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小沐躺在床上,哄着安安睡着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些纠结。
今天的男子说他叫厉深,她觉着他不像是坏人,就救了他,可是他的行为举止好生奇怪,问了她许多问题。本以为他要走了,结果问了她是谁之后竟然吐血晕倒了。
小沐吓了一大跳,只好继续留他一晚。
她的警惕心还是有的,将自己这间屋子的房子都锁好了,窗户也锁好,这才哄着安安睡了。
今天有“客人”,安安明显高兴了许多,又在床上闹腾了许久这才睡着。
小沐搂着安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
隔壁房间,蜡烛轻轻地跃动着,躺在床上的厉深可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目光湛湛。
不出意外,晚上他就要走了,仙界魔界在东荒之野分毫不让,时刻有可能爆发一场战争,如果厉沧随和厉薄寒挡不住的话,他必须要去压制。
焚天寂灭诀必须修炼成功。
可是这个小沐的女人,实在是太像是唐易了。他尽管知道唐易已经魂飞魄散,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活着的可能,可是看到这些细节,忍不住幻想,是不是真的是唐易托生在人界了?
然而算算时间,十一年的时间不对。
她现在是个普通的人界女子,有自己的丈夫,还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很是幸福,就算是唐易,他也不应该打扰她,他只是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她。
那会儿他虽然真的怒急攻心吐血了,昏迷确是装的。深山老林,一个孤身男子留在婚后女子的家中到底不妥,不然怕是小沐不肯留下他。
饶是卖惨留下来了,他清晰的听到小沐将门窗都锁上了,他的唇角不由地勾起一丝笑,尽管又聋又瞎又哑,小沐还真是警惕心挺高的。
……
第二天一早,厉深起来清扫院落,将安安的玩具从四面八方捡回来放在木板上,还在附近晃悠了一圈。
等小沐起床之后,竟然闻到了一股饭香。
她抽了抽鼻子,找到了院子里的厉深:“你做好饭了?”
厉深垂头写字:“你不方便,我来做。”
小沐却没有什么表情:“做饭很简单,不需要你帮忙。所有的事情我都能自力更生,你今天身体好了,就走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
他微微一怔,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他第一次觉着,小沐与唐易有几分相像。
她从来不是屈服于命运的人,即便是女子,也在魔界让人又惧又怕,不敢轻易招惹,真的身处逆境,也狠厉决绝,意气风发,眉眼带傲,肆意自在;小沐却又聋又哑又瞎,看上去心思纯粹,手无缚鸡之力,却能在这种情况下照顾好自己,拒绝别人的帮助……
他的心底不知道涌上什么感觉,只觉着又复杂又难受。
“好。”
安安会走路之后就再也不肯拘泥于现在的院子中,他到处乱跑,一不小心就会“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好在附近都是软沙,不会受伤。
小沐看不到也听不到不方便追着小孩子跑,厉深说他跟着,小沐这才放心。
“你们去玩,不要跑太远,我给你们做桂花酸梅汤。”
厉深抓着安安的手一紧,目光攸然如炬看向小沐。
唐易也会做桂花酸梅汤,在很久之前,魔界酷暑,小魔君们都懒洋洋不想学习,学堂里总是会有一杯桂花酸梅汤解暑。
小沐摸索着往厨房去了,他只看到纤细的腰身和绰约的背影,穿着粗布裙子的小沐与一身白裙的唐易交织,他竟然将他们混合成了一个人。
“爹……爹爹!”
安安一声爹爹把厉深吓得回了神。
他蓦然回首,安安抱住了厉深的大腿往下坐,“玩……玩……”
有些哭笑不得,厉深伸手拉起安安,边走边说,“不要乱喊爹爹。”
安安眨了眨眼睛,有些明白了,“爹爹……回……回来……”
“不知道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你慢慢等着,想必快了。”
厉深的眼眸暗了暗,他看向这幽幽的深山,能将家安在这里,安安的爹爹也真是不简单。
……
距离房子不远处便是一处风景优美的湖泊,温柔的云倒映出缠眷的影子,不时有水波闪过,是调皮的鱼儿在欢腾。
“鱼……!”
安安兴奋地在岸边蹦,对厉深指着,“鱼鱼!”
若是他灵气在,安安想要多少鱼都够吃的,现在么……他左右看了看,去捡了几根结实的树枝,撸起了袖子,“等叔叔给你叉鱼!”
安安高兴地直拍手。
即便是没有灵气,叉鱼也是轻车熟路,很快就串起来一串鱼,安安也不嫌弃脏,抱着一串子鱼,高兴极了,“好多!”
结实的胳膊露着,衣袍被勾起来,厉深的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他的眼神一转,看到脚边又游过一尾肥鱼,手腕微微用力,刚要插进去,碧波微动:
他的眼前一恍惚,仿佛看到很多年前,在魔界第二重雷光之境,唐易与他在湖边滞留,唐易一时间忘了使用灵气,在河边叉了不少的鱼。
两个人连吃了两天,他不急着出试炼,把唐易急得团团转,只能认命烤鱼给他吃。
唐易那时候个子比他高,等大雨来了,两个人顶着宽大厚厚的荷叶跑进山洞里,暖暖和和地进入了梦乡。
然而……
厉深唇角的笑意敛了敛。
那次试炼被动了手脚,高歌不过是一个替罪羊而已,真正的幕后凶手是温茂,当初他隐约看到的纸鹤,应当是传讯给唐易,让她杀了自己的。
安安的声音打破了厉深的沉思,“快!快!”
厉深回过神来,眼神微冷。
手腕微微使力,呲的一声,穿透水波,将曳尾游动的肥鱼穿透殆尽!
一击毙命!
