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高处看去,可以看到魔界无穷无尽的壮美建筑。
然而透过那重重深厚的云层,在天际之上,在九重之上,栖息着父母与舅舅的亡魂。
吉时已到。
大红色的婚书上,黑色的笔墨,是彼此的生辰八字。
交换婚书。
“我厉深,愿意娶唐易为妻,生生世世,必不相负。”
隔着薄纱,能隐约看到唐易模糊的面容。
她轻声说,“我唐易,愿嫁与厉深。天地不绝,此爱不息。”
台下众人脸上,带着欣慰的笑。
洛清神色阴郁,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
国师大人看了看时辰。
在正午之时,便是进行灵魂印记的时刻,那一刻,天与地同时见证他们的婚约。
沉重的日头爬到正中央,国师大人脸上浮起笑意:“夫妻同心,交换灵魂印记。”
灵魂印记需要用两人的魂魄,真魂出现,在彼此的魂魄烙下痕迹,自此便成为永远不能分开的两个人。
厉深微微闭目,他的背后黑色气息浓郁,一条黑色的巨龙骤然出现。
那便是厉深的真身,冰魄黑龙。
真魂离体,厉深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凝视着唐易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
而唐易向前一步,手指轻轻抬起。
淡色的光晕在缓缓的流转。
国师大人的神色微动,不对!
刹那间锋芒涌动,梼杌剑在唐易手中骤然出现,直接刺向厉深的心口。
“噗——!”
红色的血迹骤然喷溅出来,厉深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的刀,唇角溢出红色的鲜血。
黑龙真魂萎靡不振,想要飞回体内,却被唐易一掌击散。
厉深脸色白如纸片,额上全都是冷汗,生机在快速的扩散。
他死死地盯着唐易,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
“小易……”
国师大人根本阻拦不及,手中的权杖快速的向唐易打过来,唐易神色冷淡,身形浮动,直接用匕首抵在厉深的喉咙上。
红色面纱轻轻的落在地上。
唐易妆容精致,眸子里冷淡而平静,她挟持着厉深,唇齿间吐出最冷酷的话语:“国师大人,再上前一步,他便暴毙在我手中了。”
所有的人被眼前的这一切惊呆了。
刹那间,大婚仪式变成了刺杀现场,而魔君大人魂魄受伤,已然十分危急。
“都别过来!”
她挟持着厉深,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
“为什么?”
厉深的脸色惨白,他的眼眶发红,低声的问为什么。
为什么……
是所有在场的人都想问的话,窒息般看向唐易,他们都在等唐易的回答。
“因为在整个魔界中,能伤到你的,也许只有国师大人一人。”
“我有自知之明,我平日杀不了你。”
唐易轻声说,“想要杀你,只有等此刻。”
只有大婚的此刻,厉深的魂魄才会离体。
才是厉深最虚弱的时刻。
也是唯一能杀他的机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厉深的心口血流如注,他几乎凝聚不出任何的灵气,他虚弱地靠在唐易的身上,“你……为什么要杀我?”
老四眼圈发红,“唐易,快住手,这样下去小五会死的!”
无数的剑对着两人,唐易微扬下巴,轻声说:“那又如何?”
森冷的杀意,让厉深惨笑一声,“我竟然不知道……你为何要恨我。”
眼前一人挡住了唐易的去路,洛清手中黑色双剑魔气汹涌,直抵在唐易面前。
“我想,大家都被你们骗了。那所谓的仙界高层卧底,不仅仅是温茂,还有你,唐易!”
这话一出,全部都震惊了!
唐易被阻,她顿住脚步,含笑看着洛清,“不错,你果然明白过来了。”
洛清阴涔涔地笑了,“所以,你在魔界筹谋二十年,从头到尾,便都是谎言与欺骗。”
“你骗过了所有的人,只为杀掉厉深!”
“只为在魔君即位大典上,杀掉我魔界的魔君大人,给魔界重重一击!让我魔界,再也翻不了身!”
举座皆惊。
国师大人凝视着唐易,“你放了他,我饶你不死。”
老四怒吼着:“身为仙界卧底,有什么能比得过你跟小五的感情呢?”
