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秀丽万分开心,也不在意宫中送来的喜服是姐姐穿过的。
她以为,皇帝突然下婚旨封她为妃,是因颁玉这个神婆发力,成了她的愿。
江秀丽手捧圣旨,身穿艳红喜服在床上滚了几滚,目光如痴如醉,半晌,她起身对镜梳妆,嘴里哼着情郎小调,心中想着,以姐姐哪样都差一些的才学,根本无法与她相比,她现下又有神婆匀命相助,得宠是一定的。
想到这里,江秀丽又停下来,小声提醒自己:“莫要做妖妃,就是得宠了,也不能亏了姐姐,多多积善行德才是。”
江秀丽对镜簪花,见镜中晚霞漫天,太阳西沉,她低头一笑,心跳的更是快了。
窗口一根蛛丝夕阳下发亮,一只红腹蜘蛛无声沿墙爬下,背上的花纹仿佛狂笑中的人脸。
她伏在墙角,几颗蛛眼死死盯住梳妆的怀春少女,馋的口水直流。
快些日落吧,蛛七娘说过,只要让她上了花轿,让她开心过就好。
在她最开心的时候附身,那滋味该多么甜美!
不过这次,就不止是附身那么简单了,她还要吸干她的魂髓,品一品生吞活人魂魄的绝顶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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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玉携衔苍赶至相府,到了地方,颁玉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见魔尊剑法不错,功夫扎实,想来这捉妖应该是可以倚靠的。”
衔苍笑眯眯回:“自然不会让仙子失望。”
二人很是直接,飞降至江逢夫妇眼前,颁玉脚触地,先抬手安抚受惊的夫妇俩,食指轻一碰嘴,低低嘘了一声。
衔苍就更是贴心,见夫妇俩魂魄震荡不稳,当即十指缠上“悠悠”,泛着金光的丝线绕上夫妇二人,扯回了他们些许出窍的魂魄。
凡人是看不到悠悠的,因而相府的夫妇二人只看到仙子身旁一长相妖艳又莫名端庄的清雅男子挑了挑手指,他们二人的心跳就平稳了下来,这一日的所有惊慌全都沉了下去。
颁玉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先报了家门。
“二位莫怕,我就是二位请来的桃花仙。”
夫妇俩先是叩拜,心中却犯嘀咕,桃花仙听起来半点不威风,像个不起眼的小仙,也不知能不能解决那贪得无厌的妖怪。而比起桃花仙,她身边这位……
夫妇俩抬起头,看向衔苍,又慌忙低下头。
旁边那个看起来,既像仙又像妖,比仙妖一些,比妖仙一些,怕不是个妖修吧。
江逢心中悲伤叹息,倾家荡产押上的那柱香,就给自己请了这两位神仙,万一解决不了那个要吃掉小女儿的妖,那他……
算了,到时候,若是这二位神仙失了手,让那妖得逞,他也不在乎什么妖怪翻脸取他性命了,小女儿被吃,他们活着还有何用?一起死了倒也好。反正他这个丞相当的也没什么意思,不是自己的命,用起来每日都提心吊胆,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自己夫人女儿未在这乱世受过苦。
乱世难活,他不后悔。
颁玉伸出手。
夫妇俩抬头,见颁玉淡淡微笑,二人呆呆递出手。
颁玉轻轻握住二人的手后,丞相夫妇齐齐落泪,也不知为何,就这样哭了起来。
他们还未说一句话,但颁玉全都知道了。
她闭着眼,轻轻点头,低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苍生不易。凡人命运与国运息息相关,国运又与天地大运相连,而今,这三运都出了大差错,这不是你们的错。”
江逢哭得最痛,语不成句的忏悔着,鼻涕淌到胡子上,垂下亮闪闪的银丝线。
“我们真的没路可走了……今后该怎么办啊!今日能请仙人捉妖,可这楚国四洲,遍地妖魔,过了今日,明日呢?既无明主持国,又有妖魔食人,我今日毁了约定,明日……怕是要被万妖噬体,死无葬身之地啊!”
颁玉:“凡事都有因果,不如先说说看,你们与妖的这桩约定。”
丞相夫人哭道:“三十多年前,我与夫君还在万安街上打铁为生,寒冬腊月天,一乞丐身着单衣向我讨一夜火炉,我同意了,让他睡在炉子旁。后来,门口又来了一只妖,笑嘻嘻说他饿了,可不可以给他一口人肉吃,不给就要把我吃掉,我……我就把那乞丐给了它。”
颁玉轻轻安抚着她,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那乞丐……”丞相夫人说,“那乞丐并不恨我,他被那妖吞了半截身子时,还安慰我说,世道如此,长冬无尽头,世间唯一暖和的地方,就是妖怪的肚子了吧,夫人此举了结两方心愿,是善行。”
颁玉叹息:“好生通透的可怜人。”
丞相夫人单手遮面,泪水涟涟:“可我无法原谅自己……而后,那妖吃饱了肚子,给我夫君指了路,告诉了我们一桩买卖,我们起了贪心,就按照那妖所说,到碧遮山请了个蜘蛛妖回来供养,并约定把第一个孩子赠给那妖。那妖与我们说,上神护佑这桩买卖和约定,谁都不得反悔违背。从今往后,她会给我们荣华富贵命,保我们在这乱世安身……可不知为何,她竟不知足,又要取我小女儿的性命!”
