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现在的魔界没有了魔气,能让凡人暂居于此,可大昭的士兵打起来,却都各个像魔,烈得很。
每次有恶仙来攻门,他们都要冲出天穹护守门。
没了天穹护,就如没了盾牌,因而每次的守门战,大昭牺牲百来条性命实属正常,但大昭人却视死如归,你敢来,我就敢接着跑出去跟你打。
只要手中兵器不软,人就能作战到最后一刻。
而这些勇士中,最勇猛的,应该就是殿下了。
殿下是大昭皇室第四代血脉传人,名叫萧空青,但在这里,每个人都只称其为殿下。
殿下虽然身材单薄,身量不足,但打起恶仙来,却疯得很,双剑在手,怕是诛神也敢一试。
尽管殿下每次驱马冲出无想道,都会令士兵们担忧,但殿下勇猛向前冲的身姿,却能点燃许多战士们的热血。
“我身上背的是振兴大昭的沉重使命。”殿下提着双剑,震声说道,“既然背了,我就要走在最前面,做开道者!”
每次诛杀恶仙时,殿下都会这么说。
可只有殿下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必须勇猛无畏的理由。
这次,十三说魔君回界,殿下有了几分底气,决定抓住机会,冲出天穹护诛杀那恶仙。
他们的武器,都是魔尊以龙血铸造,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能抵御仙法,利刃不会变软,可以堂堂正正跟仙对战。
殿下这次刚带着人马冲出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倒抽一口冷气,心一沉,知这次怕是艰难了。
外面那挂在半空的残道上,站了百来个仙人。
“贼子!”殿下骂道,“竟然制造出仅一仙叩门的假象欺骗我们!”
这么多年来,每次叩门的仙人,不超过三个。
今日这是,来决战了吗?
殿下稳住心,安抚低矮的战马,对左右说道:“一定是幻象,击鼓,但先别出击。他们来招,咱们就避,避不开就接!”
“明白!”
左右各率军马分散排来,后方天穹护内,士兵们大力击鼓,声音震彻天穹。
“打过上百次,还怕你不成?!”殿下眉头上的川字更是明显,握着双剑的手半点不抖。
殿下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也要死的勇猛无畏,不能露半点软弱出来。
大昭已无神,殿下就是他们的指望。
殿下不能窝囊,不仅不能窝囊,还要比所有的将士,所有的男人,都要刚毅无惧。
这次来的仙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周身仙气霸道,修为更是精纯深厚。
“我叫素问。”他说,“你呢?”
“素问?”殿下听过他的名号,四仙君之一,平风仙君素问。
只是——
殿下大声说道:“素问?!我不认识,管你叫什么,恶仙当诛!”
“天穹护仅无想道的入口这里,有薄弱之处。”素问手中托着一方罗盘,似聚万千星河,依然彬彬有礼,说道,“如若我强攻,破开一道入口,只是时间问题。”
他走近了一步:“刚刚那三击,是为了给你看,如果我强攻,你们天穹护内的人会如何。刚刚,是否魔界大地都在震动?”
殿下冷汗滴落,心虽慌,表情却无半点波动,依然凶狠狠,如一只永远在发怒的铁狮子。
“杀了你,我们的大地就会恢复如常!”殿下咬牙说道。
“嗯,不错呢。”素问平平静静应声,手指拨动着那方罗盘。
“素问之前的三击,仅用了三成修为。”他手轻轻一拨,罗盘中冲出一张巨大的金光掌印,超他们拍去。
“散开!”殿下喊破了声,差点将真声暴露。
金光掌印拍在天穹护上,狂风大作,殿下他们人仰马翻,无想道入口大门碎了三分之一,天穹护抖了几抖,化开了他的攻击,但天穹护里面的魔界大地却如他所说,震动起来。
素问没有接着攻击,而是等风停歇,殿下他们站起身后,才笑眯眯说道:“我不愿得罪诸位,也不愿得罪魔尊,我只是来这里,求点东西。”
殿下知道他要求什么。
每次来,那些恶仙每次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大昭的女子。
殿下的父亲还在时,界内有一种声音,是支持每年献一些女人给仙界,说此法就像从前的部落联姻,天经地义,并不是什么屈辱之事。
母亲说,父亲就是被他们这些人给气死的,好在,有十三的父亲时将军坐镇,斩钉截铁说死战不和,才把这些人的声音压了下去。
殿下深吸口气。
好难。
真的好艰难。
军中虽无人有此想法,可魔界九州九十九村落,有这种倾向的不在少数,甚至有主动挑女子送到边境王都,求他们把女人送到仙界,换取安宁的。
“他们又不是要全部。”那些人说,“殿下,一千年前,高宗时期,平阳公主下嫁北狄,八百年前,睿宗时,清平公主下嫁西楚,还有这仁宗时期,有八百美宫娥通婚南理……这,仙的事,与凡人不同,神仙高于凡人,如今献凡人女子到仙界,这是高嫁啊殿下!”
