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里气氛登时变得古怪起来,从进来时便态度不明一言不发的定国公谢晖终于将目光放在阮卿身上,认真打量。
而江老夫人的脸上先是露出一丝鄙夷,过后眼里又闪过精明的算计。
大夫人秦氏又是怀疑又是忌惮,二夫人沈氏看着阮卿,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开不了口。
在这些人当中,四夫人王氏的反应最大,她瞠目结舌,巴巴的望着阮卿,只想听她再详细说说,倒显得比与此事相关的那些人更为着急。
所有人的反应都被阮卿算到了,定国公和江氏这两条老狐狸想利用她为国公府谋取利益,毕竟太子正是如日中天,成德帝又爱重这个儿子,绝不会有废太子的想法。
谢家真正想废掉太子取而代之的是宫里的德妃谢令瑶以及谢容缜,定国公夫妻俩眼下怕是还想不到那一层。
他们只知道若是阮卿真的能入东宫,谢家就可以借由她攀附太子。谢容缜是很有出息,年纪轻轻已经入了内阁,但倘若有什么万一呢?谁会不想多一个更为稳固的靠山呢?
成德帝即位以来便不遗余力的打压世家势力,像江氏、谢氏、宁氏这样的强大世族,虽表面看着繁荣,其实深受皇权忌惮。若是帝王起了削弱世家甚至是让他们覆灭的心思,他们也反抗不得。
对于这些世家来说,此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从族中挑选适龄的女儿与皇室结成姻亲。但成德帝已逾天命之年,且自淑妃死后,后宫形同虚置,自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倒罢了,成德帝膝下虽然子嗣不丰,但也是有几个皇子的。可偏偏皇帝钟爱已故淑妃,连带着对他与淑妃唯一的儿子也爱屋及乌,不顾朝臣谏言,将非嫡非长的七皇子祁衍立为太子。
成德帝早立太子的做法算是将世家借由姻亲攀附皇权的路子给堵上了。一来东宫地位稳固,这些世家若与其他皇子结亲,难免被成德帝怀疑他们想要动摇储君之位,轻则削弱打压,重则连根拔起,谁敢去赌?
二来,太子妃虽然地位尊崇,但太子祁衍却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开始世家也曾对储妃之位蠢蠢欲动,竞相的想把自家的女儿送入东宫,做不得太子妃,做个侧妃或是侍妾也成。将来太子御极,怎么也能得一个妃嫔之位。可谁知,太子性情却越发的乖戾残暴起来,东宫时不时传出宫女爬床不成反被太子虐杀的传闻。
世家女子的婚事虽然大多都是为了利益交换,但太子如此凶残,谁忍心送亲生的骨肉去死呢?
此时定国公和江老夫人看阮卿的眼神已然含了一丝热切,如果阮卿说的是真的,那么谢家便不能如以往一般轻忽怠慢她了。
太子不近女色,又暴戾恣睢,从没听闻他主动与哪个女子亲近,有那不怕死的女子企图勾引太子,如今坟头草怕是已长到三尺高了。
可阮卿竟然毫发无伤安安稳稳的站在这里,这或许说明太子真是待她不一般的。
因为谢锦婳的反应,他们并不怀疑阮卿在说谎,何况有哪个女子会不顾名声说自己未出嫁就与男子不清不楚。
江老夫人想通之后已然和缓了脸色,对阮卿说:“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你与太子殿下有这样的因缘,怎么不与长辈说明呢,我们也好为你筹划个名分。”
她自以为让了一步,让阮卿别再对谢容暄不依不饶,而谢家自会出力为她争取一个名分。凭着宫里协理六宫的德妃娘娘,一个侍妾的身份总是不难的。
阮卿自然也听出了江老夫人话里的要挟意味,她双颊微红,眼里含着期盼说道:“名分的事,殿下说不想委屈了我,要我再等等,还说一定会让我满意呢!”
她说得煞有其事,江老夫人听得心里一堵,难道真要为了阮卿对她最疼爱的孙儿施以家法吗?
定国公却比江老夫人想得更深一些,如阮卿所说,那么太子或许不会只给她一个侍妾的名分,说不定会是侧妃。
阮家虽然获罪,但侧妃及以下的位份是不看重家世的,凭太子在陛下心里的分量,他若执意要纳阮卿为侧妃,陛下未必会不答应。
一个从定国公府走出去的太子侧妃,和一个只会惹祸的不成器孙儿,孰轻孰重,定国公可还没有老糊涂呢!
他在心里将利弊盘算清楚,终于开了口:“你方才在书房外所说的话极为有道理,我谢氏家风清正,断不可包庇此等败坏门风的行为。就将谢容暄以家法处置,杖责二十,再让他在族中长辈面前,向你磕头赔罪,你可愿意?”
定国公说完,江老夫人急得抓住他的手臂道:“国公爷三思!”
