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吾游历到西庭,首先去的就是药铺。
他嗅了嗅药材,发现他们晾晒炮制得很好,遂满意地点了点头,决定看一眼药铺的老板,送他些稀有的药草作为对老板的赞许。
进了铺子,见竹夫人纤纤身影正在药柜前忙碌,秦封就在旁边捣药装袋。
辞吾惊讶道:“这药铺原来是你们开的吗?”
秦封笑道:“我就说今日风和日丽,下了多天的雨也停了,第一道阳光就洒在咱们这铺子前,一定是有神龙要来。”
还好辞吾收了尾巴,不然大家必然会看到他高高翘起的龙尾巴。
竹夫人缓缓走到辞吾身前来,拉住他的手,要留他吃饭。
“等中午得空了,让你尝尝他的手艺。”竹夫人说道。
秦封擦了擦手,把药递给客人,对辞吾笑道:“上神不要我们报答,可命是凡人最重要的东西,上神给了我们又一次生的机会,我们总应该表达感谢才对。”
辞吾推辞道:“也不必,他们与你们的想法不同,他们本就不是俗世中人,这些虚礼就……”
秦封把他拉到了厨房,从水桶里打捞起一条鱼,动作麻利的怕晕了鱼,剃了骨,浇了酱汁热油。
香味让辞吾留了下来。
秦封笑道:“我跟阿竹无事就会给上神修像修庙,这算是报答上神,但阿竹能回来,其实是小神君种了善因,所以啊,无论如何我们也该报答小神君。”
辞吾就留下来吃了饭,在西庭留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秦封将他送出西庭,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这话说出来虽然不敬,但我和阿竹是真心喜欢你,若是我们有孩子……”
这时候应该也与你差不多大。
秦封本要把这种话说出来,可转念一想,小神君只是看起来小,实际年龄比他和阿竹加起来都要大。
秦封从袖中拿出一根竹簪,给辞吾重新理了头发,说道:“若是哪天想吃鱼了,就再到我这里,只要我还能做得动,一定招待神君。”
“好。”辞吾背着一袋扁扁的药草种子,转身与秦封告别。
他一步一个脚印,决心从西庭走到昭都。
他好好收起了尾巴,隐藏起了金瞳,像个人一样,跟着南下的队伍,慢慢向昭都移动。
小范围的战事还有,也有不太平的地方,但大多几日之内,战火就平息了,主神回归六界,加之颁玉和衔苍最近正浓情蜜意,天神真正交心,故而民间也风调雨顺,战乱时人们茫然的心已有了主心骨,也重燃了希望。
刚经历战火和天灾的人间很是荒芜,举目四望尽是废弃的田地,不见一丝绿色。
辞吾只好走一路,播撒一路的种子,好在苍天助力,天总降及时雨,不多,不至于成涝,不少,土地也不会再干涸。
生机蔓延很是迅速,而凡人天生逐着生机跑,很快,人间进入了繁荣的繁衍期。
辞吾长了本领,不仅可以给草木植被带来旺盛生机,还能给凡人和妖兽带来生机,他路过之处,无论产妇还是鸟兽,都会平安生产,迎来新生的喜悦。
而这些生机也反哺了辞吾,一个多月过去,他已比队伍中许多成年男子高了。
神的造物,钟灵俊秀,如今辞吾无论去哪里,凡人们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等辞吾撒下的种子发芽破土,抽出条来,等辞吾拉着产妇的手,用充盈着万物生机的手掌轻轻安抚她们,让她们顺利诞下新生命时,凡人们就会慌不迭的跪拜他。
等辞吾到昭都时,昭都已有了他的神像。
听闻辞吾要来,殿下亲自出城迎接,她还未称帝,但已是人们心中无法替代的明主。
国难使民心凝聚,国难也成就了四民的大融合时期。
远远的,殿下见一身穿粗布衣,以野花野草为装饰,背着扁布包的高个子少年缓缓走来,离得远,五官朦胧,只觉他身似从前的魔尊大人,也像上神颁玉。
殿下的心渐渐宁静下来,唇边有了一丝微笑。
“再也不是个孩子了。”她说,“从前,我以为他会一直是孩童模样。”
十三道:“大家都叫他万物生神,全国的药铺里,几乎都有他的神像。”
辞吾走近了,抬起手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他眼仁儿乌黑,五官似衔苍得多,可那双眼睛像极了颁玉,活泼机灵,蕴着闪亮希望,清澈得很。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根竹簪简单固定,明明风尘仆仆,可他看起来却十分精神。
“真是出乎我意料。”他笑盈盈说,“远远的,就觉你们这里,生机流动强烈,人间恢复的真好。”
“很难。”殿下苦笑,“但有收获,再难也要做下去。”
辞吾到昭都,第一个去的地方,仍然是药堂,而第一个见到的病人,是娇小姐。
娇小姐恢复了未嫁的发式,断了脚,正在药堂养伤,可她嘴皮子并没有闲着,辞吾进去时,她正指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分拣药草。
“那个是杜仲,你手里的是茯苓……啊!”她感受到门口的光芒,闻到了花香草香,转头看见辞吾,先是一愣,认出来后,惊呼一声。
“乖乖,你竟然长大了!”娇小姐说完,泪花就沁在了眼角,嗫嚅着,“你都长大了……”
辞吾蹲下来,检查她的脚,见医治得不错,她脸色也红润,看来是经过精心照顾的,便问:“如何伤的?”
