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叔叔!”
帮一个哭泣的孩童取下了他挂在树上的风筝,继国缘一摸了摸他的头,顺手递给了他一个糖块。
这个时期糖是非常珍贵的东西,非贵族武士不能享用,他这也是不经意间救下的一个商人给他的报酬,现在也没剩下多少了。
他是喜欢甜食的,可更喜欢看到别人吃甜食时露出的幸福笑脸。
那个孩子高兴地接下,脸上扬起幸福的笑脸。
那孩子的母亲正在附近的田地里劳作,看到这幅情景,仓皇地跑过来,身上还沾着泥巴,拉住孩子的手跪下,头磕在地面上,连连道歉。
那块糖因为这样的拉扯而掉落在地上,沾上了尘土。
自家孩子竟然为了这种小事惊扰了武士大人,还向对方索要东西,这位母亲颤抖着,把孩子搂在自己的怀里,抖着唇祈求武士大人不要生气。
毕竟这年头,武士杀人,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需要理由,甚至是为了试刀,也能轻易要了贱民的性命。
那孩子还迷茫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母亲为什么惊慌,瞪大一双眼睛,无措地看向男人,又看看地上不能吃了的糖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虽然这个叔叔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根本不凶,比村里最富裕的那家人和蔼多了。
继国缘一张了张口,想要解释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但他惯是不喜解释这些的,只能略微阖了阖首,默默走掉。
身后的孩童还想向他道谢,被母亲一把捂住嘴巴拖走。
男人没有多说什么,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中途再遇上别人碰见困难的时候,只会默默出手相帮,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要去的地方很远,在这个长途旅程只能靠牛车的世界,继国缘一更是靠双脚行走,从初秋到初冬,地面上已经激起了厚厚的白雪,一脚踩下去,雪覆没了满脚。
男人的身上也只是多了一件披风,冒着风雪前进,终于在大雪封山的前一刻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抖了抖身上的积雪,那儿早就有人在等着他。
木质的小屋里,主人生起一堆火,递给男人一碗热汤。
继国缘一抿了一口,静静听着铸刀人的絮叨。
这是为他铸了两把日轮刀的刀匠,他当年从鬼的口中救下了他,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友人。
“那么,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呢?”
铸刀人知道,虽然算是友人,可没有必要的事,继国缘一是不会主动来找他的。
他更喜欢独自一人流浪,过着自己沉默的日子。
继国缘一把腰间的两把日轮刀取下来,将其中较短的那把递过去。
“它有些损伤。”
锻刀人把刀从刀鞘中抽出来,刀刃上有了些小缺口,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还好,不是什么不可以修复的损伤,只是
日轮刀实在特殊,还是专门用来使用日呼的刀,想要恢复如新,还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战斗的时候,拔错了刀。”
缘一抿了抿唇,之前遇到一个皮肉厚实的鬼,血鬼术是将外表变得如同岩石坚硬,缘一废了一番劲,才将它拿下。
只是拔刀的时候不小心拔错,本该使用自己的那把,却拔成了这把。
挥刀的时候已经有感觉,尽力小心使用,却还是留下了些小缺口。
“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怎么样也要几个月。”锻刀人仔细检查了一番,认真说道,“如果是直接重铸反而省事,修复则更需要精力,还要找到相近的材料。”
“那就拜托了。”缘一说道,“我明日回去,过段时间再过来取。”
“要不你就在这儿住下吧,赶回去再赶过来也是挺麻烦的。”
“不用了,趁还能走的时候就回去。”缘一礼貌拒绝了这个提议,“回去的话,或许能看到花开的场景。”
他在那小屋的周围种了不少的花,前两年没开多少,今年或许能看到那样的景象。
“好吧。”
锻刀人没有做过多的挽留,他清楚地在男人眼中看到了一丝向往。
他知道,现在要让他产生这样的情绪,已经很难了,又怎舍得去破坏。
他还记得男人拜托他铸这把刀的时候,那时的他,表情可比现在要丰富得多。
虽然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这把刀没有送到它真正的主人手里,而是被男人所使用,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一段很悲伤的过去。
