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裴天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只魔物,手中的刀刃已经卷曲, 滴滴答答的粘液滑的让他几乎握不住刀柄。
他心中隐隐有些焦虑, 往日里不论是面对魔物还是面对人类, 他孤身一人浴血奋战,都不曾畏惧过, 甚至有时候那些残酷的战斗才能让他找到一点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周围的魔物越来越多,基地内此起彼伏地响起尖叫和呼救声。无数房屋在魔物的利爪下崩塌,那些挂在屋檐下的油灯砸碎到了地上, 燃起了腥红的火焰。
这个片刻之前还安逸又温馨,灯火辉煌的小镇,转眼之间, 宛如陷入地狱一般,惨叫连天,火光四起, 魔物横行。
院子的西北角一声轰响,屋顶和墙面哗然坍塌, 落沙滚石之间衣裳不整的吴莉莉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逃到院子之后,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只魔物在烟尘中现出身影, 身材矮小的孟老三被那魔物叼在口中,他的双臂肌肉鼓起,死死撑住魔物满布利齿, 流着唾液的大嘴。
他转头看了吴莉莉一眼, 口中骂道:“看什么看, 还不给老子滚远点。”
吴莉莉嘴唇颤抖, 扭过头就往外跑,眼泪在奔逃中糊了她一脸。
在她所有的常客中,她最看不起孟老三。整条街做她们这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在背后嘲笑这个矮小的男人,说他形容猥琐,不像个男人。谁知道在这种生死关头,这个人却能舍命为她挡住了突然闯入的魔物。
空中两道银光呈蝶翼状展开,一闪而过。
魔物的后脖颈无声无息断开一半。
孟老三从魔物口中掉下滚落在地上,被赶过来的老郭拖到一旁。
手持银刀的楚千寻落在残缺的屋顶上,握着一块刚刚到手的魔种。
“救……救命。”一道求救的声音从废墟中响起。
楚千寻翻开倒塌的石块,看见住在西北角的那个女人被压在了坍塌的墙壁下,只露出了半截身躯。
她向楚千寻伸出手,“救救我,我不想死。”
楚千寻一手撑住墙壁,将她拉了出来。
那个女人的下半截身躯全不见了,她躺在血泊中,惊惶无措地伸手抱住楚千寻的腿,“我不想死,帮帮我,帮帮我啊!”
她那涕泪横流的脸颊两侧开始长出绿色的鱼鳍,死死抱住楚千寻的双手,变得尖锐而布满鳞片,这是魔化的象征。
“我不想死的,不想死。”她仿佛没有发现这一切,依旧半疯狂地重复着自己的台词。
楚千寻默默看了她半晌,举起手中卷了刃的银刀,双腕用力,痛苦的呼喊声戛然而止。
“我的老公死了,孩子也没了,明明过得这么痛苦,为什么还是这么想活着。”
那个滚到到一边,几乎已经完全变成魔物的脑袋合上了眼,在最后的时候轻轻说,
“这样也好……终于能够见到他们。”
警钟的声音在白马镇上长鸣,呼吁着抽出手的圣徒前往城墙上守护,阻止更多的魔物入侵。
楚千寻拔起染血的银刀,直起身看向院门外的叶裴天,叶裴天也正好向她看来。
俩人的视线跨过一地狼藉的庭院,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千寻,林非,来换一把刀。” 老郭把陷入昏迷的孟老三拖回屋子,又匆忙带着几把武器从屋内出来。
老郭是锻造师,平日专注于锻造,几乎没有什么战斗经验,但他也在尽自己所能协助战斗。看到楚千寻和叶裴天手中的兵器已经几乎不能用了,他急忙从屋中翻出自己库存的武器,向着楚千寻跑来,
他的脸上带着楚千寻往日习惯的笑容,口中还在说着话,
“幸好还有你们两,不然这一院子的人都得死光了。”
面对他的楚千寻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在老郭的身后,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一只小小的魔物,那魔物的背后有着一对不断扇动的昆虫类翅膀,身高不超过五十公分,看起来不像是其它巨形魔物那般具有威慑力。
它漂亮的脸蛋上,却有一张可以裂到耳后大嘴,那嘴张到最大,露出满口利齿,已经向着老郭的后脖颈一口咬下去。
这看起来似乎弱小无害的魔物,却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它具有短距离内瞬间移动的能力,善于偷袭,几乎没人能够在战场上捕捉到它突隐突现的身形。
一道细小的黄沙及时封住了它的血盆大口,把它甩到地上,一柄残破的刀从门外飞来,准确无误地穿过它身躯魔种所在之处,把小小的魔物钉在地上。
长刀脱手的叶裴天一手捂住脖颈,单膝跪下地去。
楚千寻飞快来到他的身边,扶住了他,
“你怎么样?”她很担心。
叶裴天摆了摆手,慢慢又站起身来,示意自己没事。
过了片刻,他才勉强开口说话,
“没事,我动用的异能很少,它收得很快,只伤到一点点。”他的声音干涩难听,红色的血液从他捂住脖颈的指缝间滴落下来。
惊魂未定的老郭匆忙从院子中跑出,扶住了叶裴天的另一边手臂,“哎呀,刚刚好险,吓得我一身冷汗。怎么了,林非怎么受的伤?”