他亲眼看着两个人走在一起,沧随不相信唐易对厉深没有一丝的感情!
重重的魔兵包围了众人,唐易却依然不惧。
她的神情里显出几分悲悯,“如此种种,皆为父母之仇。”
厉深的眸色一颤。
他想要侧头去看唐易的神情,冰冷的锋刃却抵在他的喉间。
“……父母?你的父亲,你的母亲,究竟是何人?又有我什么关系?”
“魔界与仙界本就势不两立,焚焰仙君与水云仙君,更不可能与魔界勾结!”
“我潜入魔界至20年来,只不过是为了揭穿你们魔界妄图离间我仙界的阴谋。”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骗我是吗?”
灵气在快速的扩散着,厉深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将唐易的手指染红。
那血滚烫,烧的唐易的手一个颤抖。
她朗声说:“不错,从一开始,我便是来找寻真相。”
“你是桃沐。”
国师大人轻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洛清的神色微动,“……竟然是你?”
而厉深身体一僵,半晌,似是不敢去看她。
良久,惨笑一声,“原来是你。”
众人神色中出现了恍然。
仙魔大战中,桃沐的名字,并不是无名之辈。
那打仙魔大战后,便销声匿迹,背负耻辱。
原来未曾想,竟然改名换姓、改变容颜,进了魔界。并且一路潜伏,做到了魔后之位。
而她所求的,竟是为一举斩杀魔君大人,为父母复仇。
“我倒还真是没小看你。”
洛清的眸子里闪出一丝疯狂,“你竟然是他们的女儿!”
唐易冷冷地看着他,她自然明白洛清为何会发疯,他的父亲便是被焚焰仙君与水云仙君联手斩杀的,可是,那又如何?
她勾起一丝笑容,“焚焰仙君与水云仙君并未与魔界勾结,而我亦是。”
“这几十年来忍辱负重,只为求一个公道。”
她的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到:
“父母之仇,性命相抵,我与魔界亦是不共戴天。”
所有震惊,残忍,愤怒,哀怨的目光,唐易皆入眼。
她微微抬头,看了看天,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
国师大人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杀了厉深 ,还能全身而退吗?”
唐易对着国师大人笑了笑,轻声说:“师父,你以为所有的事情你全都能掌控,全都能算到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国师大人一怔,巨大的骚乱从周围传来,所有人惊慌失措:
——适才与他们一同将兵刃对准了唐易的人,此刻却将兵刃对准了他们!
而三魔君皎玉闲云漫步的从人群中翩然而出。
“三魔君,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让你守护魔都吗?”
整个魔都的守卫工作皆由三魔君主动请缨完成,整个魔都都被三魔君的军团围得水泄不通、滴水不漏,而此刻,竟然将刀剑对着他们。
国师大人脸色剧变,“你竟然与唐易共同叛变,你何时与仙界勾结?”
而唐易站得笔直,她紧紧抿着唇,敛去眸中的震惊,克制住自己不露出倪端。
半月前,她便与仙君大人取得联系,只说会有人与她一同叛变,可保她性命无忧,她并不曾想,竟然是三魔君。
三魔君的一向是温和而从容的,然而此刻,却带着一丝傲然。
“国师大人,我并非是什么三魔君,我乃仙界仙君之子,也并非是叛变,而是顺理成章,回归仙界。”
这话一出,举座皆惊,肃冷的杀气从天地间弥漫而出。
他缓缓的走近了唐易,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那神情太快,快到唐易根本捕捉不了。
皎玉的掌心骤然出现法器,那法器朴实无华,恍若一根朴实无华的木棍,那桃木锥出现的一刻,便什么都明了了
——桃木锥上强大的混沌之气涌现,竟然是混沌碎片之一!那便是在冰川中被仙界卧底夺走的混沌碎片!
三魔君淡淡一笑。
“不要!”
国师大人瞳孔一缩,飞身过来。
老四在狂吼,“老三,住手!!”
唐易眼眸骤然放大,她快速地抱着厉深想要挡开……
太近了!
