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徐翘的电话后,江放看着酒店套房客厅里一堆横七竖八的空酒瓶,头疼地挠挠后脑勺,推了推沙发上的人:“浪总?”
程浪没醒。
江放又推他一次:“程浪。”
程浪皱起眉头,依然没太多反应。
“哎,徐翘来了!”江放喊。
程浪蓦地睁开眼来。
“操。”江放只是随口一试,简直不敢相信这种“恋爱化学反应”真会发生在程浪身上。
毕竟在徐翘这通电话打来之前,程浪一整晚都在闷头喝酒,根本没提自己买醉的原因。
江放虽然心有怀疑,却实在难以相信——为女人借酒浇愁,这还是浪打浪的程家二公子吗?
程浪从沙发上撑坐起来,神情从混沌慢慢转至清明,眉头拧成个川字,瞥向“狼来了”的江放。
江放耸耸肩:“别骂我,我又没骗你,刚来了电话。”他拿起程浪的手机晃了晃。
程浪接过手机,看一眼时间,又去翻微信消息和通话记录,哑着嗓子问:“她说什么了?”
江放轻轻“嘶”了一声,有点不忍心说,叹息道:“你是不是老在外面搞七搞八啊,在人小姑娘那里信誉也太差了,人家听说你喝多,一丝同情不带有的,直接让我转告你说,别使苦肉计,她只要拿回她的护照。”
程浪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揉眉心。
江放瞅瞅他这死气沉沉的脸,试探道:“我刚听她说什么二十四小时,你这都拖延一天了,想出法子没呢?”
程浪没说话。
昨天希望她考虑一天,确实有拖延的意思。
这些年来,除了面对顽固的心理疾病,他处理任何事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稳操胜券。就像他跟徐翘说的那样:他从来没输过。
所以他以为二十四小时,足够他想到应对这个状况的对策。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或许感情也是一种不受人掌控的心理疾病。他的确“可以”用苦肉计,但他“无法”用出苦肉计。
跟徐翘分开后,他眼前不断浮现出她在雨里哭的样子。他真的没办法再用那样高高在上的计谋去诱哄她。
所以最后他只剩束手无策——眼睁睁地,清醒地看着自己束手无策。
“不是吧浪总?”江放不知内情,以为两人只是小矛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女孩子嘛,生气了就哄一哄,伤心了就宠一宠,闹分手了就三跪九叩地叩一叩,多大点事呢?”
程浪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进卧室,打开了行李箱的密码锁。
——
听到民宿门铃响的时候,徐翘正在吃外送午餐。
郁金在伦敦还有一些工作行程,虽然担心她,却也没法专注地待在民宿,所以她暂时是一个人。
徐翘从昨天起就食欲大减,本来还挺萎靡不振,刚刚听到程浪整幺蛾子,觉得辣鸡狗男人不值得她饿肚子,一气之下就叫了份超豪华海鲜大餐来大快朵颐。
民宿钥匙只有一份,为防她需要出门,留在了家里。所以听到门铃响时,她还以为是郁金。
因为吃螃蟹弄脏了手,费了些功夫擦拭,徐翘着急开门,没仔细望门镜,直接摁下了把手。
然后她就看见了程浪,以嘴角沾着咖喱的模样看见了程浪。
当然,她自己并不知道。
程浪一愣之下,凝重的脸色忽然露出自己也没料想到的笑意。
很奇怪,作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心情应该很糟糕,可看到她,那些低气压却被一种隐秘的雀跃取代。
“在吃饭吗?”他尽量保持轻松地笑了笑。
徐翘对他的到来皱起眉的同时,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没觉得哪里透露了这一讯息。
程浪抬手,拿拇指轻轻擦了下她的嘴角。
徐翘刚闪躲开去,他已经一触即离地收回了手,解释道:“沾了咖喱。”
“……”真是尴尬。她今天吃的是绿咖喱,还好嘴巴已经消肿,要不这模样得更滑稽。
徐翘嗅见他身上的酒气,压下那种不自在,摆出对峙的架势:“我的护照呢?”
