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已经到这种时候了啊。”
手上拿着一株金色睡莲的少女迟钝了一下，慢慢地说着，几十年如一日保持着这样不变外表的大祭司点了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冲着来寻她的，似是新来的女官露出了极其清浅的微笑。
不知为何，过去时不时就会羡慕着这样长久保持着青春美貌的女官们，忽然从她的背后看到了让人几乎替她落泪的悲伤。
“没关系，你们不要紧张。”
原本应该是最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大祭司却轻声说道，冲她们点了点头，似是在安抚着这些因为事发突然而紧张的女官们，金色的眼眸中带着令人几乎窒息的在无可奈何之下的习以为常。
藤丸立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琪娅拉的身边，眼中映出了对方虽保养得当但依旧掩不去老意的模样。
她知道要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
“琪娅拉，早安。”外貌依旧如同青春年华少女的大祭司坐在了她的床边，露出了笑容，好似在过去无数天里，琪娅拉来寻她时的模样。
是的，她在逃避工作悠闲过活的时候，总是会用这样的笑容来应付人。
“丽兹卡大人。”琪娅拉伸手，原本无神的眼慢慢地染上了光辉，她只是好像骤然失去了力气，再起不能，连扯起嘴角都有些难了，“您来了。”
藤丸立花拉住了她的手：“累了就休息吧，没事的。”
琪娅拉慢慢敛起了眼，缓慢而浅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异常的清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的消逝，冥界的使者即将来带走她的灵魂，前往死之地。
坐在床边的大祭司依旧是那副模样，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当然是对她来说的很久之前。
她还不过是个少女的时候，与大祭司共同经历前往王都，在神庙中处理公文……大祭司几乎占据了她生命中的一切时光。
最初还是埋怨中带着无奈的，期待的心来见这位传说中神亲自选定的大祭司，却发现只是个性格恶劣又随性的少女模样的人，与其他神庙的女官交流之后又意识到，将大部分工作推给贴身女官的也只有这位……
但不知不觉也就习惯了。
是啊，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事情。
琪娅拉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各样过去时光的影像，内心却一点点的破碎。
直到真正感受到死亡即将带走她的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些过去从未弄懂的事情。
琪娅拉总觉得大祭司和旁人间带着一层隔阂，即使身在此界，也有种她处在世外的幻觉。
现在却觉得——这样就好。
人的寿命这样短暂，她的大祭司却不然。
她的大祭司啊，究竟面对了多少别离，未来还将要面对多少别离。
琪娅拉眨了眨眼，水光散去，疲倦涌了上来。
也不知是操心惯了，即使在这一刻她依然想着的是，下一任的女官是不是能如自己一样，不要为她的大祭司徒增些无谓的烦恼。
“丽兹卡大人……”
万千言语最后也只剩下了这样一句。
“愿您一切安好。”
藤丸立花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晚安。”接着就看到琪娅拉带着笑意闭上了眼，直至她手中的那只手失去力气，这位贴身女官的眼角才滑下一滴泪，在床上点下了湿印。
她将琪娅拉的手放下，站起身来。
“安排后事吧。”
“……是。”
下一任的贴身女官是从琪娅拉身边提上来的奈特，因为一直也从琪娅拉的身边被言传身教着，至此虽然悲痛至极，但也半生疏地接过了工作。
奈特这才发现，自己不熟的地方，大祭司都轻松地解决了。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这些事弄清楚了。”
奈特点头称是。
大祭司丽兹卡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神庙内的正常规划也没有随着一位女官的逝去而改变。
直至从底比斯寄来了一封信。
信是妮菲塔丽的大女儿书写的。
拿到信的那一刻藤丸立花就有所预感了，她甚至没有第一刻拆开，手拿着那纸封沉默了半晌，直到奈特开口询问。
“奈特，我要去王都一趟。”
奈特点头：“说起来，马上就是法老执政三十年的庆典了呢，我安排……”
“不必，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藤丸立花点了点信纸，吩咐道，望着奈特的表情从愣住到了解的平静。
“我明白了，您一路顺风，有需要准备的吗？”
“不必。”
藤丸立花不日就出发了，只不过披上了斗篷，匆匆离去。
拆开的信上写着信主的母后已逝去，她秉着母后之命，同样作为奥兹曼迪亚斯的妻子之一共同主持落成典礼，而那之后妮菲塔丽将被葬入王后谷。
