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故人,颁玉抓起魔神,徒手戳进他的眉心,二指夹出了一节魔晶。
魔气聚集多了,就会生魔心,所谓魔心,就和她从前额间挂的那块桃花晶一样,只是魂魄的结晶,代神心凝住身体。
颁玉笑道:“你没了风岚的执念,这魔神二字,就要拆开来看了,神就不必了。”
她拿回了神心,即便神心与她的身体还未完全契合,但取魔神的魔晶如囊中取物,随手就可掏出。
魔神睁开了血红色的魔眼,亮出了獠牙。
他的眉心突然鼓出了一只尖利的魔角,魔晶还未完全取出,颁玉的手指自然不能抽回。
颁玉的手指断在了他额内的魔沼中,血涌了出来。
颁玉微皱眉头,手指慢慢长出,一口气扯出了长长的魔晶。
魔神的爪穿了她的身体。
颁玉却不动不躲,面无表情。
血染了大半张脸,闪烁着金芒的神血,也溅在了魔神的身上。
颁玉抓住魔晶,于这血色中,微微一笑。
她的手轻轻握住,魔晶从中间断开,一点点碎裂成渣。
魔神道:“失了心会死的,只有凡人!”
魔不会灭,只要这天地还存在,魔就永世长存!
他的魔气侵蚀着颁玉的身体,完全将她包围,想把她完全吞噬掉,就如当年一点点吞噬风岚一样。
颁玉没有反抗,她表情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动作。
等魔神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
“魔,大抵都是贪心贪婪的家伙。”颁玉冷冷开口,唇边衔着一丝不屑的笑。
是,魔神太过贪婪,他见颁玉没有反抗,将魔气完全伸入了她体内,缠住了她。
等到被套牢后,他才慌张起来。
琼华!
琼华的血,有净化之力!
她开天辟地,将天地从混沌一点点劈开,让它们清浊分明,并非只是顶天立地而已。
她的血,融入了魔气,一丝一缕,净着魔神。
魔神就像被食人花缠上的猎物,挣扎着要逃脱,却一丝一毫都动不了。
颁玉固定了他的魔晶,魔晶在她的手上,他就无处可逃,她并非全碎,而是以此为柱,让它身形不溃散。
颁玉笑眯眯道;“才反应过来?”
魔神挣扎不脱,又不愿认命,他分化了每一缕魔气,白森森的牙齿大大裂开,满头满脸都是,一起说着:“你将失去一切。”
颁玉的手捅进了他的血盆大口,大量的血从她的手臂中涌出,所过之处,净化着包裹它的魔息。
她是以血封魔。
她到现在才明白,四神中,唯有她有净化魔气的力量,但需要她付出代价。
这就是代价。
净化了魔神,她会想办法把六界残余的魔气,慢慢分离开。
最好的方式,就是捏出泥身,让它们成为魔族,像人一样可以行走活动,这样,魔气就再也不会攒在一起,成为魔神了。
但魔族会常有争执,或许还会向六界发出挑战,因为魔气天然有破坏力,但……到时候再说吧。
真善美无对立面也就不会存在,有时,六界多点冲突,也是进化的一种。
这就是天地的规则。
魔神即将被净化消散,它剩余的半张嘴低低说了一句话,颁玉的眼睛蓦然睁大,心脏漏跳了半拍。
它说的是:“你会后悔的……你的那条龙。”
它笑了,之后在颁玉介于茫然和惊恐之间的复杂神情中,它消失了,一片不剩。
颁玉浑身是血,红了全身,血从她的睫毛上滴淌下来,她愣了好久,转身出无方境。
如果不出意外,衔苍应该在无方境外等着她。
之后他会背上余下的魔气,等她完全收回神力,拥有创造新生的力量,把泥人捏好后,她就能将他身上的魔气引在一个个泥人身上,创造出魔族。
魔族初成,事情一定杂且多,她从来都不擅长这些,所以魔族一定会交给衔苍来打理。
她会将妖界建起来,把仙界重新翻整了,然后引流拨乱,让冥界恢复稳定。
这之后,妖界的事情,也会丢给衔苍。
他适合这些,他一向心细。
他会掌管冥界魔界和妖界。
她已经想好了,到那时,她就抱着辞吾,笑衔苍:“三界之神。”
她都想好了。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魔神最后的消散,让她惶惶不安。
她用半身的血将他净化,一丝一缕都不剩,可为何,他会提到衔苍?
就在魔神消散时,她心中冒出个可怕的念头。
魔神和衔苍,有关联吗?
衔苍是天地,故而,天地之中的一切,都与他有关。
风岚与他有关,一川也与他有关,甚至魔神……都应与他有关。
颁玉破开无方境,冲出来,慢慢停下了脚。
眼前,只有一尾小龙,瘦弱不堪,裹在明珠里,心脏跳动也很是微弱。
衔苍呢?
这是辞吾,这是辞吾的话,衔苍就不会远去!
儿子变成这个样子,他会去哪里?
他肯定在这附近,可是……衔苍呢?
颁玉:“怎么……回事?”