程浪朝身后那辆商务车打了个手势。
助理和司机搬下四个行李箱,一路推进庭院。
“我睡过头了,不是故意耍赖。”程浪指着其中一个较小的箱子说,“你的护照在这里面,行李我整得有些匆忙,你检查看看有没有少。”
“我只要护照,不用行李。”徐翘撇开眼不看他,冷冷道。
这些行李几乎全是他送她的东西。他理解她此刻泾渭分明的态度。
他默了默道:“别跟我分得那么明白好吗?”
徐翘不说话,蹲下来打开行李箱,从里面翻出护照,然后重新阖上箱子,对程浪身后的助理和司机说:“麻烦你们再搬一次了。”又看向程浪,“国内那些,回国再算吧。”
她说着就要把门阖上,程浪抬手挡住门沿:“能不能给我十分钟时间?昨天有些突然,我没把事情原委说清楚,我想跟你好好道一次歉。”
“不用,心意收到了,小程总慢走。”徐翘耸耸肩。
程浪的手依然挡在门沿。
“放手。”她看着他。
程浪一动不动。
“那我关了。”
徐翘一把推上门,临到夹着他手,见他还不躲,她猛一个急刹车拉停了门,提高声道:“这样死缠烂打有意思吗?”
“我只想要十分钟。”程浪坚持道。
徐翘看着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这个眼神真像哀求。
一种烦躁的情绪涌上了心头,徐翘撇开眼深呼吸。
正是陷入僵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女声远远传来:“哇,干吗呢,你俩别是要和好吧?那我这趟白来啦?”
徐翘一愣,抬起眼来。程浪也回过头去。
朱黎一手一个行李箱,正站在院门外看着两人。
徐翘差点感动到飙泪,捂着嘴道:“你怎么一声不响就来了啊?”
朱黎推着箱子走进来,瞥瞥程浪:“你确定要我当着他的面讲?”
徐翘摇头,用赶客的眼神看向程浪:“小程总?”
程浪看了眼朱黎手里的箱子,明白了。
徐翘买最近的机票回国,就意味着在飞机上度过除夕,朱黎是来陪她过年的。
他松了口气,点点头:“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
把朱黎迎进门后,徐翘抱住她呜哩哇哩好一通发泄,发泄完了,嘴里彩虹屁吹得满天飞:“男人如衣服,闺蜜如手足!朱家的女人太飒了!”
“哎,不过你家里真没意见啊?除夕抛下长辈陪我过年,你那哥哥爸爸伯伯别是把我骂成红颜祸水了吧!”
“你看小朱总像是处理不好这种问题的人吗?陪他们吃了个早午饭过来的,长辈该拜访的提前拜访了,小辈的礼物红包也都到位了,一切好说。”朱黎摊手,“除夕年年有,你这锦鲤一辈子难得遭那么一次两次难,说什么也得以你为重不是?我有种预感,今天陪你过年,来年我肯定大发。”
徐翘一边笑一边跟她推推搡搡,嘴里骂她见钱眼开。
“那我们晚上怎么过啊?”徐翘笑完后问。
“失恋算个屁,没有什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流汗解决不了的……”
徐翘震惊地躲远了看她:“你不会要带我去找那个吧?”
“哪个?”朱黎一挑眉。
“就‘嘎嘎嘎’的那个啊。”
朱黎思索着缓缓眨了眨眼:“哦,你想的话,姐姐带你走个南闯个北,探索一下风月人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说的是火锅。”
“……”徐翘呵呵一笑,“我说的也是火锅啊,笋干老鸭煲嘛!”