“丢人,不说也罢。”娇小姐擦去泪花,摆手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她过得一直坎坷,只要做工干活,就要受伤,要么就是发生意外,磕磕碰碰大小伤不断。断脚这个,是她和大家一起建城门时,城门倒塌,她为了护一个小姑娘,慌乱中跌下乱石堆,断了脚。
辞吾帮她重新缠着绷带,说道:“你信苦尽甘来吗?”
“哪有什么苦尽甘来,这天总是给一口糖,喂一口苦药。”娇小姐摇头说,“我们这些凡人,总是要死的,现在活着,不就是为了等最后那口甜的。”
“也不能这么说。”辞吾笑眯眯道,“你天命已完成,现在磕绊不少,是因以后要走宽阔大道,不让你磨了脚,是怕你到大道是飘。”
“我才不飘呢!”娇小姐双手合十拜道,“让我现在就走不硌脚的大道吧。”
辞吾垂着眼,并未答应她,只是说:“天地之中,好事如天,苦难如大地。若是不用苦难系着的脚,许多人就会连平稳的路都走不到头。”
娇小姐撅起嘴,拿手帕蒙上了脸,长长一叹。
绷带打理好了。
辞吾放下手,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转身看向门口,莞尔:“喂,娇姑娘,你的大道就要来了。”
娇小姐掀开手帕:“啊?”
辞吾已经不见了,门口的阳光中,出现一个顶门的高大身影。
见那熟悉的高马尾宽肩膀,娇小姐立刻又把手帕盖在了脸上。
萧回把刀剑放在门边,净了手,轻轻走近。
“今天怎么样?”他声音也轻。
娇小姐嘤嘤啜泣:“要你管。”
上个月,殿下与她和离了,是殿下先提出的,娇小姐也不顾脸面了,就在城门口抓着殿下的衣袖哭得特别痛,一个劲问她为什么。
“你不要我了,你这个负心汉!”娇小姐鼻涕泡都蹭到了殿下的衣服上。
殿下笑:“你啊……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娇雨,你以后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不能耽误你。”
“我还要做皇后呢!”娇小姐吹出一个鼻涕泡。
十三偷笑,而萧回则傻愣愣听着,一脸害怕。
“是,我答应你,是皇后。”殿下笑着答应了。
萧回本以为自己没戏了,娇小姐喜欢的是殿下,可私底下,十三却跟他说,让他照顾好娇小姐。
“她一路走来也不容易,也算是殿下的闺中密友,陪伴殿下风里来雨里去。”十三说道,“所以殿下说了,如今歇了战事,都城安稳了,此时和离也是为了娇雨好,许多才俊都喜欢娇雨,可从前碍于身份不便表达爱意,如今,就各凭本事了。”
十三并没有把话说破,只交待了:“萧将军为人厚道,办事也稳妥,故而,殿下让将军平日里多多照顾娇雨。”
萧回:“萧某自当尽心竭力护她周全。”
他有了危机感,经过多日的留心观察,果然见军中有小伙儿前去跟娇小姐搭话。
萧回心道:“这怎么成!”
他明里暗里,挡了许多乱飞的桃花,可却提不起勇气来与娇雨说说他自己的心。
他对娇雨好,却还有矜持在,似是害羞一般。
一来二去,娇小姐看了出来,从此就躲着他走了。
这次娇小姐伤了脚,追本溯源,也是他的错。若不是为了躲她,娇小姐也不会跟着晴郡主她们去修筑城墙,也不会断脚。
萧回苦恼。
是她不喜欢自己吗?
尴尬关怀了几句,萧将军提着刀剑离开,下了台阶,见长高了的辞吾背着草药筐笑眯眯等着他。
“是神君吗?”萧回抱拳,“上次一别,萧某做事不力,还未给神君赔罪。”
“哪里,将军尽心便好。”辞吾摆手,“我在这里等将军,是因在将军额上看到了姻缘生机。”
萧回紧张道:“是吉是凶?”
辞吾不直接回答,只说:“女孩的心思,萧将军要好好琢磨。将军本是通透人,又读过书,只是这些年厮杀日子过多了,心不静,也粗糙了,故而察觉不到情思之微妙。”
萧回愣住。
辞吾道:“不知如何做时,真心换真心便是。”
萧回恍然大悟,仿佛有一条宽阔大道铺在了眼前。
“多谢!”
他抬起头,辞吾已离开,身影缥缈,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