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衔苍也曾有过年少轻狂的时候,不过,他的年少轻狂如今已变为他手中紧握的白骨。
尚桑擦着骨鞭带起的劲风魔气勉强躲闪过去,一抹脸上的血,想起了衔苍最初的那个头衔,抬头道:“妖皇?!”
衔苍微微一笑,剥去雪色斗篷,一扬手,斗篷飘至颁玉手中。
颁玉:“这是何意?”
小魔君看得正是起劲,衔苍这扔斗篷的潇洒动作让他龙血沸腾,尾巴直直竖起,兴奋道:“这都不懂,这是让咱们安心退后,千万别插手,他来收拾这狂妄小妖!”
颁玉:“了然。”
她拽起小魔君的尾巴,将他往身后一抛,飞身上树,找了个绝佳的旁观位置。
衔苍这次无后顾之忧,将骨鞭抛起,金眸乍现,妖异至极,沉声喝道:“纵云!”
骨鞭听到自己的名字,如同活了过来,咯咯吱吱从一束骨鞭变成龙身,狂啸一声,于半空中现出九条魔龙。
小魔君眼睛眨都不眨,被这场面震撼到尾巴上的须毛都根根张开:“原来骨鞭有名字!”
九条魔龙追逐着尚桑,尚桑既有能力坐稳妖皇之位,自然也不会太脆。他吐出一口毒气,所过之处,草木皆枯,融了一条龙首。
尚桑:“也罢,就陪你玩玩!”
他绕白镜修神像而走,骨鞭化龙追盘,白镜修神像半`身裂毁。
小魔君忍不住拍了拍尾巴,且用尾巴尖戳了戳颁玉,让她看碎了一半的神像:“真真是打得漂亮!”
尚桑跳来跳去,并不正面迎战,看了会儿,颁玉道:“这小妖倒是有点真本事。”
小魔君不悦道:“你怎么能长他人威风,灭自家气势?”
颁玉捏住他的嘴,说道:“你不要吵,我是说……他像是在布阵,脚下的步伐和他的落脚点,并不是随意为之。”
小魔君一愣,张口要喊给衔苍听。
颁玉可不松手,那小魔君轻轻咬在她手指上,她都无知无觉:“你别急着喊,我能看出,衔苍自然也能看出。”
小魔君:“你敢直呼我父亲的名字?!”
“取名不就是让别人叫的吗?”颁玉道,“有何不可。”
小魔君:“这是不敬!”
颁玉觉得好玩:“我有不敬之意吗?”
小魔君一怔:“……好像没有诶。”
颁玉吃吃笑出声,桃花枝脱手,随便一抛,落地成林,裹住了她与小魔君。
小魔君警觉:“你做什么?”
颁玉则放开嗓子,故意叫道:“衔苍啊,你放开手打,无需顾忌我们!”
小魔君:“你这破林子……”
父亲真打起来,它能有个屁用?
凝神对付尚桑的衔苍听到颁玉叫他名字,微微分了神,而后又是一笑,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一片粉红,桃花开得灿烂,颤着花枝,就像在跟他招手。
尚桑落脚天元位,抬头笑:“曾经的妖皇又如何?没了修为,再辉煌的往昔,都无用!”
他的困阵大成,五角毒障如墙般连在一起,组成了由毒雾编织起的樊笼,困住衔苍。
衔苍面色不变,半点不惊慌,他文雅地将骨鞭没入土中,手腕上五行五色珠再次浮现。
他摘下蓝色珠,闭目道:“沧海。”
樊笼之外,尚桑脚下的土地如浪般波动。
阵眼在此,尚桑就算站不住,也不能轻易躲闪,只好随浪晃动。
衔苍:“千剑。”
金色珠子化剑光直取妖皇的咽喉,至一寸处,也停了下来,似是给小魔君出气。
衔苍微微一笑,又道:“离火。”
火光四起,随着妖皇脚下的波浪,汇聚一处,将妖皇包围。
毒气樊笼溃散。
尚桑不甘心地狂叫。
衔苍:“修为不代表一切,我并不只会用修为作战。”
骨鞭震动。
衔苍垂眸,将手放在骨鞭的骨柄上,似是安抚,之后,他道:“我观你妖心,半痴半狂,千年来的无方之境未能净你,琼华殒身后,你挣脱无方境,第一个去的就是皇宫。”
尚桑:“闭嘴!不要再说了!”
