句,就像挖了他心肝儿一样。
没囊气的东西,被个婆娘骑到头上拉屎拉尿,对她倒是威风的很。
王母矛头对准赵燕:“我和老头子还没死呢,你就急着当家了?你是大嫂,娟儿她一年就回来这么一两回,你都容不下她,改明儿是不是也要撺掇着老大把我和老头子拉山上埋了啊!”
赵燕想还口,被王老大拉了一把,赵燕忿忿不平的坐了回去:“妈,她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着急家里没粮了吗。”话里话外也是不同意给王娟带粮食回去。
王娟呜呜呜哭的更大声。
王卫戏看够了,王娟哭的他烦躁。拉着肖晓站起来:“行了,你们让不让带粮食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要的粮食一粒都不能少。”
这天晚上王家正屋一直没安静下来,起先是王娟呜呜的哭声,后来她又开始挨个求人,王家人同意不同意的分了两拨,吵得王卫皱紧了眉头。
他捂住肖晓的耳朵,把她搂在自己怀里:“要不我拿上草绳去把他们的嘴封上?”,以前这时候肖晓都已经睡得香甜,今天却在他怀里时不时拱一下,明显被吵着了。
肖晓被逗的直笑,她摸了摸王卫的下巴,感到有短短的硬茬:“嘴长在别人身上,你连话都不让说,也太霸道了吧。”
王卫被肖晓摸得下巴发痒,按住她的手指,扬起下巴哼一声:“我霸道你又不是才知道。怎么,怕了?”嘴上说的毫不在意,眼神却小心翼翼的看肖晓的脸色,生怕她真的怕他。
肖晓被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弄得心里发酸,把自己使劲儿往王卫怀里挤,恨不得融进他骨血里。四目相对,想要看进他心里:“我喜欢你,霸道的样子我喜欢,温柔的样子我喜欢,别扭的样子我喜欢,甚至骂我的样子我也喜欢,我就是这么没用……”,她说着将头埋到王卫脖子里,咬了咬他的下巴。
王卫既然不自信能得到爱,那她就用浓烈的感情将他包围,让他明白,他本来就值得被爱。
王卫听着肖晓的低语,眼眶发酸,将她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沙哑着声音道:“被骂你也喜欢,是不是傻?”
肖晓笑眯眯道:“你看,你说我傻,我也觉得你好帅。”
王卫喉头咕噜一声,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侧过头不让肖晓看他的脸色:“找骂还不简单?就你这样笨手笨脚的,想不挨骂也不容易。”
肖晓嘤嘤两声:“我也不是光想挨骂,你偶尔也夸夸我嘛,我也想听好话~”
王卫低低笑开,笑声从胸腔震开来,下巴在肖晓额头上蹭了蹭:“傻不傻?”
第二天早上,王卫和肖晓是被小孩儿的哭闹声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