一男一女两道冷冰冰的声音在黑沉沉的巷子半空中响起。
“总算找到了。”
“找了那么多土系异能者,想不到真正的叶裴天竟然藏在这里。”
月夜之下,三个人影站立在巷子口的屋顶上。
其中两人身披斗篷,斗篷顶端绣着一对羽翅的图案,那是曾经威镇一方的神爱集团的标志。两人的身前蹲着一个被封闭了视觉,训练出特殊异能,专门用于搜寻和跟踪敌人的犬人。
“这么细微的异能波动,如果不是恰巧在附近,还没准就错过了。”那个犬人蹲在屋顶上,因为自己立了功,一脸兴奋地说着。
“想不到凶名在外的人魔,为了逃生,竟然也会隐姓埋名,像乌龟一样地躲在这样的小地方。”身穿长袍的男人开口嘲讽。
“因为被锁上了束魔锁,连异能都不敢用了吧?真是可怜,可笑呀,嘻嘻。”女人刺耳的笑声在小小的巷子内回荡,“还是乖乖地回神爱来,做我们的狗吧,哥哥姐姐们都会疼爱你的。”
老郭一脸惊惶地松开了叶裴天的手臂,慢慢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道:“你,你就是那个人魔?”
院门附近传来一个小女孩短促的惊呼声,她的哥哥小穆迅速从后面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拖进了自己的屋内。
楚千寻看着屋顶上那几个神爱集团的人,抽出了手中的双刀。她心中涌起强烈的愤怒,但眼前这两人,不仅等阶高,而且还配备着对讲机,显然这里的情况已经被汇报上去。如果不能迅速解决这三个人。
几分钟之内这里就有可能会被赶来的敌人团团包围。
叶裴天抬起了他的手臂,在楚千寻来不及阻止的时候,天空中的沙云已经遮蔽了月光。
半空中三只黄沙凝结成的大手,一瞬间就从后背握住了屋顶上那三个人。
叶裴天面带寒霜,五指凌空一抓。月夜之下半空中三个挪动挣扎的沙团内就迸裂出漫天的鲜血。
血红的砂砾噼里啪啦掉落在屋顶上,顺着屋檐下起了一场血雨。
叶裴天的脖颈同时迸裂出大量的鲜血,他撑不住身体,倒下地去,一手捂住脖颈,一手撑着地,吐出了一大口的血。
但他又拼命挣扎着爬起身来,一把推开想要扶住他的楚千寻,踉跄着向外走。
他几乎已经听见敌人从四面聚拢过来的脚步声,他要在那之前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给他带来数日安宁的小巷,离开身边这个让他眷恋的人。
一切并没有任何不同,他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人魔。不论曾经多么亲切,一旦得知了他的身份,人人对他都是避之不及。
除了千寻。
千寻,他不能再连累到千寻。
“你,到……到这里来。”老郭躲在铁铺的柜台后,哆哆嗦嗦地说,他推开了自己打造兵器的那个操作台,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密室入口,
“里面我用魔躯改造过,可以屏蔽精神力和嗅觉的搜索。”老郭咽了一下口水,他的身体有一点颤抖,显然很是害怕,但他最终还是把话说完了,“还有个出口就在大院的背后。”
楚千寻看了叶裴天一眼,叶裴天似乎有些呆住了,僵硬地转头向老郭看过去。
楚千寻脱下外套,缠绕住叶裴天流血的脖颈止住血流,一把将他塞进了地下密室。
……
傅怀玉带着大批人马从四面赶到的时候,屋檐上还在噼里啪啦往下掉落着血红的沙粒。
长长的巷子内一片狼藉,满地血污和石块,却空无一人。
傅怀玉拍了拍手,地面浮现出召唤兽的脑袋,“是叶裴天的气味,主人。这里留有他的血。但我找不到他去了哪里。”
跟随在队伍中的犬人也集体摇了摇头,叶裴天只要不使用异能,他们就找不到那种属于土系圣徒的特殊波动。
