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4)

段青恩回来的时候, 便被苗氏身边的人引到了她院子里,一进屋, 便看见他那个好继母正白着脸靠在榻上, 伸手接过丫鬟递过来药碗。

“母亲!”

身上衣衫因为之前在赈济灾民而有些凌乱的少年郎大踏步的到了榻前, 那张年轻俊俏的脸蛋上满是喜色:“母亲醒了,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大夫可帮您看过没?”

苗氏刚喘过气来就见到继子这张可恨的脸,一口气没咽下去又急急咳嗽起来。

这次可不是往常那样的装病, 而是她实打实的被气病, 咳嗽声也就不脆弱小声又可怜,而是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惊天动地。

“咳咳咳咳咳――”

“母亲, 母亲您还好吗?快,再去请大夫来!!”儿子瞧见母亲生病了,自然是急切的,段青恩此刻就满脸焦急,一边扶住了咳嗽的苗氏, 一边问在她身边伺|候的丫头。

“大夫呢?之前我出去的时候不是叫了大夫来吗?”

“太太方才已经好许多了, 大夫又开了药, 奴婢这才送走大夫。”丫头哪里敢跟主子呛声,连忙跪下,“大哥儿莫急,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快去快去!!”

段青恩将人催着走了, 又一边扶着苗氏躺下, 一边对着身边人道:“竹子,你去拿着对牌再去铺子里支银子, 母亲病情不愈,看来还是我们求的福报还不够,救下的灾民还不够多。”

“咳咳咳咳……别,别去!”原本连呼吸都费劲的苗氏一听到这句话,心痛的一把抓住了段青恩的袖子,艰难在脸上露出了个慈母笑来:“母亲……没事的,现下,咳咳咳……现下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母亲说什么呢,您都咳成这般模样了,儿子为人子,怎么能就这么放任母亲病着。”

“我……咳咳咳咳……我无碍的,只是老毛病,将养一下便也好了。”

苗氏断断续续说完了,见段青恩脸上神情似是不想听自己的,连忙努力平复着呼吸,岔开话题:“恩哥儿,你怎么突然想起要救济灾民了,可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

之前她在榻上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段青恩在苗氏手中长大,对这个继子,她自认是牢牢地将人捏在了自己掌心中,按理说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才是。

他突然要用她陪嫁铺子里的钱救济灾民,总不至于是无的放矢,思来想去,苗氏锁定了贺国公府的贺老太太。

都说人老成精,这老太太之前在国公府便将了她一军,怕是趁着她不在,对段青恩说了些什么,这才让这个一向顺着她意行事的继子做下这等事。

段青恩的回答却并不像是苗氏想的那样,十五岁的少年坐在榻上,一脸迷茫:“无人对儿子说什么啊,只是儿子见那些灾民可怜,又见其他大人府上有人在施舍米粮,那些灾民前去领粥喝时,一直在说要一辈子念着这份恩情,还说佛祖一定会庇护那位大人平安安康,儿子这便想到母亲了。”

说着,他还邀功一般的冲着苗氏一笑:“母亲身子弱,又有个心绞痛的毛病,偏偏每次大夫来都查不出什么,儿子瞧着心里也跟着难受,这才想到这个法子,母亲您又信佛,咱们啊,多攒些福报,日后您的身子定然会慢慢康健起来的。”

苗氏苍白着脸色,勉强也挤出一个笑来,“还是恩哥儿想着母亲,总算是我没白疼你一场。”

她内心快要爆了。

病是装的,信佛是因为这样能让人觉得她心地良善,方便她塑造好名声,偏偏就是这些瞎编出来,子虚乌有的事,竟让这小崽子当了真,害的她损失了那么多银子。

若是散的是段府自家银两也就罢了,到底没到自己腰包里不心疼,可偏偏段父一向不让儿子多花钱,苗氏不敢违背丈夫的意思,又不想让段青恩这么被管制着学好,这才将自己的对牌给了他。

本来想着他不过是个少年郎,就算满京城新鲜玩意都玩一遍也废不了多少钱,结果谁能想到,他竟然拿着钱去救济灾民!