这封信是她母后临走前让她写的。
并不需要传文，在进入王都的时候侍卫早已被吩咐过她将前来。
法老似乎早已料到她不会按正常路线觐见。
藤丸立花在房顶上往下看，刚好看到原本妮菲塔丽的宫殿之外的花园内站着的奥兹曼迪亚斯。
并没有同对外一样好似法老是强大又毫无弱点的模样，他并没有丝毫掩饰他眼底的疲倦。
“你来了。”
藤丸立花垂眼，沉默了片刻，跳了下去，站在他的面前。
“嗯。”
两人半晌无话，夜色凉如水。
“她在里面，那只耳钉护住了她的身体。”
啊……藤丸立花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把那只耳钉拿开，你们要制成木乃伊吧，之后我再放到她身上共同下葬。”
她的声音平静如常。
奥兹曼迪亚斯深深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
夜晚终将离去。
藤丸立花站在台上，看着妮菲塔丽的那位大女儿随同奥兹曼迪亚斯如期举行了落成典礼，又看着妮菲塔丽被隆重安葬。
之后她坐在台阶上，手撑着脸颊看向远方。
“你一点都没变。”
身后传来成熟又沉静的男声。
“……嗯。”藤丸立花敛了敛眸，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看向奥兹曼迪亚斯，稍微弯了弯眼，“你长大了——嗯，用这副样子说起这话总感觉怪怪的。”
面前的中年男子依旧器宇轩昂，金色的瞳孔注视着她。
“留下来吧。”
“既然尊贵的法老都这么诚挚的邀请了——我也不是不可以留下来一阵子。”
她这么说道，叹了口气。
数年之后，她再一次的停留在了王都，却好像和昔年没什么区别。
法老在处理政务，她只是坐在旁边闲着看书吃水果，其他的祭司几乎都是唯她是瞻的老者了，即使不认识她的大臣，也都因法老的权威，不会对在旁边只不过是个装饰的人有什么意见。
“咦，你这是哪座神庙的图纸吗？”藤丸立花凑到他的桌侧，从旁边抽出来了一张建筑设计纸，也没管他在批阅着什么，直接问道。
“嗯？”奥兹曼迪亚斯抬眼，“那是欧西里斯的……余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说着他扶住了额，皱起眉来，“贝丝特已逝，下一任的大祭司你来选吧。”
藤丸立花看着手中的图纸，沉默了片刻。
“伊西丝呢？”
“你要让她来选？”奥兹曼迪亚斯直视着她的侧颜，平静地问道。
“让她来吧。”藤丸立花勾了勾嘴角，看向了身侧的法老，眼神平和，“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自然是一语成谶。
伊西丝不辞辛劳回到了王都，看到她的那一刻几乎流泪，在选定了贝丝特的继任之后，将自己的继承人选也上交给了法老，在回到神庙后不久就长辞于世。
还有一件事算得上新奇。
藤丸立花在花池边流连休憩时打了个哈欠，忽然听到了少年的声音，乍一下还让她有些回到过去的幻觉，她怔愣着看向靠近的少年——那人极像是奥兹曼迪亚斯少年时的模样，但眉眼间又带着妮菲塔丽的弧度，他神色带着些桀骜。
“你就是成日混迹在我父王身边的那个女人？”
藤丸立花发现连声音都很像是奥兹曼迪亚斯。
“你是妮菲塔丽的儿子？”
和少年自己想得恼羞成怒或者神色不渝的反应完全不同，那个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眼睛亮了亮，走进了自己，用感慨的语气说道。
“真像啊……”
“你——”下一刻他哑口无言，只用惊悚地眼神看着那个少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嘴里说着
“好乖好乖，和奥兹曼迪亚斯小时候真像，不过比他可爱一点。”
这个女人简直大逆不道。
直呼他母后与法老的名字，摸他的头，万死难解她的罪。
但少年偏偏被她拉着坐了下来，听着这个言语间好像带着不可思议力量的魔女开始说起他的父母小时候的故事。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少女了。
之后他才从外人的口中得知，这是几十年前名盛一时，之后就沉寂下来的那位神选大祭司，传闻她的容貌从未变过。
直到离去时他忽然回忆起那一天，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或许，是梦吧。
……
“我要走了。”坐在桌上丝毫没有礼教的藤丸立花忽然放下手中的图纸说道。
拿着笔的奥兹曼迪亚斯手蓦然一停。
“为何？留在……”
“奥兹曼迪亚斯。”藤丸立花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直视他金色的眼睛，笑道，“这不是请求，而是对法老王大逆不道的宣告。”
奥兹曼迪亚斯瞳孔一缩，肩膀耸动着，骤然大笑了起来。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宽恕汝之罪，去往神庙，不要再回到底比斯了。”
“你走吧。”
“嗯，我走了！”藤丸立花站起身来，还顺手拿了旁边长期以来专门给她提供零嘴桌子上盘子里的一个葡萄，冲他摆了摆手，关上了门。
政厅再次只留下了奥兹曼迪亚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