“跑不远,散开搜!”傅怀玉有些扭曲地转动她修长白皙的脖子,强迫自己压制下心中暴戾的情绪,“把附近活着的人都带出来。”
很快,整条西巷仅余的幸存者,都被拖了出来,他们中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或者低阶圣徒,看着鲜血淋漓的街道都露出惊惶的神色,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傅怀玉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了手掌,白皙的手掌心躺着五颗绿莹莹的六阶魔种。人群中发出抽气一般的惊呼声。
六阶魔种,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完全可以买他们任何人的一条命。
“人魔叶裴天刚刚出现在这里,你们也看见了,那个魔鬼残忍地杀害了我的朋友。”傅怀玉举起一张叶裴天的照片,她的声音朗朗在巷子中传开,“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人看见了刚刚的战斗,谁要是能够提供信息,告诉我那个魔鬼去了哪里,我保证,这些魔种就是他的了。”
她托着魔种走向众人,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小穆面前停了下来,
“听说你就住在边上这个院子里。”她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依偎在小穆身边妹妹的脑袋,“一个人还要带着瞎了的妹妹生活,不容易吧?”
她把那几颗代表着巨大财富的魔种展示到了小穆面前,“怎么样,你有没看见什么?不要怕,都告诉我,以后你和妹妹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小穆盯着那几颗绿莹莹的魔种,咽了咽口水。
楚千寻躲在狭窄的低下密室内,用一根埋在这里的铜管听着地面上的动静。
叶裴天就躺在她的身边,他伤得很重,在濒临死亡的边缘徘徊。
这个密室非常的窄小,仅供两人勉强容身,四壁都用特殊的魔躯覆盖,显然是老郭为自己准备的后路。这里另有一个出口,并不远,就开在大院的背面。如果有人把他们的行踪招供出来,他们就必须从出口迅速离开。
但那个出口的位置实在太近了,只要他们一出去,就等于|迅速暴露在敌人的感知范围内。
“没,没有。我没有见到什么人魔。”小穆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然后是老郭结结巴巴的声音,“我们院子里死的死,伤的伤,混乱一片。我一把老骨头,只敢躲在桌子下。外头发生了啥,是一点都不知道。”
孟老三:“我被魔物打晕了,真没看见。可惜了,这么多魔种谁能不想要啊。”
吴莉莉怯弱的声音:“对,对不起,没看见。”
……
楚千寻的嘴角不自觉地就弯了起来,不仅是因为二人的暂时平安而感到高兴,更在心底为叶裴天高兴。
叶裴天蜷缩着躺在地上的身体动一下,把自己的脑袋靠近了楚千寻的腿边蹭了蹭。
他的脖颈很疼,身体大量失血,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觉得这一次自己可以撑得过去。
铜管上传来嗡嗡的说话声,
“没有,没有看见叶裴天。”
“没有,我们都没有看见。”
一只柔软的手掌伸过来,轻轻地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既温暖又舒适,带给他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