散了一堆钱出去也就算了,他这做的是好事,打的名头也是为了她,苗氏就算再怎么想要给段青恩扣上一个私自拿了府中银钱的最民,她也没理。

最可气的是,她明明被这个小畜生这神来一笔弄的损失了许多银两,还要撑着笑夸他干得好。

世上还有比此事更加恶心的吗?

苗氏实在是被恶心的不轻,撑着身子勉强夸了两句段青恩就夸不下去了,脸上努力维持着慈母笑意,对着段青恩道:“你今日也乏了,别在这陪着我了,免得再过了病气,还是回院子里去好好歇一歇。”

在段青恩歇息下之前,她就是再怎么困,也不敢躺下合眼了,万一这小畜生趁着她睡熟了又跑出去散财怎么办,她又不能把对牌收回来,只能这么死盯着了。

“儿子小时候生病,母亲衣不解带的在榻前照料,如今换成母亲病,儿子自然也要像是以前您照顾我一般照顾您。”

说着,段青恩起身,端起了之前丫头放在桌子上的药。

“方才进来时瞧见母亲仿佛要喝药,儿子喂您。”

苗氏一点都不想让继子喂她,她怕自己膈应死,强撑着赶人,“这里这么多人伺|候,哪里就要你亲自动手了,好了,快点去歇着吧,等到明日我好些了,你再来我院子里,跟我好好说说是怎么救的贺家哥儿这件事。”

段父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当即问道:“什么救贺家哥儿?”

苗氏一见他进来,脸上神情又是一僵,她在段父面前一向是对着段青恩明夸暗贬,如救人这样的善事,她怎么可能愿意让段父听到。

她张张嘴,模糊了段青恩的功劳,轻描淡写道:“是今日青恩去了贺国公家做客,恰逢贺家哥儿落水,他帮着救了人。”

段父在官场上心思灵敏,处理公务也都一直处理的很不错,可也许是因为全副心神都落在了工作上,对家宅事就可以称作是十分好糊弄了,听了苗氏这话,只以为是贺立盛落水,段青恩恰巧在旁边帮着叫了人。

“恩哥儿做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做善事不需得回报,虽你今日帮了贺家哥儿,但也莫要以救命恩人自居,平常相处就好。”

苗氏见段父果然如她所愿没当一回事,松了口气。

贺国公威望这么高,若是夫君知晓贺家老太太与贺夫人都对段青恩这小崽子感激不已,难免不因为此事对他改观,影响到她的松哥儿可怎么是好。

段青恩自他进门就规规矩矩的叫了声父亲行了礼,等看着段父坐下了,才应答道:“父亲放心,我自然是知晓的,何况我与立盛本来就关系不错,他落水,我跳下去救他也是应该的,想必若是换成我,他也会如此做。”

“你跳下去了?!”

听到儿子居然是跳水救的人,段父脸上那淡然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猛然站起身,“混账!你明明不会水,跳下去做什么?!”

“我又不是空着手下去的,下去前,我便将屏风踢了一扇下来丢到水里,见屏风能浮起来,才下水救的人。”

“你!你还丢屏风!!糊涂!!”

段父用食指指着段青恩,气的声音都在抖:“我是怎么教你的?啊?!我教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以为你丢了屏风进去就没事了?万一那屏风也跟着沉了呢?溺水的人碰见什么了都会死命抓着不放,万一贺家哥儿太害怕了把你拖到水里去呢?!你想过没?啊?!想过没!!”