如今,这假模假样的恶仙让殿下想起了那些人的嘴脸,又是一阵恶心。
殿下捂着胸前的伤口,狠狠啐了一口血沫,站起身来,说道:“在我这里,你们什么也得不到!魔尊有言,向凡人索取,枉顾凡人性命的,统统都是恶仙,恶仙,当诛!”
“若不能友好合作。”素问叹息,“那就只能……”
他又拨动起了罗盘。
“索命了。”素问慢悠悠道。
金光掌直冲殿下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小魔君现身,长发散与身后,怒唤一声:“纵云,给小爷抽死他!”
一道鞭风凌厉向素问的手指抽来,如同怒龙嘶吼。
十三扑救殿下,男儿身躯硬如磐石,抱着殿下滚了几滚,直挺挺把殿下压在地上,殿下当时就吐出一口血,怒昏了过去。
虽未被金光掌拍到,但也被霸道的修为仙气震了五脏六腑。
十三大骇,抱起殿下撤回天穹护中。
“收兵吧!”小魔君边抽边喊,“此处交给我!”
大昭士兵撤退。
小魔君鞭子舞得快,形成了一张坚固的防护网,他想法简单,原本是想来抽不长眼的狗仙,结果出了天穹护,看见来了那么多的狗仙,知道不能逞强,那就只能使出他的绝招:拖。
素问也不急,见小魔君防护滴水不漏,他主动撤后半步,看向浮在半空,手握骨鞭的金瞳小孩儿,奇怪道:“你是?”
“你爷爷!”小魔君将那骨鞭抽的虎虎生风,二指一并,笔直指向素问,“凭你也敢来我魔界撒野?索命?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能耐!”
素问这是头回碰上小魔君,好奇不已,他混乱的记忆中,并无这样一个魔君,可他看见这小魔君,又觉得他的气息万分熟悉。
难道是这百年来,魔界又诞生了新的魔君?还是说……是衔苍堕入魔界后,养的魔子?
素问旋转着罗盘,想要问小魔君的真身。
罗盘的天池还未亮,一道剑光闪过,罗盘崩碎。
素问惊愕抬头,只见一人身着雪白斗篷,慢慢从大门处走来。
等看清来人那张惊心动魄六界闻名的脸,素问才惊觉道:“仙尊!”
衔苍轻声道:“辞吾,退下。”
小魔君磨牙:“君父,你让我帮你……”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桃花枝化的绳索套住了尾巴,扯回了界内。
颁玉把他拖回来后,收了绳子,化为两个小板凳,分他了一个。
“坐下,看着。”颁玉说道,“这次来的,是你父亲的旧识,可不是杂仙。”
小魔君一听这话,暴怒瞬间转为担忧:“我君父伤未好,这次对上……”
颁玉玩着桃花,说道:“我刚刚给你父亲算了一卦,放心,卦象大吉,打不起来。”
界外,衔苍微微一笑,点头道:“素问,百年不见。”
素问又向后退了几步,呆呆看向衔苍。
“看到我,为何是这副表情?”衔苍的声音有了回响。
在界内旁观的颁玉一愣。
“尊者问?”她默默道,“这可是要耗修为的。”
尊者问,就是仙尊问座下弟子本魂的一种仙法,通常用来给弟子们讲解道理,助他们修心开悟。
衔苍的声音直达魂魄深处,素问瞳孔一震,慢慢摇头:“素问不知,素问想念师尊,可……”
他的手却是想捏决攻击。
素问睁着眼睛,声音颤抖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衔苍叹了口气,随流剑割开了素问身后的一众待命的傀儡纸仙。
他说道:“素问,连你也只剩寥寥几片碎魂。”
素问惊愣抬首:“我的魂魄……碎了?”。
衔苍问道:“当年我昏睡不醒时,仙界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今的仙界,又剩多少旧识?”
