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风沙起。
白镜修慢慢走在风沙中。
古道边,有熟悉的感觉。
白镜修停住脚,转了幕篱,缓步走过去。
还未走近,就听到声声惨叫。
“用力啊!用力啊……”
原来,是归乡的孕妇即将临盆。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帮忙,在这小道旁搭起了简陋的棚子,汉子们都背对着产妇,如墙一般挡在外围。
生老病死,无尽的循环。
白镜修面露厌烦,抬手,想将这些人捏碎,可他的手抬起后,忽然不听指挥。
白镜修恨道:“你反抗我!”
他的体内有一股力量,阻止着他。
白镜修放下手。
产妇的声音渐渐衰弱,在身前帮忙的媳妇婆子们焦急道:“哎呀,没力气了……连天赶路,哪里还有吃的,这可怎么办,孩子的头还没出来啊!”
站在外面的一个大汉呜呜哭了起来。
想来,是这产妇的丈夫。
白镜修冷冷看着,手不受控的从袖中掏出一尊神像。
那是琼华的神像。
他先是一愣,而后目露温柔,看向这座三寸的小神像。
“你竟带了她出来……”
这尊神像比起民间的,要更像琼华一些,却又不是琼华。
她比琼华更加柔和丰满些,如同一个温柔的母亲,双手护在怀中,似是哺乳,只是怀中并没有婴孩。
白镜修把那神像放在产妇身旁。
产妇歪过头,朦胧中,看到那尊神像,伸出手,像是求救。
“求求你……让我的孩子……”
“求求你……”
“看到头了!看到了,用力啊!”
产妇咬牙,发出一声嘶叫。
那声嘶叫不像人类能发出的,有痛苦有希望,以及拼上所有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狠劲。
饶是白镜修,也惊愣了许久。
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有意思。”他轻声说道,“出乎意料。”
婴孩的啼哭声传来,并不响亮,很虚弱。
大家先是欣喜,而后听到这么虚弱的哭声,又是一声叹息。
哭声渐弱。
虚弱的母亲挣扎着把他抱进怀中,摇晃着那个孩子。
父亲也冲进来,抬手擦了脸上的泪,不停地搓着孩子的身体,脱下身上仅有的夹袄裹住他的孩子。
母亲把孩子抱起来,急切道:“你吃啊!!张开嘴啊!”
一旁有经验的这些媳妇婆子叹息。
谁也没说话,但大家的意思都一样,路途还远,经常饿肚子的父母和一个生下来就奄奄一息的孩子,走不了多久的。
白镜修忽然笑道:“你是想看她的选择吗?”
无人回答他。
有人小声劝他们把孩子扔下。
“圣上失德,这天也阴晴不定,说不准哪天就下雪了,路上太辛苦,我看你们也一路乞讨至此,不如把孩子放路边,万一遇上能医的,还有一线生机……”
“不,不不不……”母亲拼命摇着头,使劲捶着自己,企图用这种方法下些奶水让孩子喝,“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啊!”
白镜修看着这对夫妻看。
他说:“你瞧,这对儿夫妻也不过只剩半月好活,这孩子就算你救了,他半个月后也是会死……”
可他的手却并没理会他的话。
白镜修左手按右手:“你想做什么!”
他的眼睛猛地闪烁起红光。
脚也不受控的,向那焦急悲伤的母亲走去。
“也罢……”白镜修说道,“但你应该知晓,他们最终都会化为泥土,在我眼里,这些人,不过是泥。”
他的手慢慢放上那孩子的额头。
柔和的蓝色光芒闪过,原本奄奄一息的婴儿开始寻找母亲的乳汁,脸色也变得健康。
“看啊!快看啊!”妇人拉着丈夫的手,流着泪笑着说,“他会吃了,他会吃了!”
夫妻俩抱头痛哭。
白镜修弯腰捡起琼华神的神像,似乎想把神像给他们。
他说:“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不然我会让这里的人现在就化为一滩脏泥。”
白镜修的手顿住了,他的眸色恢复正常,将这神像收入袖中。
他说:“他们不配,不要忘了我的愿望,琼华只会有一个,九重天洁净地,除此之外,无论凡人界还是魔界,若是让我见他们的脏手碰她的神像,若是让我见他们用肮脏的俗物雕琢她的身子,我一定会夷平这里。”
白镜修继续前行。
红豆相思城就在前方。
他却突然闭上了眼睛,像是困极了,只是彻底睡过去之前,他表情狰狞,说道:“你敢……”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垂下了头。
幕篱掉落,白镜修的长发在风中飘动。
他缓缓睁开细长的眼,再望向红豆相思城的目光变得复杂,就像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回到了家。
“就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他轻轻说道。
他慢慢捡起幕篱,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
他在害怕。
一阵风从他脚底而起。
他剥去了半身神力,敛起身上的仙气,伪装成了一个凡人。
末了,他戴上幕篱,进了相思城,寻了一处上风口,静静立着。
这座城中,隐约……有琼华的气息,很强烈,但又不是琼华。
“好熟悉……”他喃喃道。
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找到一个人,然后在他体内的那个东西苏醒前,将那个人保护起来。
“只能,送到魔界了吧。”
可是,衔苍也……
白镜修取出一棵仙草,搓出一簇火苗点燃了仙草。
仙草冒出的白烟飘向一个方向。
白镜修收起仙草,慢慢走向邀月客栈。
他要找的人,就在邀月客栈。
白镜修站在客栈门口举目望去,见客栈内妖气弥漫,不住皱眉。
体内的那个东西似乎在挣动,白镜修捂住胸口,连忙调息。
他不能有情绪,有情绪起伏之时,就是意志脆弱之时,会被那东西趁虚而入。
倚在客栈门口的老板娘抽着烟袋,注意到了这个白衣人。
“客人不进来吗?”她看不出他的来历,凡人?应该是,只是凡人的气息很弱,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鬼气,仿佛是谁替他逆天改命,让本该死的人活了过来一样。
其他的,都干干净净,自然不会是魔,也不是仙,更不是神了。
老板娘左右打量着,吹出一口烟,想要吹开他的幕篱,看他的模样。
白镜修绕过她,说道:“你们这里……都卖什么?”
