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谣谣端着药碗推开房门:“祈公子,喝药了。”
床上的人缓缓睁眼,黑沉的眼眸带着迷茫,在看清是岑谣谣时又猛地回神。
他就要起身:“小姐我……”
岑谣谣连忙把人按下:“不用这么拘束。”
她把药放在一旁,惯例询问:“公子是如何受的伤?竟这样严重。”
谁曾想话音一落,跟前的人眼眸逐渐暗淡下来。
“我……我七岁那年为人掳走,后又被辗转买卖,这次我被卖到了地下斗兽场……我辗转数次才逃了出来。”
七岁?
她若有所思:“七岁那年被掳走?”
眼前人稍稍点头:“是,那年我还小,他们掳走我之后好一阵折磨,我也不知缘由,后来他们以为我死了把我扔进了乱葬岗,没曾想我没死,却又被人牙子捡了回去。”
这个折磨应该就是挖灵根了。
这跟茉语检查的也对得上。
这人生得这么好,小时候估计也是个玉雪可爱的,被人牙子带回去诊治也是合理。
“地下斗兽场是?”
一旁的茉语率先解答:“小姐,地下斗兽场是现下凡间的黑色领域,人们会买些人进行厮杀,分外残忍。”
啊……
更可怜了,管不得身上这么多伤,这个匕首估计也是后来逃跑时被人刺的。
她声音放柔:“没事,我既然救了你,你就好好留下来养伤,别有负担。”
说着她拿起药碗给人喂药。
祈成酒看着到嘴边的药碗眸色一顿,他喉头一滚,顺势喝下。
“这怎么好意思?不若在下在小姐这做个仆从,也好报答小姐恩情。”
说到点上了。
岑谣谣心里一喜,面上却不显,她掏出怀里手帕,遮了半张面容。
原本温柔的声音带上愁绪:“我哪里需要你报答什么?你瞧着我好似吃穿不愁,实际我想做的都不能如我所愿。
她擦了擦眼角:“我有一个未婚夫,我自从小喜欢他,谁曾想,谁曾想——”
她别过脸,像是不忍:“他竟跟我的妹妹搞在了一起,他不喜欢我,我却还要根据婚约嫁给他,我何其可悲。”
她顿了顿,余光去看祈成酒的反应。
见人眉头微皱,全是不认同。
她心下满意,于是继续:“我父母不喜我,家中兄弟姐妹也都视我为仇敌,我便是想退婚也做不到。”
一字一句令人动容。
她重新转过来,一双眼眸微微红:“等你伤好,你便去做你想做的事,这样,也算替我活一遍。”
眼前人听言更为动容:“小姐……”
看着差不多了,岑谣谣及时起身:“你好好养伤。”
说着她匆匆离开,只留下一张沾了泪水的手帕。
门口听了全程的茉语目瞪口呆。
她木木地接过岑谣谣递过来的药碗,想要说什么,但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她过于震惊的大脑仔细回忆以前匆匆见过几面的大小姐。
大小姐她……是今天才这样,还是从前就这样了?
大小姐不是深爱未来姑爷,心里只有未来姑爷,甚至不惜为了未来姑爷去深汕雪崖取清音铃吗?
“对了茉语,我们昨天吃的那个糕点还有吗?”
她抬头,只见自家小姐神色自然,全然没有一点刚才在屋里的悲伤。
她木着脸:“有的。”
她去拿糕点。
而屋内,在岑谣谣离开的那一瞬,祈成酒面上神色便缓缓褪去,沾着水汽的鹅黄色手帕明晃晃摆在他跟前。
微风透过半开的窗沿吹进来,吹起了手帕的一角。
像是邀请。
她要利用他。
先动之以情,再诱使他挟恩以报。
思及此他眉眼一压,暗红妖力克制不住跳跃在指尖,汹涌着叫嚣着要把鹅黄色手帕吞噬殆尽。
却最终没有。
他神色一顿,将鹅黄色手帕拿起一角,随意搁置在床边。
岑家大小姐……
不喜婚约。
几个字不断在他脑海里盘桓,思量。
——
茉语拿完糕点回来时,自家小姐已经舒舒服服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半眯着眼晒太阳。
一派悠闲。
而她脑海里还是有诸多疑惑。
她放了糕点坐在一旁。
想了又想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心中疑惑:“小姐不喜欢姑爷了吗?”
岑谣谣马上打住:“别,可别喊他姑爷了。”
见人实在疑惑,她坐直了身:“那你说那顾修言哪里好。”
“这,这……”茉语神色犹疑,“修为好,天赋好,生得也好?”
“那这些我没有吗?”
茉语一噎。
大小姐生得自是极好的,一双明媚眼眸,从前远远瞧见的时候她总是垂着头减淡了不少颜色。
现在却不同,自半月前小姐受伤后便好像变了副模样。
走路不再克制着礼节,脊背挺得笔直,看人也不低着头了,想笑的时候便大笑,不高兴的时候便想办法让自己高兴。
那副眉眼宛若重获新生,是这样鲜活的好看。
至于天赋,大小姐十四岁便炼气,虽修为停滞了六年,却也仍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确实,这些小姐都有。
岑谣谣继续:“至于别的,他还能提的上嘴的也就是顾家少主的身份,但这能给我带来什么呢?