——
等郁金傍晚忙完工作,三人在火锅店会和。
郁金定居意大利后,鲜少正式过除夕,这日子出差,原本倒也没什么伤感的,只是三个中国女人凑到一家中式火锅店,感受到店里的年味,多多少少勾起些情绪。
比起一般餐厅,火锅店的气氛相对热闹一些,大厅里时不时飘来几句中文,会听到诸如“压岁钱”“正月初一”“走亲戚”这样的字眼。
考虑到徐翘的境况,郁金和朱黎自动屏蔽了这些话,都绝口未提家人,当然,也没聊起程浪这个扫兴的男人,全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三人坐在靠窗的位子,窗外就是伦敦的夜景,车水马龙,流光涌动。
酒过三巡,可能是酒精的催动关系,徐翘话多起来,在朱黎说到“一会儿要不要放烟花啊我请客”的时候,突然接了一句:“我今天本来答应了他妈妈,要去他家吃饭的。”
朱黎和郁金像被摁下死亡按钮,悄悄对视一眼。
虽然分手了,但对于程浪的隐疾,徐翘还是牢牢守好了秘密,所以朱黎和郁金始终不知道两人矛盾的根源在哪,只是看她这么伤心,又说受了骗,自然而然地站在她这边。
“嗐,都分手了,这种答应过的事当然不作数啦,难道你还特意陪着他去假恩爱,安抚他家人啊?这么委曲求全像话吗?”朱黎拿手肘轻轻一撞郁金。
郁金接话:“是啊,翘,处理好这些事是他的责任,你就不用操心了。”
“哎哟,我不是替他操心啦,只是觉得他妈妈对我挺好的,之前还给我拉票,有点对不住人家空欢喜一场……”
虽然现在看来,或许这份好里,也有把她当成自家儿子救命药的成分。
“得了,我对你不好吗?以后我也给你拉票。”朱黎给她倒了杯酒,正要说“来来来一口干”,余光忽然瞥见隔壁一个女人妖妖娆娆地在隔壁桌坐下,朝这边看了一眼。
朱黎感觉到这一眼的不对劲时,徐翘也似有所觉地望了过去。
这一望,她微微一愣。
她记得这个人。是前些天在程浪母校坐观光车时遇见的,跟司机提出要搭车,还给程浪抛媚眼的那位。
而此刻女人眼底饶有兴致的探究神色,带着让人非常不适的针对感。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是了。
徐翘直觉这个女人跟程浪有复杂的关联。上回应该并不是他们的初遇。
但程浪没告诉她这个女人的底细,眼下盲目主动出击,可能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
于是徐翘只是面带疑问地看着对方,没有多余的动作。
朱黎和郁金明显感到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后,擦出了的火花。
但她们不知内情,同样不好随便插手。
终于,几秒钟的对视后,对方率先拿起服务生刚倒上的酒,起身走了过来,笑着用中文道:“你好,我们见过的,我记得你,你是程先生的女朋友。”
这仿佛掐着嗓子在说话的感觉,让朱黎起了点鸡皮疙瘩。
什么路数,好嗲。
徐翘晃了晃高脚杯里的酒液,拿着酒杯站起来,暂时没有否认这个身份,点点头道:“你好。”
然后等着对方的下文。
她这高贵冷艳,过分沉得住气的模样,显然让对方有些错愕。
毕竟换作一般女人,这时候可能就得不光彩地跳着脚质问她意欲何为了。
“我来敬个酒。”对方在短暂的僵硬过后举了举酒杯,话略显干巴。
徐翘笑着把高脚杯往回收了收:“想给我敬酒的人很多,不知这位小姐以什么身份来敬我。”
对方思考片刻,笑着道:“以过去,敬现在?”
徐翘的脸色冷了下来。
朱黎瞠目。
以过去敬现在?卧槽这是程浪前女友吗?
还没来得及看见徐翘反击,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服务生一句“先生您几位”,下一瞬,眼前一道黑影晃过。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突然上前拎起这女人的衣领,使了狠力掐着人一把死死摁在座椅上。
“啊——!”
酒杯摔落,桌椅翻倒,四面众人惊呼。
徐翘惊诧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江放匆匆赶来拉人:“程浪,你疯了!”
程浪手上力道不减反增,双眼血红地俯视着手下的人,额角青筋暴起。
这么多年的折磨,直到刚刚,看到这个男人不怀好意地站在徐翘面前,他想他可能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