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容一直觉得,上位者的探病,是对病人的折磨。
就比如现在,她明明应该躺在床上养伤,舒舒服服的喝完药冲清葵撒娇吃蜜饯。
平日里清葵怕她牙疼,还不让她多吃呢。
可因为太子殿□□恤,她不得不爬起来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看着清葵还在头上比比划划的插簪子,她突然闷闷的问,“太子殿下探病会送礼吗?”
“啊?”给她戴上了最后一个蝴蝶玉簪,清葵被问的一愣。
陆修容不知憋着哪来的气,“也是,他们这种人,只是施舍的看你一眼,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你就该感激涕零,拖着受伤的身体三拜九叩。”
“噗。”
门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莫名其妙的转头,就见门口负手站着个年轻人,芝兰玉树,面若冠玉。脸上还带着笑,身后跟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看清楚他佩戴的玉环,陆修容脸色刷的一下惨白,拉着清葵闷头便跪,“妾身失言,罪该万死,求太子殿下责罚。”
“诶,你起来!”没想到她纳头就拜,太子李畅赶忙上前来,因着身份,示意身边的太监去搀扶。
这是陆修容头一次有幸见太子殿下,心下惶然,僵站着不敢动,“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妾惶恐。”
明明刚来传话的小厮说,是让她去正厅拜见,谁知这太子竟然就直接闯她房里来了。
反观李畅倒是自在的很,自行坐下,“本宫已然是未带礼物了,更不敢让伤者妄动,快坐吧。”
言语中有笑意,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的抱怨。
陆修容脸色爆红,哪怕是疼死都不敢坐。
“你放心吧,本宫前来的事姑母与阿时都知晓,姑母派来的人就在门外,与你说两三句话本宫就走。”
李畅却以为她担心于礼不合,耐心的解释着。
这才由清葵扶着在下位坐好,陆修容小心翼翼的打量他一眼便飞快低下头,在脑海中搜寻关于他仅有的一些信息。
太子李畅乃是中宫嫡子,皇后死后更是由皇帝亲自教养,自幼聪颖敏锐,君子六艺无一不精,对下温和体贴,对贪官污吏又有雷霆手段。皇帝的宠爱下,年纪轻轻就培养他处理政事,朝臣们更是满口称赞,提起他便说是大梁之幸。
再关于他本人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仅有的这些还是当年陆锦玉提说,她才有的印象。
施施然端着茶喝,李畅知道她在思索自己,也无所谓。等着她神色看上去平静了,才放下茶杯。
“堂堂庆王府竟然有人胆敢行刺,这件事可谓是举朝震怒,父皇特命本宫亲自督查。”
怪不得他会前来探望自己,陆修容了然,“多谢皇上、殿□□恤。”
“不过我来看你倒不是因为这个。”谁知她话刚一落下,李畅却否认了她的猜想。
然后迎着陆修容疑惑的表情,李畅笑弯的眼睛像极了狡黠的狐狸,“我是替人来看望你的伤的。”
陆修容缓缓打了个颤,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有面子,还有人能使唤的动当今太子殿下来看她。当做是在打趣自己,尴尬的笑了笑。
往旁看了一眼,太监便会意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清葵。
“你的伤是阿时去求了太医来看的,用药不成问题。这是祛疤的药膏,听说连宫里的娘娘都在用,你且用着试试。”
陆修容忙要行礼拜谢,却被拦下。
李畅手指慢条斯理的轻点着,转头看着门外。“其实今日,陆丞相也来了,眼下应该是在你姐姐处。“
先是茫然眨了眨眼,意会到什么后,陆修容猛然捏紧了扶手。
她怎么忘了!刺客一事引人关注,那陆锦玉的存在自然也就再瞒不过人。
“陆丞相大抵也是没想到,明明远嫁北岳做皇子妃的女儿,竟然已经被接回来了。”李畅眼底有着玩弄的神色。
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陆修容垂头不语。
可似乎李畅也没想着她回话,“至于行刺一事,本宫如今也已有结论,闯入庆王府的和那日冲击白云观的,都是同一批流民。”
他说的笃定,陆修容的眉心却皱了起来。
“在想什么?”一国储君,他们第一次见面,却好似对陆修容有着莫大的兴趣和耐心,李畅含着笑问。
几番斟酌,陆修容只捡了一个最好奇的问题。
“殿下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眼中兴味立时减少,李畅摊手,“谁知道呢,也许是好奇,也许是不忍心。”
可到底在好奇什么,又不忍心什么,他没说,陆修容也不追问。
“行了,见你安好,我也能交差。”李畅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就都淡了下去。
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便又领着太监走了。
到底是当朝太子,清葵也胆怯,等他走远了才候在陆修容身侧。
“又是个怪人。”陆修容亦是一头雾水,小声的嘟囔着。
清葵困惑,“又?”