混沌碎片化成的桃沐锥直接穿透了厉深的身体,混沌之气从心中疯狂肆虐,刹那间生机溃散。
他是要厉深死在这里!
“——不!
周围的厮杀声阵阵,叛变的三魔君军团与在场的所有魔修厮杀起来。
而皎玉的脸上极为平淡,他拔出桃沐锥,鲜血喷溅到唐易的脸上。
他轻笑一声,“多谢唐大人的配合,若非是你,我还杀不了他。”
唐易的嘴唇在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伸手去捂住厉深胸口的空洞,却什么也阻止不了。
丹田已碎,生机溃散。
厉深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他死死地盯着唐易,终于缓缓的抬起手,抓住了唐易的手。
“小易,我就要死了……可是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你、你回答我,好不好?”
唐易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她茫然地捂住厉深胸前的鲜血。
混沌之气……
是熟悉的混沌之气……
她被混沌之气所伤过,她知道混沌之气若是击碎丹田、震碎魂魄,便再也不会有活下去的可能。
魂飞魄散。
洛清一剑砍翻迎上来叛军,厉声说:“魔君大人,休要与她多言,凝神保生机!”
唐易骤然回神。
她抬头,居高临下地环视。
她知道,所有的话,都会被魔界听到,被仙界听到。
“二十年前,在第二重雷光之境,你是不是要杀我?”
唐易喉间一哽,“是。”
他低声说:“入魔界当卧底,是不是你的本意?“
“是。”
“最开始教坏我们,是不是你蓄意如此?”
“是。”
“我们去仙界,而你却能只身上仙界,是不是因为你是卧底?”
“是。”
“迁都之时,幽火兽□□,妄图毁灭魔界,是不是你做的?”
“是。”
他的声音虽轻,耳力过人的魔修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厉深问的每一句话,厮杀中的众人脸色就多了几分愤怒与狠厉,这每一条、每一件都足够让唐易挫骨扬灰。
然而厉深惨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愤怒之色,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唐易,艰难地问:“仙界出使魔界谈判,你是不是与柴河暗通曲款?”
唐易机械地回答:“是。”
一桩桩,一件件,几十年中的所有事件,在她眼前快速闪过。
对于魔界来说,这便是耻辱与挫骨扬灰的理由,而对于唐易、对于桃沐来说,这便是洗刷耻辱的功绩。
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有些没有力气,快要说不出来了,却仍然惨笑:“冥河瀑布旁,被我混沌斧所伤的黑衣人,是不是你?”
“是。”
“冰川之上,囚禁于我,抢走混沌碎片,交予仙界的,是不是你?”
唐易的喉头哽咽,却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她微微闭眼,轻声说:“是。”
“潜入抵明殿密室,想要夺走混沌碎片的,不是温茂,而是你,是不是?”
唐易低头看着他,看着他已经渐渐失去生机的脸,轻声说:“是。”
“温茂……到底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舅舅。”
厉深轻叹:“我明白了……”
他已经快要睁不开眼睛,却竭力的想要仔细看唐易。
“我杀了你的父母,杀了你的舅舅,你恨我理所应当,你自然是要杀了我……”
“然而……”
他像是用出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想要抚摸到唐易的脸。
他的声音里带着微不可见的脆弱:“你说你爱我,是不是……在骗我?”
生命的尾音在敲击唐易的心房,他在问……这些年的爱恋眷恋,所有爱而不得的悲伤,那些共度的时光,那些说好的诺言,那些想要一起去看去人界的欢喜,那些被动人爱意打动的瞬间,究竟是不是真的。
唐易的眼眶微不可见的红了,她的眸中似有水光潋滟,然而眨眼间却不见了,她说:
“是。”
厉深眸中摇曳的微光,脆弱地闪了闪,终于熄灭了。
唐易轻声、却足够让所有的人听到:
“从一开始,从进入魔界开始,我便是在骗魔界的所有人,自然也骗了你。我根本不爱你,我答应与你成婚,只不过是为了……”
她顿了顿,“只不过是为了想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