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质地的沙发面,零薄削的指尖抬起,虚放在暗红色包浆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对我伸出来。
他慵懒的笑着,透着一股冷漠,明亮的黄色室内灯下竟还透着灰暗危险的气质。
我顺从的去接他伸来的手,立刻被他的大手牢牢握住了。
等我在他身边稳稳的坐下,零才分给父亲一个眼神。
“那我就把花梨带走了,你没有意见吧?”
表面上看是询问,实际是强硬的告知,跟零一向得体的为人处世大相径庭。我内心愕然,脸上不禁带了几分出来。
零能找到这里来,想必已经调查清楚最上孝之跟我的关系,他对香智子从来尊敬有加,却这样对这个男人。
被他紧抓的手感受到一点束缚带来的艰涩感,这种细微的失控感让我体会到他真的生气了。
在调查的过程中,查到当年的事了吗?
父亲虽在人前一直保持儒雅随和的形象,实际最厌恶别人的轻视。
可对零随意的态度,他居然丝毫没有介意的意思。
“波本,我都不知道你和我的女儿在交往,如果早点发现,我们之间的合作应该更深入才对。”
上一次听到这个代号是从克丽丝.温亚德口中,我万万没想到父亲嘴里会冒出这个名字。
零不置可否,挂着笑意的脸挡过父亲的套近乎。
“有机会的话当然,我也很惊讶,突然找不到花梨,查了查才知道你把她关起来了。父女之间如果有什么矛盾,坐下谈谈比囚禁要好,你觉得呢?”
父亲带着虚伪的慈爱,很头疼的抱怨。
“也是我激动了,前几天闹出的那件事,我以为她跟着男人学坏了,就想让她静静心,怎么舍得真的关着花梨。”
我听他乐呵呵的叫我‘花梨’,浑身都不得劲,不理会他的掩饰对零直言。
“我碰到他在抓那个‘怪盗基德’,拦了下他就气疯了,把我关现在。”
零思索一下,清透的声线用浮夸的语调故意讽刺。
“我之前是听过,那帮动物园的人放出消息要抓怪盗基德。最上先生真是左右逢源。”
最上孝之脸皮抽了抽,对我的阴沉瞪视没几秒钟就因为零不悦的视线转开。
我突然就为他这么大年纪,因为有求于人如此委曲求全感到不忍,低头不在讲话。
零最能感知我的情绪,动动小指蹭了下我表示安慰,跟父亲说话的语气缓和起来。
“当然,我们之间本来普通的合作关系,最上先生有多少钱,要投资多少研究都是自己的自由,长时间来,最上先生对我们展示的诚意已经足够了。”
父亲这种生意人马上抛下刚才的尴尬,又热切的开始攀谈。
“命运之石潘多拉终究只是传说,贵组织用药物创造的一切才是真正的神迹,很荣幸能为如此伟大的研究贡献一点力量。”
零很明显的看了我一眼,他会意的闭嘴,最后恭维了句。
“我曾听过有位女士对你的评价:‘所拥有的能力,让一切事情对你来说都轻而易举’。花梨能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真的再放心不过,以后各方面还请多多指教。”
零哂笑,没有回应他的话,直接带我站起来向屋外走去。
没有任何人阻拦我们的外出,到门口时,父亲的属下送来了我的包和手机。
跟在零后面上了车,我才打开包检查有没有少什么东西,翻看中新妻给我画的半身像露出一角。
我注意到驾驶座的某人眼睛立刻飘了过来,离开那间别墅,零身上令人琢磨不透的阴暗气息就消散了,又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
现在肯定是又想问又不想显得自己在意,我干脆把画像拿出来在他旁边晃晃。
“去和集英社谈更换围棋监修时,新妻老师说送给我男朋友的纪念合作的礼物。”
零在开车没办法接,我给他看过后就放到前车窗后的台子上。
“新妻老师签了特签哦,因为不能随便说名字,我就让他签了诸伏前辈叫你的外号。”自从大二后,我几乎没怎么联系过诸伏前辈,后来他的手机号直接联络不上了,话说到这里我顺口问道。“很久没见过诸伏前辈了,能把他叫出来一起吃个饭吗?不方便就算了。”
零沉默了,无表情的脸让我一阵不详。
很久后他才开口。
“景光他死了。”
猝不及防接受到这样的讯息,我的声音忍不住颤抖。
“诸伏前辈?为什么。”
零的表情透出回忆的味道,我的问话似乎带出他深埋的痛苦和疲倦,他把车停到路边。
“之前你说,要我把这些年的事情慢慢告诉你,可总不知道如何开口,该怎么说。”
熄灭发动机后,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车厢。
“在大二的时候,我通过了国家公务员一类考试,不久后就有警察厅公安部的人找我,我通过了他们的考核,预定毕业后入职。”
零大二的时候,也就是我高二那年,我和零初遇的那年。
零也想到了这点,对我展现一个短暂的笑容。