他知道衔苍要说什么,他不敢听。
衔苍道:“你额上的那个女妖面……”
尚桑尖叫起来,自残了自己的双耳。
手指穿耳后,他软在地上,如同一摊将化的血水,低声啜泣,反复说着:“终于清净了,终于清净了……”
衔苍冷冷道:“可怜。”
他记得,当年收服这蟾蜍妖时,那名叫婵婵的大昭公主,早已葬身妖腹。
这妖疯起来,把公主生吞了,等回过神来,自己肚皮圆滚高耸,肚中人已安安静静。
他这才知道,她是再也回不来了。
这之后,尚桑就疯了,他又想让整个皇宫,整个凡人界都来为她陪葬。
“婵婵早就死了。”尚桑喃喃着。
被琼华镇在无方境后,时间混沌,他忘了许多,也记错了许多,但他从没有忘记他看上的小公主。
那晚并非他喝醉后失态,而是他认为,公主喜欢他,或许也能接受他的妖身。他喝了酒壮胆,向公主展示了妖体。
可能是公主惊恐的表情刺激到了他。
是他脑子不清楚,无方境中,他才慢慢想起那晚的细节。
婵婵她,就算被吓到,也没有说过要赶他出去,她躲进房内,说的却是:“求你给我点时间接受……”
那时,皇宫内的宫娥太监们惊声尖叫,大喊着妖,好丑的妖,妖要吃人了……
他没有把婵婵的话想明白,满脑子尽是这些话。
是他的原因。
他幻出一具妖面,并叫她婵婵,但他比谁都清楚,他喜欢的那个婵婵,早就不在了。
是他亲口吞了她。
他不敢回忆那段过往,混乱的记忆中,他只记得,婵婵她……又苦又涩,湿漉漉的。
她应该是哭了。
他本想叹息,也学着凡人说一声,大抵爱就是这个滋味,可话到嘴边,却又吞下。他这样的恶妖,想来,是不配说爱的。
那日散发红衣,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娶婵婵公主,他永远也忘不掉婵婵移开羽扇,含羞带怯对上他的目光时,赐予他的那抹笑容。
他死了,她的这抹笑容有多甜,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尚桑躺在地上,目盲耳聋,低声说着:“我还有轮回吗?”
衔苍答:“无。”
尚桑仿佛听到了他的回答,慢慢笑了起来:“也好,若有轮回,我该以何面目对她?是我对不起她,我这样的妖……还是烟消云散了好。”
衔苍低声道:“纵云。”
骨鞭放出魔龙,一鞭下去,过往种种罪孽随魂魄一起消散。
“魔龙灭罪。”颁玉收了桃花林,轻盈飘来,手指点上一缕妖魂。
“罪孽消弭,剩一缕妖魂,净了之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颁玉松手,那缕洁净妖魂泛着微光,流入冥界。
小魔君没见过这种操作,好奇道:“只剩一缕,能有何用?”
“不晓得。”颁玉神态颇为轻松,“或许在冥界,跟其他碎魂揉一揉,下一世能做个蚂蚁?不过以他的资质,指不定能做个蚁后。”
小魔君龇牙。
妖雾幻蜃也缓缓退散,阳光照来,露出碧遮山的真实面目——狼狈得很。
镇妖阁到处都是尚桑留下的血水,几个神使化为白骨,零落满地,看起来既凄凉,又凄惨。而最惨的,还是白镜修的那尊神像。
颁玉抬头看着那尊只剩半边血糊糊的神像,啧啧摇头。
小魔君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乐了:“哈哈哈哈!这蛤`蟆妖别的不说,污神像可真是干得漂亮!君父你快看!你看白镜修的惨样!”
小魔君言语没个度,但凡说话刺一点,衔苍都会阻止,唯独他骂白镜修时,衔苍会保持沉默。
衔苍抬头看向污血满身的白镜修神像,眉头微微蹙起:“这里百年前,还是琼华。不过那个神像虽然够庄严,却并不像她。”
小魔君从乾坤袋里掏出他那尊未雕刻脸的琼华像,垂着尾巴说道:“到底何时,才能见到娘亲。”
衔苍愣了一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颁玉转过头,问衔苍:“你会画画吗?不如给你儿子画一幅。”
小魔君:“是哦!我怎么没想到!”
他抬起脑袋,眼巴巴等着衔苍的回答。
衔苍却道:“琼华神,岂是凡间的纸笔可描摹的?”
颁玉对小魔君翻译道:“嗯,你父亲的意思,就是他不会画画。”
衔苍轻咳一声,别过脸去。
小魔君瘪嘴,目露嫌弃。
颁玉:“差不多也该下山回家了,咱们准备准备,明晚,就去找魂。”
父子俩都是一震,抖擞了精神。
颁玉却望了衔苍一眼,暗自叹息。
衔苍现在怕是在硬撑,看起来神态轻松,实则已是强弩之末,能不能撑着这口气回到院子,都说不准。
小魔君拿着骨鞭,开开心心走在前头,尾巴两旁摇着。
衔苍提声嘱咐:“把尾巴收起,像个人一样,好好下山。”
小魔君应了一声,将尾巴藏在了衣服中。
衔苍转身对颁玉笑道:“他就这样……可能是因为身形还不牢固,所以喜欢放出尾巴。”
颁玉背着手,笑眯眯问他:“魔尊大人身体如何了?可还能走?”
衔苍目光温柔,低声道:“就知瞒不过你。”
他也乐于在她面前作出需要照顾的样子,于是,衔苍虚弱咳了几声,说道:“仙子愿意搭把手就太好了。”
颁玉:“助人为乐嘛,我自然是愿意的。”
衔苍笑等着她扶自己,可没想到,颁玉却将桃花枝化为拐杖,塞进衔苍手中:“给你。”
衔苍:“……”
见他似是不满意,颁玉想了想,手指一点,拐杖多出一只龙头木雕来。
“这样呢?”颁玉问道。
龙头拐杖配龙,她可真是个天才。
衔苍郁郁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