陆修容却低头看着自己层层叠叠的衣服,脸皱成了苦瓜,“我就说,居上位的就是折腾人。”
这衣服脱起来比穿还麻烦,简直就是为难她这个肩膀抬不起来的人!
——
没过两三日,京城中就刮开了一阵风。
那些侵扰京城的流民,竟然是因为陆丞相前不久建言的一条新政,流离失所才冒险闯进京来的。至于连累庆王府,也是因为迷了路,闯错了门。
一时间,贤名在外的陆丞相便被扣了莫大的帽子,在百姓流言中损伤风骨。若说这事是别人查出来的,说不定大家还不信。
可偏偏,这是太子殿下呈上去的奏报。
纷纷扰扰的闲言,连陆修容都有了听闻。
“奴婢听说,丞相最近告病在家,连朝会都没去。”清葵一面接过陆修容手中的熨斗,一面说。
放下挽起的袖子,陆修容不由得想起那日,太子走后她其实一直在等。
等去看望姐姐的父亲,会不会想起自己,也来顺便看上一眼。
可直到月升日落,也没有见到他,就像是被关在偏院里长大的每一天。
如今听到这些话,她心境也算的上平静,只道:“将衣服收好,我去给王爷送去。”
冬日渐近,轻薄的衣衫都要收起来,这些都是陆修容亲自整理的。
他的寝院不远,陆修容领着清葵走过去的时候,恰好碰见陆锦玉在拉着他的手撒娇。
父亲来竟真的只是看了看她,也没有将她带走,不知是苏时鹤拦下来的,还是他也默认了大女儿去抢小女儿的夫婿。
陆修容没有细想,远远看着他们两人,才发现如今都已习惯了陆锦玉的存在。
实在是能夸一句随遇而安了。
“阿时,那些流民自己丢了土地跑来闹,关爹爹什么事!”陆锦玉嘟嘴蹙眉,娇嗔的哪里像是嫁过人。
苏时鹤长吟,她粘着自己几日,为的不过是给陆丞相求情。“阿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白云观的或许还只是流民,可能冲入王府的,没有人支持帮助绝不可能。恐怕是有人,故意对着陆丞相出手。”
苏时鹤的解释,听得陆修容一呆,没注意脚下便踩断一支枯树枝。
“谁?”听到声响,苏时鹤转过头来,在看到她的瞬间皱眉。
手还牵着陆锦玉。
视线滑过,陆修容欠腰,“妾将王爷的衣服整理好送过来。”
在陆锦玉来之前,苏时鹤也曾亲密的和她一起住过一段时间,自然留下了许多他的东西。
陆锦玉像是反应过来,小脸霎的一下委屈,就要把手抽回来。
反观苏时鹤倒面无表情,让小厮接走。
自知再待下去也没意思,陆修容就要离开,又被他叫住。
“你父亲的事,可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这话实在是问的陆修容有些莫名其妙,他心尖上的人求情都没用了,难道她说一两句,他就能听进去?
“朝堂之事,王爷自有考量,妾不敢妄言。”
算得上得体无错的一句话,苏时鹤却冷笑一声,“王妃果真是面冷心硬,连自己的生身父亲,也这般无谓。”
这脾气发的实在是不能理解。
陆修容又看他身后委委屈屈的陆锦玉,心下了然,应该是不能为她解忧,才迁怒到自己。“王爷所谓的父亲,自妾出生后就将妾丢在没人在意的院落,在妾十三岁之前从未见过面,妾也确实生不出孺慕之心。”
“妹妹,你这话我就不乐意了。”陆锦玉站出来,端的是不忍,“手心手背都是肉,父亲要真是对你不管不顾,何苦还将你收在府里?“
这话说的委实稀奇,难道就因为他本可以待自己更差,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原谅了。
自幼积累的怨气,让陆修容忍不住反唇相讥,“姐姐被千娇百宠的呵护长大,自然看不懂别人的苦楚。”
“够了!”苏时鹤单手护住陆锦玉,看向她的眼眸满是厌恶,“你自己冷漠,便要怪别人心软善良?“
他的话像冷水,破灭了陆修容所有想要辩驳的欲望,她只是忍着凄哀静静看他。
她是该冷漠的,再冷漠些,就不会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难过至此了,
“妹妹,我知你有怨气。”陆锦玉从他怀中探头,脸上的表情好似全是对她的关切,“可你也想想,爹爹对你千般不好,至少是他让你如愿嫁给阿时的。”
不啻于被人打了一拳,陆修容咬着唇角,委顿低头。
她说的没错,能实现梦寐以求的愿望嫁给苏时鹤,是因为她是陆丞相的女儿。
忽的起了一阵风,吹的人冷得直缩脖子。
苏时鹤立即揽紧了陆锦玉,“我们先进屋去,你不能受凉。”
到了门口,又侧首开口。
“明日宫宴,你不用去了,我带阿玉进宫。”
立在风里,陆修容觉得肩上的伤又开始痛,双腿都几乎站不住。
他真的要求娶陆锦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