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裴天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楚千寻。
她正向着自己跑来, 穿着一条银灰色的长裙,露出纤细灵巧的四肢,提着裙摆,像一只漂亮的小鹿,敏捷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轻轻在身后扬起的裙沙, 似春风若秋水, 短发轻扬,眉目含笑, 一路向着自己而来。
朱颜一笑,灿若星辰,
热闹的人声仿佛在瞬间远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同时失去了色彩。
在叶裴天的视线里只剩下那个裙摆飞扬的身影,若云中月,似水中仙,如梦还真。他的清风,他的明月,隔着云汉来到他漆黑的世界, 被他牢牢地接住了。
“抱歉,被燕姐她们拉着拼了一轮酒,害你久等了。”楚千寻的面上笼这一层红霞, 她拉住了叶裴天的手臂, 眼里含着笑, “新年快乐, 裴天。我很幸运能够在这一年里遇到了你。”
哪怕隔着银白的遮面,楚千寻都可以感受到那薄如蝉翼的魔器下透过来的灼热眼神。
她的心里有春花在盛开,酒助胆气,让她把眼前这个自己心爱的男人逼到墙角,带着微醺俯身吻他。
璀璨灯光,喧哗人声一齐投影在阳台潮湿的地面上,和这些热闹灯光一墙之隔的角落里,有一对忘情拥吻的有情人。
新年的钟声在雪夜里响起,混沌无序,战火连天的一年终于过去。那些挣扎和痛苦,泪水和欢笑,都随着钟声消散在不可回溯的岁月中。
在此刻的夜色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抬头远眺,聆听悠远的钟声,即使身在这样黑暗的年代,新的一年到来,依旧会给人们带来一点对未来新的期待。
在北境的冰原中,厉成周站在尖尖的塔楼上,听着风雪里传来的新年钟声。
他的目光从窗口看向冰原的深处,漫天鹅毛大雪,在款风中乱卷,掩盖不住冰原上的几具巨大的身躯。
痛苦而低沉的吼音混着要塞里的钟声在雪夜里悠悠散开。
一位神爱的神职人员靠近过来,“圣父,魔兽的控制已经越来越成熟了。很快就可以将它们投入战场。总有一日,我们能够重新杀回去。”
厉成周伸手捻起窗台上一小簇冰雪,在手指间搓了搓,“可惜了,难得这样的纯白,又要被染红。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的步伐,我神的荣光必将重照大地。”
巨大而黑暗的废墟中,
白发苍苍的阿晓抬起头,听着不知从周边哪个镇上传来的悠悠钟声。
他并不喜欢新年,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折磨的开始。
即便是新的一年,又能怎么样,夜晚依旧无法入眠,只能在那些恶劣的梦境中被反复撕碎。想要证明自己还活着,只有不断的杀戮,不断地让自己双手染满鲜血,但最后也许什么都不能留下。
他每一天都无比渴望能够继续活着,又在期待着自己的死去。
本来在这个世上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但那个人却得到那种奢侈的东西,那种名为快乐的东西。回到了人群中去,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身后的黑暗中响起轻微的细响,浑身黑羽的少女出现在阴暗的角落。
钟离晓转过面孔。
“又死了一个。没有圣血的辅助,失败的概率实在太高了。”小妍轻声说话。
“死了?”钟离晓浅笑了一下,“死了也好,也许能死去的才是幸运儿。”
“可是,那些活下来的那些……同伴,也对我们充满着怨恨。”小妍低下脑袋,阿晓告诉她这样做能够有许多的同伴,她们能够像在小周村那样,与世隔绝,成立属于她们这种怪物自己的家园。但所有新诞生的伙伴,都在痛苦地嘶吼,都对她露出憎恨的目光。
“让他们恨去吧,谁能不恨呢。”钟离晓无所谓,慢慢在病床上躺下,“最终,他们会发现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和我们一样,无奈地接受自己的身份。只能选择和‘同伴’们生活在一起。”
小妍沉默了。
“小妍,新年了,你有没有什么心愿,说给哥哥听。”苍老低哑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响起。
“我?”少女苍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光彩,“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只希望能够一直待在阿晓身边,不要一个人孤独地待在某个地方。”
黑暗里回答她的是无声而长久的寂静。
这个要求很简单,但他不一定给得起。
白马镇的西街,