“暄哥儿是有错处,但这未免也罚得过重了。”江老夫人想起早早去世的长子,心里实在不忍。
可定国公心意已定,不容置喙道:“来人,去请几位叔伯过来,我要在祠堂行家法。”
江老夫人一怔,坐在那失了言语。
大夫人秦氏没想到转眼间形势就变了,她起身跪到定国公面前,哭死去的丈夫,哭他们孤儿寡母,可定国公脸上全无一丝反应。只是看着阮卿说道:“你可愿随我去祠堂亲眼看谢容暄领受家法。”
阮卿点了点头,心中却不觉得多么快意。
若非为了利益,定国公绝不会愿意牺牲谢家的颜面,当着族中长辈的面惩治谢容暄。因为一旦在祠堂动用家法,谢容暄的所作所为就瞒不住了,国公府下人众多,即便一时约束得了他们不外传此事,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眼下这里还有一位巴不得将此事传得人尽皆知的人。
阮卿看向四夫人王氏,只见她表面上唉声叹气,实则眼中全是幸灾乐祸。她一向爱与京中各家女眷往来,但凡她知道什么隐秘之事,不出三日,整个燕京的人或许就全知道了。
如今阮卿就指望四夫人帮她把今日的事传到祁衍耳朵里了。
他说不定震怒非常,但眼下阮卿管不了那么多,因为只有祁衍生气了,她才能见到他。
深冬的风冷冽的吹着。
阮卿站在祠堂外,冷眼看着谢容暄被打得皮开肉绽,痛苦哀嚎,直到没了力气晕厥过去。
方才行家法前,这个人跪在她面前,眼里毫无悔悟,说着赔罪的话,但脸上却全是轻视。
她想,这只是个开始,谢家欠她的,她会一点一点慢慢清算。
秦氏上前扑倒在谢容暄身上,一双恨得发红的眸子瞪向阮卿。
阮卿眼中露出嘲讽,秦氏似乎被她激怒,挣扎着就要冲过来。可还未等她靠近,阮卿捂住胸口咳了两声,而后就虚弱无力的往地上倒去。
碧薇恰好在她身后接住她,声音慌乱的喊:“姑娘,您这么了?快来人,表姑娘晕倒了!”
阮卿这一晕,再“醒来”已经是两日后的事了。
那日她在祠堂外晕倒,定国公怕有什么意外,将原本给谢容暄请的大夫都先送到照影轩来,让大夫先医治阮卿。
可阮卿哪里是真的晕倒,她不过是装的,不然吃了那么大的亏,大夫人秦氏可不会善罢甘休呢。
大夫查不出她的病因,又畏惧国公爷,只得信口胡诌,说她急怒攻心,病得很是严重,需要静心调养。
于是定国公便下令,不许府中任何人打扰阮卿养病。
是以这两日,阮卿心安理得的躲在房里,谁也不见。二夫人沈氏过来看她,也被碧薇挡了回去。
她知道沈氏对她是有两分真心的,可那又如何。
明明知道一切,却选择欺骗隐瞒她,沈氏与谢家其他人并无什么分别。
阮卿这一病倒也不光是为了躲谢家的人,想起祁衍那张盛怒阴沉的脸,和他冰冷决绝的话语,她还是有些发怵的。
只盼着念在她病了一场的份上,他待她能心软一些。
自从在公主府对阮卿放了那一番狠话,为了不再给阮卿接近他的机会,祁衍就回东宫了。
可在宫中住了几日,他又觉得浑身难受,想着她一个姑娘总不至于脸皮那么厚,都被用银钱羞辱了,还巴巴地凑上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祁衍这一日又来到公主府,明面上是找卫辑,可他明知道卫辑去了校场,必然是不在府中的。
长公主和驸马去了郊外的温泉庄子,偌大的一个公主府,连个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早知道他就不嫌郑旭聒噪带着他一起出宫了。
无所事事的太子在梅园里闲逛,竟然听到几个躲懒的婢女在谈论他。
或许是以为今日府中的主子都不在,她们半点没有收敛声音。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看上了定国公府的一位姑娘,说不想委屈她,要为她金屋藏娇呢!”
“那姑娘其实只是寄住在国公府的一位表姑娘,据说还是个罪臣之女,谁想到命如此好,这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真的命好吗?你们没听说东宫隔几日就抬出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吗?我看这位姑娘怕是命不长了。”
“别胡说,太子殿下对这位姑娘可不一般,听闻殿下还亲自照料她喂她喝药呢。”
“那个,我听的怎么是……殿下还亲自伺候她洗脚?”
祁衍只觉耳边嗡的一声,一股恼恨蹿上他心头。
他怒意凛然的冷笑。
还给她洗脚?亏她编得出来!
就算有,那也是上辈子的事,她以为她还配吗?
作者有话要说:祁衍:孤要想想怎么惩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