……
安安高兴极了,想要抱起来肥鱼却怎么都拿不下,只能用娘亲做的小竹筐装起来一条,他左手抓着小竹筐,右手被叔叔牵着,一蹦一跳地往家里走。
深山的天气变得格外快,眨眼间便乌云密布。
厉深低头对安安说:“我们得快一点了,不然要淋雨了。”
安安的小手立刻抓紧,“雨!快!”
若是灵气恢复,弹指便可以解决了,现在么……
厉深看到旁边的树林。
……
屋外大雨磅礴。
小沐在屋内忽然心有所感。
她看不到也听不到,本来就是一片寂静,只凭借本心而来。
忽然之间,她很想去外面看一眼。
浓烈如同墨汁的黑夜中,忽然出现了一抹模模糊糊的微光,晕染出一丝清浅的空间。
小沐的心头滞了一瞬,下意识地想要伸手。
耳边还是空寂的,然而眼珠骤然之间开始刺痛,她痛苦不堪,缓缓地跌坐在地面上,蜷缩了身体。
她用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灵识海中有山崩地裂,被镇压亘古的东西在破土而出。
小沐的身上冷汗涔涔,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湿透的她终于缓缓地直起身来。
漆黑的世界变了,磅礴大雨交织而成的雨幕怦溅水滴,濡湿了她的衣裙,她跌坐在屋檐木板上,颤抖着手伸向雨幕中。
是冰凉的水。
水流划过白皙纤细的手指,衣袖也湿了。
耳边依旧是空寂的,她的眼睛竟然能看到了。
看来,夫君说得对,她一定能缓缓恢复的。
……
接受自己能看到了,并不需要很久的时间,小沐双手撑着地板,准备从地上坐起来,眼前的雨幕中,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抱着一个小孩子,身上头上披着巨大的绿叶,遮盖住了两人的身体,巨大的雨滴顺着树叶的纹路哗啦啦落下来,融入到一片泥泞中。
那是……
小沐的眼睛忽然一酸,那是安安吧……
安安那么小,那么可爱,她却从出生起就没有看到过他的模样,只能用手轻轻感知。
而那个将安安抱在怀中的男子……
她目光灼灼看向厉深。
是个很英俊的男子。
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厉深的眸中出现了一抹震惊,小沐为什么摔倒在屋檐下?连衣裙都湿了一半,“你怎么了?”
他抱着安安,快速地冲过来。
小沐的眼圈不知道为什么,骤然红了。
在她眼前,出现了一片虚无的幻影。
幻影中是黑压压的天幕,轰隆隆的雷声闪过,她和一个稍矮一点的男孩子顶着荷叶,大跨步往山洞中跑去。
几乎超过人的想象力的闪电之骤然劈下来,令人战栗。
而那男孩子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他说了一句什么,小沐没有听清楚。
……
幻象来得快,去的也快。
巨大的荷叶挡在小沐的头上,她霍然抬头,与一双幽黑的眸子撞在一起。
“客人”将安安放下来,蹲下身紧张地看着小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自己坐在这里?”
哗啦啦大雨落下。
小沐认真地看着厉深的眉眼。
厉深被小沐的眼神惊到了,她怎么像是哭了?
他下意识的松了下手,随即查看一下,松了一口气,“没摔到……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沐抿了抿唇,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厉深伸手从她腿弯处穿过,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小沐惊了一下,使劲儿锤向厉深的胸口,快速打手语:“放我下来!我没事!”
厉深紧皱着眉头,他大跨步进了里屋,将小沐小心地放在床上,不赞同地说:“你是担心安安吗?我不会让他出事的,放心。”
小沐撑起身体坐直,她咬了咬唇,摇头,“我眼睛能看到了。”
厉深看懂了小沐的手语,浑身一僵。
他略有些奇怪地想,会不会……她会恢复的更多?
-
小沐托腮看着厉深与安安在玩泥巴。
实际上,她也很吃惊这样的男子竟然能与安安一起玩儿泥巴。
眼睛刚能看到的时候,便对这个叫厉深的男子有了些评估,虽然看上去像是有什么隐疾的样子,可是穿着的衣服非富即贵,神情冷厉,眉眼英俊,看上就不像是寻常的男子。
刚下过大雨,院子外积水和泥泞让安安十分兴奋,一大早就蹲在门口玩泥巴。
不一会儿小小的浅坑就变成了略微一点的坑,浮在水面上的不仅有玩具小木球,还有树枝小纸船等不明物体。
厉深走到安安旁边,安安一伸手就抓到了他的袍角,一个小小的泥泞爪印直接糊了上去。
看到这一幕的小沐吓了一跳,正准备过去道歉,哪知道厉深竟然蹲了下来,跟安安一起玩儿泥巴!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小的泥坑竟然变成了联通贯彻的军事堡垒,不仅有城墙护城河,还有四通八达的支援网络。
虽然小沐听不到他们在交流什么,但是她觉着,应该是在教安安怎么布置防线。
安安听的入神极了,一双大眼睛里闪亮亮的,全都是崇拜。
小沐的眼睛弯了弯,这才放下心来。
……
她的眼睛能看到了,做起来午饭就方便了很多,仅仅用了平常的一半时间就把午饭做好了。
炊烟袅袅升起来,厉深满手泥巴,忽然往院子中看去。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了敛。
……
午饭很丰盛,厉深边吃还边承担了喂安安的任务,顺便教安安认了几个字。
小沐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等到吃完饭,看着厉深盯着自己的眼神,小沐放下碗筷,认真地对厉深打手语:
“不管你把我认成了谁,你都认错了,我有夫君,我们还有孩子,你这样会让我对不起他。如果你已经没有大碍,请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