那座四处透风的破旧小院内。
老郭喝了一点自己酿的米酒,陶陶然歪在躺椅上,借着火炉没有熄灭的火光,看着脖子上吊坠里的那张照片。照片里的母子二人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正向着他笑。
“孩子她娘,你带着娃娃在那边好好过。我在这里过得也还不错,虽然环境差了点,但人心还没有彻底坏了。我有了几个朋友,手艺也越来越好,是不会让你担心的。”
在西边的屋内,孟老三坐在桌子前,有些局促地搓着手掌。吴莉莉掀开门帘,从外面的厨房回来。手上端着一小盆热气腾腾的水饺。
“吃吧。我也没有什么人了。咱们俩凑合着过个年。”吴莉莉给他递了一双筷子。
“害,对,咱两凑合凑合,凑合过个年。”孟老三欢喜地夹了一个水饺,磨磨蹭蹭放进了吴莉莉的碗中,斟酌了半天,抓了抓脑袋,“莉莉,以后,我都改了,再……再不沾别的女人了。你,你……”
“行,那我也改,你要愿意,我以后也就你一个男人了。”吴莉莉爽快地说。
在对角的屋子里,小穆兄妹的年夜饭相比之下差得多了,两三个白面馒头罕见地摆上了空空如也的崴脚小桌,配了小小一碟子的榨菜,算是他们家难得好的伙食。
但兄妹俩的心却是欣喜的,小花的眼睛恢复了光明,欠的钱也都差不多还清了。就在过年之前,小花的等阶意外突破到了二阶,已经可以在这个小型基地内接一点治疗小伤小病的活计补贴家用。
“哥哥,以后我也可以挣钱了,你……就别再那么辛苦了吧。”
小穆握着手中的白面馒头,沉默着低下头,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在麒麟基地落雪的墓园里,辛自明盘腿坐在封成钰的墓碑前,在墓台上摆了一碗酒,他手里托着一个酒盏,和地面上的碗轻轻碰了一下,举杯就唇。
“老封,你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想不到还有一个外人记得你。”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推了推眼镜,“你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把我们的那些丑事都兜给那位姑娘听的,你这个样子,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春城黑街的铁匠铺里,
师兄弟几人在里屋围炉子吃火锅,过年的钟声响了,夹杂着铺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胖子师兄掀门帘出来,揽住了小追的脖子,“今天过年,就别忙了,师傅睡了,你再进去吃点,咱们哥几个好好热闹一晚上。”
“不必了,师兄,我已经吃饱了。我还想……”
“你这个小娃娃,心里也别放这么多事。照我看来你讲的那个朋友,未必就会怪你。”胖师兄打了个嗝,嗝出了点酒气,“你说他就住在春城,如果他怪你,早就过来给你揍一顿了,就你这个小身板,师兄们都不一定护得住你,哈哈。”
小追的锤子停住了,低下了小小的脑袋。
“别这样,就算曾经做错了什么,咱们好好地给人家道个歉也就是了,只要人还在,总有弥补的机会。”
他揽住小追的脖子,不管不顾地把他从冰冷的铺子里拖进点着火炉的里屋去了。
钟声悠悠而止,
叶裴天和楚千寻才眷念不舍地停止了缠绵的深吻。
楚千寻抵着他的额头轻轻笑了,那笑声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混含着一种动情过后的享受。
她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心上人,不是人魔也不是黄沙帝王。她的目光透着的是衷地欣赏和喜爱,不是怜悯也没有厌恶。她的情话缠绵悱恻,撩得人心神摇荡。
“裴天,你真的很好。我好喜欢你。你是属于我的,我一个人的。”醉眼迷蒙,甜言蜜语。
叶裴天心跳在这样的目光下,在这样的情话中,越来越鼓噪激烈。他察觉到有人的视线落到了他们这个角落,但他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只想靠近那鲜艳欲滴的双唇,和它索取跟多的快乐。
“我还会变得更好,千寻。有一天我会把最好的自己献给你。”
你把我从那样的泥沼中拉出来,接下来的路我会越走越好,最终成为一个能够和你共同站在阳光之下,成为一个能够给你带来幸福的男人。
楚千寻一下分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显然误会了这句话。面色绯红,眼波流转,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叶裴天耳边说,“你晚上就可以把自己洗白白献给我。让我看看什么叫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