她手心托着明珠,第一次有了要落泪的冲动。
这是百年前,她殒身时,辞吾的模样。
也有不同,起码,这个辞吾,有他自己的心脏,尽管虚弱。
颁玉将他衔在口中,捏了一缕轻拂过耳的风,将思绪系在风上,问衔苍的踪迹。
没有答案。
但她感受到了天地的杂乱,似乎是受了什么攻击,连时间都错乱了。
好在人界被封在虚空之外,并未受到波及。
颁玉开了封界,俯瞰着人间。
虽未受到时间紊乱的波及,但看样子,人间经历了大地波动,处处都是倒塌的房子,塌陷的山峰,一片狼藉。
颁玉皱眉。
“辞吾,你父亲……怎么了?”
辞吾说不出话。
颁玉简单调息后,飞上神界,在神台上修整。
天地之间的云和风也乱了,神力缓缓回到她身体中,却比想象中的要稀薄。
她心中不安定,这六界也不安定。
简单固了身体,颁玉站起身,恍恍惚惚下了界,摘下一根紫藤,一鞭抽向魔界的泥土。
泥土溅起的泥点落地化为一个个形态不一的泥人。
颁玉取天为魄,取魔气为魂,手指尖凝的血,滴入泥人的眉心。
“天神颁玉,赋予你们生机,作为新的部族,醒来吧。”
浊风拂过,那些泥人化出了血肉,懵懵懂懂醒来,舒展了肢体,左右看着自己的族人,迷茫又惊喜。
他们哇哇大叫,很快,彼此相交,繁衍生息。
颁玉将明珠衔在嘴中,暖着她的孩子。
看来一切,都要问辞吾了。
她一个人,慢慢将妖界捏好,以神息支撑。
她将仙界翻整了一遍,又马不停蹄下凡,帮她的四民料理灾后的事。
不管走到哪里,凡人们口中说的,都是:“这是天灾啊……没办法的事。”
天灾地怒,时常会发生,凡人们已经习惯了。
混乱后,悲痛过,凡人们的心就会空前一致。
颁玉看到,殿下再也不必思考如何打下王都了,因为王都的城墙塌了,王宫也塌陷了一半,所有人都陷入了这场天灾国难中,两朝的军队齐卸甲,齐心协力重铸他们的河山。
殿下也是在这个时候,凝起的民心。
她会打仗,也擅长处理这种事,这些都是她在魔界收获的。
魔界经常地动山摇,比这场天灾祸事要惨烈许多,那些日子积攒的应对经验和耐心,足够让她成为带领人界众人重振旗鼓的领袖。
这是成就她的时候,这就是她的因果。
颁玉甚至在碧遮山上,看到了给她的神像修筑加固铁座的“丞相”。
他虽上了年岁,精神头却比几年前好了许多,头发虽白,可露出的腱子肉还充满着生命的活力,他的妻子打不动铁了,只在工棚中给这些人烧饭,面容平和,很是慈祥。
他的女儿一点点为神像涂着色彩,踩在高高的架子上,神情专注,身上染上了不同的颜料,不脏,单纯的好看。
一个年轻的男子稳稳扶着架子,抬头看向她的目光,是一种温柔的平和。
颁玉就蹲在树上,静静看着他们。
等那姑娘给她的神像点上了眼睛,颁玉拍了拍手,树抖动着落下花瓣,飞到山庙中。
颁玉手指向着那神像一划,点上自己的眉心,说道:“愿大地有我的地方,能为你们带来安宁。”
“愿你们,都能获得新生。”
大地上,有颁玉神像所在的地方,都有了亮光。
画神像的姑娘接过小伙子递来的水,冲他甜甜一笑。
那位老“丞相”与人闲聊着,说他从前是给昭人做兵器的,也是用来赎罪,可后来想了,这世上,没有战火是最好不过的。
“大家像这样,有难了搭把手,平平安安,乐乐呵呵一起做点事,不打仗也有活路,多好。”
一户人家的紫衫怀中抱着神像,在痛苦的嘶叫声中,诞下了她的又一个孩子,母子平安。
颁玉飞到大荒,一步步登上天梯。
这是她重新搭建的,用晶石砌的。
她想,等辞吾醒了,她就告诉辞吾,你就是这个地方诞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只是……
颁玉走到仙界,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想:“我的龙呢?”
我放在这里,那么长一条的龙,哪去了?
明明,他一直等着我。
明明,他是天地化身,他是世界之初就爱上我的男人,他不会离开。
所以,他去哪了?
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为什么魔神被她净化后,她的龙也消失了?
他不是魔神,他只是她的龙,一直陪伴她的龙。
她望着远方,想象着,该有一个穿红衣的烈龙,睁着金色的美目,又冷又倔仰起头看着她。
颁玉吐出最终的明珠,伸出手指,弹它。
“还有你,又睡!”
说罢,她忽然怔住。
她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扣在明珠上。
“辞吾,辞吾,睁开眼。”
没有动静,颁玉失望放下手,而就在这时——
明珠跳动了一下,闪烁起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