“那就看客人买什么咯。”老板娘眨眼,“应有尽有。”
白镜修走入店中:“茶。”
老板娘招呼道:“阿水,带着位客人到二楼雅座。”
这么晚了,客栈中几乎没有喝茶的客人,歌舞半个时辰前已经结束。
白镜修孤零零坐在二楼,不说话也不动。
他闭目,在数客栈内的气息。
只是,他不敢动用神力,一来,是他控制不住,二来……只要他动用神力,就会被那个东西占去身体。
他用仙尊教他的方法,一层层一点点找着他要见的那个人。
她……或者是他,就在这里,那个拥有辛秀儿一半魂魄的人。
白镜修一间间寻找分辨气息时,四层的美人居中,琴师子野正在与赌场的老板吃酒。
那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吃喝嫖赌,无一不沾,早年在这相思城中做些皮条生意,后来不知靠什么发了家,就开启了赌坊,专门赌石头。
荤的吃多了,转头玩起了琴,自然,也更喜欢这弹琴的子野。
几杯酒下肚,子野倚在了他的怀中,渡酒给他,咬着耳朵呢喃。而颁玉他们,就在美人居的隔壁,那胖老板说什么,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起初还正常,后来,眼见着要往那腻人的言语中滑,颁玉眼疾手快,堵住了小魔君的耳朵。
小魔君甩着头,偏要听。
颁玉:“好孩子,千万别听,污了耳朵,将来就洗不干净了!”
小魔君:“每到关键时候就不让我听!”
衔苍更是直接,直接打开门,把小魔君拎了出去,推他下楼:“楼下玩去。”
小魔君:“……”
小魔君:“不行,我……”
衔苍叫来阿水:“还有零嘴吗?全给他。”
阿水跳起来,拉了旁边的一条绳子,机关咕噜噜转动起来,送来一果盘。
阿水把上面的瓜子全倒在小魔君兜起的衣服里,说道:“您坐楼梯口嗑瓜子解闷吧,渴了我给您送茶!”
小魔君撇了撇嘴,咚咚下楼去,坐在三楼的台阶上,无聊地嗑起了瓜子。
已快到寅时,子时热闹的人,现在早已回房各自快活,虽有声音,但很是寂寞。
小魔君磕着磕着上瘾了,嘴皮飞快,一会儿功夫,就把一整兜的全给磕了个干净。
拍了拍手,小魔君吧唧了吧唧嘴嘴,口渴。
他站起来四处望了望,没见阿水的身影,想喊,又觉得深更半夜,惊动了凡人不好。
于是小魔君找茶水,终于在二楼的一个桌子上,找到了半壶茶。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了,才问那石头一样坐在桌对面的白衣人。
“等人?”
白衣人像是被他从睡梦中惊醒,忽然一震,又凝住不动了。
小魔君检查了自己的尾巴,收起来了,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叼着茶杯,趴在二楼的栏杆处,眼神悠远,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白衣人站了起来。
“你是……”
小魔君:“哦,来这里借宿的。”
“你……”白衣人说,“你不像个孩子。”
“我开蒙早,两岁就能背诗写字。”小魔君龇牙一笑。
白衣人说道:“你……从哪来?”
“东边。”小魔君道,“你呢?”
白衣人沉默许久,低声回答:“我……我也从东边来。”
他好似还想问什么的样子,可小魔君却没了兴趣。
连脸都不露,又不是女孩子,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小魔君盘腿坐在栏杆上,从乾坤袋中拿出未雕刻完的神像,捧着手里看了会儿,又认认真真雕琢着雕像上的裙结。
白衣人见了,忽然站了起来。
小魔君:“?”
白衣人颤着声问:“你手中……是谁?”
小魔君眼珠转了转,并未报琼华的名字:“雕像罢了,刻着玩。”
白衣人气息不稳,似是犯了心疾,大口喘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