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的味道,白镜修不喜欢。
而且这个地方,让他心神不宁。这是他成神之前留下的执念,随着他取回神力,这执念也如影随形,成为了他割不掉的阴暗面。
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成了神的执念彻底碎掉,斩清了,这样才能继续他的大愿。
他有个大愿,一个不能被污染,需要最纯粹的他才能完成的大愿。
他在与自己搏斗,一半是邪神,一半是他求索的纯净。
白镜修窝在龙椅上,龙首已经被他捏成粉末。
他闻着这萦绕不去的人间臭味,多次嫌恶的伸手,想要碎了整个人界,就如碎掉妖界一样。
可每一次,他都忍住了。
到了人界后,他的眉就未舒展开,但即便再嫌恶此处,他也不愿回九重天。
九重天上什么都没有,唯有一尊未雕刻完的雕像,冰冷冷的,无魂无魄,无血肉。
他是神啊,可他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琼华在时,他还有神可求,可等他做了神,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难最悲的,就是神。
你要不停地给他们,他们也不停地索要。而你想要的,却不知从何求来。
这就是神吗?太累了,太苦了。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
他想回到过去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候,只有天地,只有他们。就算那时什么都没有,可他有她陪着,就永远不知道寂寞是什么。
白镜修仿佛大梦初醒,再睁开眼时,人间还是这个人间。
他慢慢收回手,又一次放过了人界。
这几日,到处都是妖的哭声。来人界的妖不少,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家。
妖界分崩离析,六界平衡也在慢慢崩塌。
总有一日会轮到人界。
白镜修半点不急,他甚至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就快了,等我找到你,解决掉执念,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
其实,也差不多了。
仙界早已没了仙,神界也不算有神,白镜修笑了起来。
现今只剩下魔界和人界,等两界摧毁后,他就能放心净掉冥界,让这天地回归最初的模样。
那些记忆很遥远,他捂着额头,轻轻喘息。
“凡躯果然麻烦。”
这人间的小皇帝还没玩够,白镜修看得厌烦,翻来覆去也就是杀几个人,就那点玩法,可那小皇帝不厌其烦,每天都泡在楚王宫的血泊中。
小皇帝这几日发现白镜修能让死去的人都活过来,就更是为所欲为,敞开了玩耍。
可怜那些宫人大臣,被虐杀一遍还不够,折磨千百回,求死都不能。
不过,他这个玩法,也给白镜修送了个点子。
白镜修一挥手,将只剩下活头颅的一阳星君从九重天上带下了人间,让他日日看着小皇帝折磨凡人,自己却一句话不说。
看了几日,一阳星君是真的受不了了,崩溃嚎叫,求白镜修有点良心,让他们早些死了,去冥界轮回吧。
“这人间还有什么好活!”一阳星君悲恸万分,“白镜修你没有心吗?那也是你的同胞啊!!”
白镜修眼睛都懒得睁,静静睡了过去。
“白镜修!”
“白镜修你听着!你有本事毁了这天地!想让我告诉你琼华的去向,门都没有!”
白镜修忽然睁开眼,坐起身来,轻轻笑道:“你这星君,本神何时对你说过,要问的,是琼华的去向?琼华去了哪里,本神自己来找,我要找琼华,为何还要让你这张臭嘴来告知?你不配。”
一阳星君怔愣。
“你要的,不是琼华的去向?”一阳星君震惊道,“那这天地六界,还有谁的去向,是你不知道也算不出的?”
白镜修长长一叹,寂寞道:“本神要问的,是诞下本神这肉`体凡躯的生母,二百年前,西楚大妃辛秀儿的去向。”
“你生母?”
一阳星君愣了好久。
白镜修凑近了,微微笑道:“怎样?告诉我吧,我也让他们少受些苦。”
他修长的指头指向王宫中再次复生痛到麻木的凡人们。
他们残破不堪,魂魄几乎要被恐惧揉碎。
一阳星君咬牙:“就是知道你那挨千刀的生母在哪,我也不会告诉你!”
白镜修也不着急,他修着指甲,小皇帝又开始虐杀那些死不了的凡人。
他这次,更是恶心,掰着一位老者的眼睛,让他看自己的儿子在恐惧下徒手掏出小孙子的心,发疯般的吞下去。
“疯了疯了!”一阳星君受不住,他想闭上眼,可素问却用人油灯熏着他的眼睛,让他睁大了眼睛看。
这般地狱惨状中,白镜修首先厌烦了。
他抬手,楚王宫瞬间塌陷,所有人都被埋在了废墟下,唯独他坐着的这把龙椅还在。
“唉……”白镜修一手遮着半张脸,轻轻叹息后,自言自语道,“快些让我解脱吧,我求你,星君,告诉我,辛秀儿的魂魄都在何处。”
“白镜修!”一阳星君喷出一口砖屑,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简直是个疯子!他们不都是你的后人吗?!你把大昭人赶跑也就算了,你怎么连自己的后人都……”
“楚人……”白镜修说,“本就是神创的,能创,自然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去留。你看,他们多肮脏……星君,你们是仙,不懂神我也不怪罪你们。你记住,本神要的,是让这天地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告诉我吧,星君。”白镜修的手慢慢举起,伸开了五指,“不然,我控制不住自己,会像灭绝妖界一样,碎了这人界。”
“你!”