素问愣了好久,忽然抱头垂泪。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了。”素问哭道,“我什么都想不起了!是啊,我已经不是素问了,我只是他的魂魄的碎片,镜修……镜修上神,我要完成镜修上神的愿望!我活过来,是为了给镜修上神完成愿望!”
听到这样的话,衔苍蹙眉道:“洗魂?没想到碎魂后,他竟然还洗了魂。”
无论是要碎了仙人们的魂还是洗了他们的魂,这都不是术法仙法能做到的,六界之内,也只有神能做到。
“白镜修……到底怎么拿到的琼华神力?”
素问泪水迷蒙,抬头看了衔苍后,一挥袖,缩寸而逃,飞回九重天。
衔苍回天穹护,听见颁玉正与儿子说:“瞧见了吧,本仙的卦,一向是准的,大吉不战。”
小魔君飞扑进衔苍怀中,撒娇般叫唤:“君父!君父醒了就好。”
小魔君撒娇,从尾巴就能看出。
他尾巴盘在衔苍的腿上,贴得紧紧的,一根针都放不进去,真正的亲密无间。
衔苍脸色苍白,轻轻嗯了一声,推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推走:“我没事了,去帮他们修复房屋吧。”
小魔君领命,欢快蹦着走了。
等小魔君离开,颁玉才慢悠悠数:“一。”
衔苍叹了口气,眸光温柔:“还是没瞒过仙子。”
颁玉点头,伸了个懒腰,说道:“很明显,也只有你儿子这种天真烂漫的,才看不出。二——”
衔苍道:“是啊,虚张声势也是很费力气的,还好有效,只是可惜了素问……”
他出界就用了两招,一招碎了素问的仙器“罗盘问路”,一招灭了百位助阵傀儡仙。这两招,魔气做不到,全靠他拿稀薄的修为来充门面,后来为了问清当年的事,他又用修为问魂,现在……
衔苍眉目温柔,轻声细语道:“那就,麻烦仙子了。”
话毕,衔苍倒下,长发铺满地,地上的桃花飞起,又落在他的发丝上,美人就是昏,也昏的像幅画。
颁玉低声数了三,叹了口气。
“这可怎么办,这状况,看来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魔界。”
照之前魔尊在凡间固魂的时间来看,起码还要在魔界待上十天。
她拍了拍手,桃花枝幻化为一只一人高的木鸟,背起衔苍,飞向小院。
颁玉目瞪口呆:“……越来越厉害了啊!”
营帐内,十三屏退左右,亲自给殿下喂药换药。
伤口在胸膛,十三拉开衣襟,见染血的绷带一层层死死压着的小鼓包,面不改色,只目光柔了些。
他刚洗好巾帕,要动手拆掉绷带,殿下眉头一拧,苏醒过来,先是一愣,二话不说,一巴掌打了过去。
打完,殿下迅速穿好外衣,别开脸道:“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十三闷着不吭声,半跪下来,双手端起药碗。
殿下说:“放下,我等会儿自己会喝。”
“喝药。”十三说,“现在。”
殿下皱眉:“我让你放下!”
“喝药。”十三不动,继续道,“现在。”
殿下大怒,一挥手掀翻了药碗:“时一笑!你敢和本宫叫板?!”
十三早料到会如此,不急不慢端起第二碗:“喝药。”
殿下深深吸了口气,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干。
界内物产不丰,碎一个碗,很心疼的。
十三看着殿下喝完,才起身收拾。
殿下哑着嗓子问:“外头的情况如何了?”
“魔尊出手,恶仙已退。”
“这就好。”殿下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胳膊,扯到了伤口,一个激灵,“其他的……可还好?”
“药是我抓的,伤也是我看的。”十三木着脸说,“殿下昏后,没其他人近身。”
“哦,知道了,你也下去吧。”殿下说完,等了会儿,别别扭扭加了句,“辛苦了。”
十三没动。
殿下眉一拧:“你还有什么事?”
十三跟木头人似的,面无表情道:“殿下这月的月事来了。”
殿下一怔,掀开被子,见裤子上一点深红色,如临大敌。
每次月事,都是十三比自己早知道。
殿下终于恼羞成怒,抓起麸子枕,扔到十三的脑袋上:“狗鼻子!”
十三站的笔直,耸了耸鼻尖,一脸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