“蜘蛛妖。”颁玉松开手,“来龙去脉很清楚了。魔尊大人如何看?”
江逢夫妇傻了眼,双双呆住,魔、魔尊?!
丞相夫人晕了过去,江逢抱着妻子,惊恐道:“仙子是好是坏?”
颁玉道:“这年头,断人好坏,可不能看出身。”
她指着衔苍说道:“这位虽是魔,却仙心未改,明是非懂善恶。”
衔苍淡淡道:“过奖。”
颁玉蹲下,手搭在江逢的额顶,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说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你与你夫人,日落之后就走,出了城向东,看到神庙后就停下来,做你们的老本行,不久之后,会有人需要你们。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自然能在这乱世安身。”
“仙子,仙子,我那小女呢?她又会如何?”江逢不忘他的女儿。
“她现在命数不定,需等我们杀了妖过了今夜再看,如若她安然无恙,我定会在明日日出前将她送回你们身边。”颁玉说道,“江逢,人的命并非一成不变,没什么好坏命,不过都是上有顶下有底罢了,如今你们的命盘已乱,以后走什么样的路,都由现在决定。”
江逢愣了许久,一咬牙,扶起妻子,背好早已准备妥当的包袱,又跪下叩首:“仙子大恩大德,江逢来日一定给仙子立像修庙!”
颁玉捕捉到了风中的妖气,飞至花园中,立于假山上,说道:“看来那妖,按捺不住了,魔尊大人。”
衔苍规规矩矩站在假山旁,说道:“小妖罢了,闻起来,修为不过二十年。”
“……啊?”颁玉一惊。
“二十年能成精,却无法修出像样的人形,也无法说出像样的人话,因而需借人皮人魂行走做事。”衔苍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她们想借丞相府两位女子的魂肉,去吸食大楚的国运,走此邪道增长修为。不得不说,不愧是白镜修治下的六界,这偷懒的方法,也与他一模一样。”
“只要不打破万物因果循环之平衡,这种就不会被天地发现。”颁玉点了点头,竟然称赞起来,“白镜修这法子虽然卑鄙残忍,但很是聪明。这个假神,果然是个有意思的东西。”
“……”衔苍忽然甩出了随流剑,一言不发向闺楼走去。
颁玉:“诶?魔头生气了?”
明显得很,她仙识探到,魔尊身上魔气大盛,显然是气上头了。
伏在闺房中的蜘蛛妖真的忍不了了,太阳刚刚被地平线吞噬,她就急躁起来,几个长腿绒绒耸动起来,背上的人脸狂笑的更加厉害。
江秀丽欣赏着自己妆成后的脸,披上盖头后,又撩起盖头,朱唇轻抿,露出一抹微笑,左右扭着脸,轻问镜中:“皇上可还喜欢臣妾?哦?是喜欢姐姐多一些,还是喜欢臣妾多一些?”
“皇上,臣妾……美吗?”江秀丽轻声呵气,那口热气在她两颊氲上了红云,问罢,自己又娇羞低头,低低骂自己过于心急。
可镜中的自己的确如花朵一般娇艳欲滴,她看不够,待再一抬头,镜中,自己的额头上,似是多出了一颗色泽明亮饱满的朱砂痣。
“咦?”江秀丽不知是什么,擦了镜面上的雾,凑近了去看,伸出纤纤玉指,去摸额头上的“朱砂痣”。
她指尖即将触到那颗朱砂痣时,窗口突然吹来一阵寒风,屋内的烛火瞬间熄灭。
“发生了什么?”江秀丽转头睁大了眼,提高声音叫道,“来人啊,来人,点灯!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喊了几句,眼睛瞥过铜镜时,似是看到铜镜中多了张脸。
江秀丽捧着心口再看铜镜,冷夜微光映着,镜中的朦胧轮廓还是自己,并无异样。
窗外,魔尊闭目,长发飘动,他持剑立于闺楼顶端,剑尖一滴朱红妖血。
他耳边垂挂的弯月银饰闪着寒光,再睁开眼,妖瞳闪过一抹金色。
颁玉站在闺楼之下抚掌赞叹:“好俊的剑法,那妖蛛都伏在江秀丽的眉心上了,魔尊也能一剑取命灭魂又不伤人魂丝毫,厉害,厉害得很!”
衔苍面无表情,静静站了会儿,才微微一笑,这一笑如春风化三冬寒,扫去一身冰霜,沁出那冷冷清清半点别样的温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