“那之后,我就遇到了你。大三,我一边在学校上学,一边学习入职公安需要掌握的技术,有景光他们这些一起对未来充满抱负的同伴,还有你陪在我身边。”
然后到大四,他预入职到警察厅后,发生了那件事,我们分手了。我回想起毕业后,每次参加前辈们葬礼时,对他安全与否一无所知的痛苦,忍不住向他靠过去,肩膀碰到他的肩膀。
零也向我贴进了些,两个人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给对方后,他才继续说下去。
“正式入职后,我注意到有个非法组织在日本活动的频繁,主动申请了潜入任务,景光作为警视厅公安部的人被调派给我一起执行任务,一开始很顺利,我们都获得了正式的代号,我的就是你刚才听到的‘波本威士忌’,景光是‘苏格兰威士忌’。”
我拉拉零的衣服,他注意到我的动作停下讲述,我迟疑的问零。
“这样告诉我这些事没关系吗?不需要得到准许吗”
零脸上出现淡淡的笑容,话听不出是喜是悲。
“我已经不需要经过谁的准许了,现在是我给别人准许,花梨。”
他爱怜的用手指蹭蹭我的下巴。
“所以这次再见到你,我才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了,我现在能保护你,所以我才能跟你在一起。”
我听他自顾自的这么说,垂下了眼。
“零想知道我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我听到他柔声的回应,当着他的面把头发拢到一边脱掉了上衣。
“你已经知道了吧,我之前曾经被那个男人囚禁,最后靠自残进医院抢救才逃出来。”
从右肩的蝴蝶骨到左腰,我为了这条疤做了无数次修复手术,看过很多图片,所以这么说着脑内就能浮现那块新月般的伤痕。
“你跟我分手后,祖母一直求我,求我不要再去找你。我没办法拒绝她,也无法摆脱没有你的痛苦,有时候觉得死了一了百了让你知道了后悔才好,回神后又觉得为了分手想去死的自己太丢脸了,输掉了几盘预选赛,进藤问我怎么了。”
他的手抚摸着那块伤痕,我有点后悔让他看见自己不再光洁的后背,把头发撩到后背想遮掩一二,零却又拨开,温热的鼻息扑在我的背上,他在亲吻我的伤痕。
“我想起来那时候你陪我一起去棋院的事,那时候你说我打败进藤一定会给我惊喜,就开始拼命下棋,在大四的时候打败了进藤,你却没有出现。”
零抱住了我,微颤的身体带着我都晃动起来。
“那时候,祖母就已经允许琴美常来我家看望我了,琴美发现我的痛苦就经常带我出去散心,因此引来了父亲的注意,他生气的把我关起来。我知道祖母根本拿那个男人没办法,为了让当时身体已经很虚弱的祖母不遭受打击,所以配合他发短讯安抚了祖母,他又骗了琴美,没有任何人能帮我。”
以父亲、亲人的名义发出的信息,足够安抚朋友们没有立场深入的疑惑,我在世界上孤立无援。
“三个星期后,我感觉自己要疯了,再也受不了,故意推倒屋里装饰的瓷器。我不想死,又害怕伤口太浅家庭医生就能处理,就对着碎片躺了下去。”
我转身抱住他,硬是抬起零躲到一边的脸。
“我并不是要零来救我,埋怨零当时不保护我。”
男人明白我想说什么,正因此才越发痛苦,我因为明白他的痛苦心口绞痛,又撑着一定要说下去。
“我这些年过的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幸福,香智子在我毕业后去世了,我握着她尸体的手,琴美明明在我耳边说话,我却感觉她的声音离我很远。荻原前辈的葬礼我怕到要疯了,你的工作比他还隐秘,你怎么样了?知道松田前辈的死讯我失足从楼梯上滑了下去,在葬礼上想问伊达前辈你的消息,走到他身后又逃开,伊达前辈意外身亡的时我在高中教书,因为那段时间不能很好的控制情绪,校长隐晦的辞退了我。”
我带着恨意咬住零的嘴唇,舔到血腥味才有些满意。
我不要什么安全,不要什么保护,他不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才是如坠炼狱的痛苦。
我甜蜜温柔的问他。
“零,如果这次你没有跟我复合,我们没有在那次聚会上偶遇的话,现在的我应该已经死了。或者即使逃过一劫,那个男人也会又因为什么事把我锁在那间别墅里,直到我受不了发疯,这次他们会更防备我,让我没机会自残,我只能撞墙或是别的什么,这样就要伤到头上了,也不能控制会不会死。但是你从来都没想过要来主动找我,对吗?”
零低语着别说了,用吻封上我的恶言。
胸口近乎抽搐的疼痛,我用指甲狠掐自己的掌心,警告自己决不能心软。
我要让他明白他不在我可能会经历什么,要他知道对我来说最大的痛苦。
这次决不允许他怀抱着为我好的想法,再有任何理由从我身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