星君是凡修,对于他而言,人界就如同他的根,说不怕是假的,白镜修是拥有神力的疯子,毁掉整个人界,他或许真的会做。
“本神有个心结。”白镜修双手揉搓着脸,又是长长一叹,“若是解不开,就算六界覆灭,毁了天地,我也要一直痛苦下去,当罪人,还是当个拯救天地的有功之人,就等星君一句话了。”
一阳星君:“你且告诉我,你找你生母的魂魄,是想做什么?”
“生恩……总要还。”
“可二百年过去,她的魂魄就算能完整轮回,她也早已不是那个辛秀儿,你还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安宁。”白镜修说,“她未给我的,我要向她讨回来,母亲会给儿子带来安宁,而我求的,也只是这迟来百年的安宁。星君,我不毁这人界,就是为了让她活着……儿子还未尽孝,她怎么能碎呢?”
一阳星君说道:“你若向天地起誓,不干涉六界,不残害生灵,我就告诉你!”
白镜修微微一挑唇,轻飘飘发了誓。
“神誓。”白镜修哑声道,“我不会干涉六界生灵运转,也不残害任何一人一草一木。”
一阳星君脑袋旁浮动起了九转星辰演阵,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
白镜修坐起身,秀眉细眼,含笑看着。
但一阳星君也并没有告诉他全部,他只是说了句话:“此爱永恒,此恨无极。”
白镜修:“星君果然谨慎。”
只是他说完这话,眼一眯,一阳星君的魂魄就碎成了灰。
“本神只是算不出,又不是解不出。只要你算出,再瞒,也瞒不住。”他手指掐算着,目光转向西边。
“此恨无极,此恨绵绵相思不尽……相思城。”可他再掐,就怎么也破不出此爱永恒又是何处。
“罢了。”他说,“起码,知道你如今魂分两人,我便去消了心中的不安吧。”
白镜修缓缓迈步,走过之处,废墟渐渐还原原本的面貌,而那些惨死的人也都再次复生。
小皇帝刚捡回脑袋,就嘻嘻笑着,跑来问他去哪玩。
白镜修瞥了他一眼,轻蔑一笑,化为远行客,一袭白衫一顶幕篱,向西步行而去。
小皇帝提着淌血的刀,转身回去继续他的游戏。
白镜修走出宫门,对两旁的侍卫说道:“现在起,你们的命,你们自己保管,每人都有一条,包括那个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说罢,白镜修飘然出宫门,一步一叹息。
衔苍带着颁玉去了西边,半空看了一圈,也未找到星飒的所在之处,只见人间照样繁华一片,舞乐不息。
“应该就在这附近。”颁玉说道。
小魔君连忙问:“仙子的桃花问卜能用了?”
颁玉手指敲着脑袋,说道:“非也,本仙从现在起,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凭直觉,你们不必相信。”
衔苍却轻轻笑了笑,温柔道:“落脚吧,我们就在此处找找。”
下方有一座繁华城池,有山有水,人口众多,甚至比现在的王都都要繁华热闹。
三个人落到城中的小巷,衔苍道:“嗯,此处从前叫相思城,大昭人离开后,生活在此的人们就把这城换了名字,叫红豆。”
颁玉耸了耸鼻尖,转过身看着身后漆黑的小巷,说道:“好像有妖气。”
衔苍一默。
妖界没了,妖的气运自然也枯竭了,人间的妖,怕是不会好过。
“也真是惨。”小魔君感慨道,“怕是许许多多要流落街头了,不知能不能维持人形。虽说人界的妖大多贪心又食肉,没几个好的,可一下子没了家,死了也入不了冥界,让人怪不好受的。”
颁玉没了桃花瓣,一些事也就无法自行探到答案了,于是只好开口问道:“没了妖界,妖死后就无法入冥界?”
“自然啊,冥界都是一进一出,妖如果没大功劳,一般就是妖魂进去,妖魂出来,新生命诞生后,自然也是先落脚妖界,从妖界出生修炼,想来了就再来人界。可现在妖界都没了,妖死了,魂魄进冥界转一圈后,还能去哪?死了就没了,完全没有转生的机会了。我看这会儿,怕是冥界也乱了套吧。”
“确实惨。”颁玉皱眉,“惨不忍睹,惨不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