“只能给我带来捆绑的婚姻。”
她声音一顿:“而且他跟我那个妹妹岑乐盈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为什么岑家还是要把我嫁过去?
“因为顾家需要子嗣,而我岑谣谣修为停滞六年,价值远不及岑乐盈,用来给顾家生一个有天赋的孩子,再好不过。”
这些都是原身即将经历的事。
“我都被这样对待了,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话音一落,在屋内的祈成酒缓缓睁眼,视线又看向了床边的鹅黄色手帕。
若有所思。
而茉语已经彻底被说服了,她叹了一口气:“可是小姐,事情哪有这么容易。”
岑谣谣缓缓笑开,一把拍在茉语肩头:“干什么呢小茉语。”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摆弄了下腰间的铃铛。
“兵来将挡就是了。”
太阳正当空,烈日落下,透过篱笆时减弱了三分热烈,落在岑谣谣的眉眼,只余明媚。
顾修言进院子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少女一身素衣,眼眸好似比日光还要耀眼。
他神色一顿,要出口的苛责停在嘴边。
谁曾想少女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原本上扬的嘴角缓缓压下,眉头缓缓皱起。
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讨厌的东西。
他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荡然无存,他将手边的灵草扔在一旁。
“岑谣谣,你说给我采药,就给我这些?”
岑谣谣却没有应这话:“你伤这么快就好了?”
顾修言轻哼出声:“我的伤本不是大事,只灵力躁动不安才迟迟没好,是阿盈给我找来了清音铃,我才将将好转。”
他踢了踢扔在一旁的灵草。
“早前你托人给我送了这灵草我还以为你终于上了点心,不曾想还是敷衍,这灵草随处可见,你若不想理会我不理会即可,何必拿这灵草恶心我。”
突然被骂了一顿的岑谣谣:??
她看向腰间的清音铃。
啊?
她敷衍?
原身为了这个破铃铛命都没了,这还敷衍?
而且什么时候这个清音铃是岑乐盈找来的了?什么东西啊。
她看向茉语,才听了一通成亲真相的茉语已经彻底跟岑谣谣共情。
她当即站出来:“清音铃分明是我们小姐找到的,小姐为了取清音铃险些死了,养了半个月的伤才好,顾公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你家小姐取的清音铃?”顾修言笑出了声,“这分明是阿盈为我取来。”
他模样过于笃定,看得岑谣谣心里一梗。
只觉得火气蹭的就上来了。
她取下腰间清音铃,指尖一扬,灵力融入清音铃中。
“叮铃——”
空灵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像是落在所有人灵魂的耳边,是直击灵魂的安抚。
连花草都安静下来。
“清音铃已经认我为主,这是最好的佐证。”
本以为这出到这就结束了,没想到眼前男人竟然猛地神色一变。
说出来的话更离谱。
“岑谣谣,你为什么什么都要抢阿盈的?这分明是阿盈险些丢了性命才取来的清音铃,为何认了你为主?”
……
哈,我抢她的。
哈哈,我抢她的?
人在极度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出声。
岑谣谣气笑了,她看向茉语,又看着顾修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那边顾修言还在继续:“岑谣谣,我劝你赶紧解了与清音铃的契约,把清音铃物归原主,不然到时候东窗事发,后果有你好受。”
受不了了。
岑谣谣猛地把清音铃一抛,呼呼几道灵力打入。
原本安抚的铃声瞬间变得凌厉,紧接着几道由铃声成印的灵力刃就要打在顾修言身上。
他眸色一凝,抽出剑抵挡。
没抵挡一下,便退后一步,直到退出小院才灵力刃才将将停下。
下一刻门猛地关上。
只有一道清丽带着愠怒的声音:“顾修言,我的院子什么时候变成你想进就能进的地方了,你不敲门就进来,我便能将你打出去。”
声音稍稍停顿,声音的主人像是还是气不过,又往声音里加上了灵力。
“至于清音铃,你但凡有点脑子,多问几个人到底是谁去拿了清音铃就不会在我面前讲这种蠢话。
“你有找我的功夫,不如去看看脑子和眼睛。
“还有,我就用灵草敷衍你怎么了,我就敷衍你怎么了?”
之前的伤还没好全,这么一用灵力让岑谣谣面色一白。
一旁的茉语面露担忧,就要过来把脉。
她抬手阻止,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生气,余光中又看见了旁边紧闭着的房门。
她闭了闭眼,缓解呼吸。
再次抬眼时面上的愠怒已经不见,只剩下微红的眼眶。
她推开房门,声音带上哭腔:“祈公子,我如今的处境你都瞧见了,我,我也知晓不该与你说这些。可我真的没人可说,无人可听了。”
她直直伏在床边:“我是真真受不了这委屈,你就当做没听见,我如今只是想找个人诉说一番。”
岑谣谣的小院本不隔音,修士耳聪目明,自是都能听得见。
外面的本想解释几句的顾修言正听见了这几句。
什么祈公子?什么公子?
岑谣谣院子里还藏了个男人?
他心里顿时扬起无名火,一道灵力猛地打在院门上,入目是大开的房门,而透过房门间隙,是伏在床边的岑谣谣。
而床上,是一面色苍白,却如此俊朗的陌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