悲伤到,足以将男人好不容易产生的人气抹去大半。
继国缘一再次踏上了归途,虽然雪积的很厚,路变得极难行走,但只要每天赶一点点路,一定能在开春时回到那个家。
路途上如果听到了鬼的消息,他仍然会用最快的速度去解决,也不磨蹭,解决掉就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将那儿称之为了家。
如果是在野外,他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一晚,如果恰好是在城镇,他也会选择去住旅店。
店老板见多了行路匆匆的旅人,见多识广,却还是对男人产生了好奇,在确定男人不是那种脾气暴躁的武士,也就大胆地聊天搭话,笑着问他这般匆忙是要去往何处。
“急着回家。”
老板一副了然的模样:“一定是夫人和孩子在家里等着吧,确实要快点回去。”
缘一低头,没有说什么,默认了下来。
因为,他或许也是这样想的。
如果家里有人在等他,就好了。
夜晚,整座城镇寂静下来,偶有一两盏烛火,等待着家人的归来。
那是继国缘一一生触碰不到的温暖。
或许曾经拥有过,但很快又失去了。
那个少女仿若一场梦,就那样突然闯入了他的世界,又很快消失,连同
他的一部分。
给予出去的东西是收不回来的,可很少有人知道,有些东西,给出了,连再次产生都没法做到。
他已经快要而立了。
成功活过了二十五岁的关卡,到达了这个年纪,在这个平均年龄不会超过四十岁的时代中,他这个年龄,稍微积极点的,甚至已经当了祖父,他却还是孤身一人。
英俊不凡的武士总会引来许多人的窥视,年轻的女子暗送秋波并不少,他却总是避开,连接近都刻意避免。
有做过组建一个家庭的梦,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那个少女消失之后,就再也没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或许还保留着那个小小的渴望,期盼着奇迹的再次出现。
距离他亲手把她送回去,已经过去了将近六年。
她应该也有二十了。
在她那个世界,这个年纪的女孩,会成亲吗?
也是,就算没有成亲,喜欢她的人应该也不会少吧。
毕竟,她是那样出色的人。
将近三十岁的继国缘一还保留着青年时期的美貌,那张脸始终没有变过,只是多了几分成熟,更加动人心弦。
灶门家的炭弥已经到了可以帮家干活的年纪,再过些年或许还会成亲有下一代,炭吉和铃子的第四个孩子也已经出生,他却还是最初的模样。
说不清这是上天的厚待还是惩罚,拿走他最珍贵的东西,却又给了常人所不能企及的一切。
可他人最平常的,他却始终不能拥有。
继国缘一终于回到了那个家,那条山路已经被他不知道踩过多少遍,闭上眼睛都能走,眼前的景致十分熟悉,却给了他焕然一新的感觉。
花终于开了。
鼻间能轻易闻到花的香味,大片的花聚在一起,除了他刻意种下的一些,还有野生随意生长出来的小花,它们排练并不规整,饶是这样,仍是美丽妖娆。
他的运气极好,回来的时候,刚刚赶上它们盛开。
通透感官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继国缘一闭上眼睛,一步步朝着上方走去,感受这难得的美好。
在距离家几十米的距离,他停下了脚步。
一股心悸从胸口传来,他抓紧胸前的衣服,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是有斜度的陡坡,从他这个角落,只能看见露出的房顶。
但是有人站在那里。
有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等待着他。
继国缘一抖了抖唇,他知道,只要自己行动,只要一瞬间,就可以看到站在那里的是谁。
但他不敢动。
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残忍而又美好的梦。
他现在走上去,这个梦有可能会继续,也有可能会瞬间破碎。
他突然有些怯懦。
在他犹豫的时候,对方先动了。
她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继国缘一喉头滚动了一下,迈开了颤抖的步伐。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一步,两步。
面容尚未显现,那头颜色分明的发丝,却已然出现在眼前。
容貌秀丽的少女站在那里,宛如初见。
她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
她朝他伸出了手。
“缘一先生。”
女孩唤着他的名字,笑容一如当初。
“那把梳子,还能给我吗?”
现在,继国缘一知道了。
上天是厚待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