苗氏原本还觉得吹枕头风无望,一见段父说着说着居然这么一副暴怒模样,心里顿时乐了起来,不顾自己嗓子还痒痒着,连声劝着:“夫君也莫要怪责恩哥儿,他这不也是为了救人吗?当时情况紧急,哪里想的了那么多,小孩子,有了一两个朋友便知当当做是一生知己,一时冲动也是应该的,恩哥儿,快跟你父亲道个歉……咳咳咳,快啊。”

她自觉自己这话说得漂亮,看上去是在帮段青恩说话,劝导段父不要跟儿子置气,实际上段青恩刚刚救了人,正是需要人夸的时候,段父不夸反怒叱,她又在旁要他道歉,这小子能听才怪。

说不定直接能跳起来顶撞段父,到时候,她再火上浇油,还不能让这父子之间有了隔阂。

而她,这个在病中还要帮这继子说话的继母,在段父心中的形象指不定多善良温柔。

苗氏心里正美滋滋,段青恩却并没有如她所想那样梗着脖子不道歉,而是仿佛吓到一般,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父亲不要生气,儿子知错了,母亲病还未好全,她心绞痛,不能受到惊吓,您莫吓到了她。”

一点都没被吓到,并且还十分美滋滋打算看戏的苗氏:“……”

这小崽子今儿吃错药了?

段父暴怒也只是愤怒儿子不知道爱惜自己身子,见他利索认了错,又满口担心苗氏,怒意也就消了大半,重新坐了回去:“你既然知晓你母亲不能受到惊吓,竟然还不顾自身安危下水救人,也不想想你母亲一向最疼你,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最难受的就是她。”

段青恩跪在地上抬起头,看向苗氏。

“啊、对。”苗氏反应很快的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恩哥儿你若是出事,你让母亲下半辈子可怎么办才好,你这孩子,就是太冲动。”

“让母亲担忧,是儿子的不是。”

他认错态度依旧非常良好,满脸惭愧道:“只是儿子与立盛并不是母亲所说那般,我们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甚好,还约定了待日后各自成家便结通家之好,就仿若是父亲与胡伯父一般,两人一个在还未中举时便相交,这么多年一直都视对方为至交好友,如今又一同在朝为官,虽非手足却情同手足。”

“儿子相信,若是今日之情景落到父亲身上,他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去救下胡伯父的。”

这话倒是说得段父心里舒坦了许多,他与好友胡大人的确是在两人皆是穷学生时相交,那时候他们还未科考,如今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也已经同为朝中大员。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他们之间,那是可以将性命都交托给对方的,就算是如今,若是谁犯了事,另一个也一定会竭力保全其平安。

这便是君子之交了,虽然平常不表现出来,但一旦好友落入险境,哪怕是可能要牵连到自己,他也断然会救。

段父越想心里越舒坦,他从前一直觉得大儿子虽然相貌与他相似,性子却十分张扬,又喜好华服美食,其实并不像他。

这个孩子是发妻九死一生为他生下,临死前还嘱托他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儿子,段父对他的感情自然是要比小儿子要深一些,也更添了几分期望他成才的倚重。

只是这孩子自小便不太听话,文不成武不就,天赋想来是没有随了自己这个当爹的,段父难免就有些失落。

如今瞧见段青恩与自己一般愿意为了好友两肋插刀,他这心里便多了许多安慰出来。

这孩子,虽然念书不行,性子又张扬,但本性还是十分不错的。

心里觉得果然是他的孩子,就是与他一脉相承,嘴上的话便也和缓了些,比起方才的训斥,现在便是安抚了。

“爹也不是说让你置朋友于不顾,只是让你做事之前多加几分考虑,你是我的长子,行事时要多想想家里,想想若是你有个万一,我与你母亲又该如何。”

段青恩似是心有余悸的抬起头来看了看苗氏,“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下次再不会这样冲动了。”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事虽说你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下,但也是为了朋友,为父能理解,便功过相抵,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错了,我便奖你个什么,说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若是我这里有,便赏给你。”

苗氏本来就气不过,现在一听段父竟然要让段青恩自己挑东西要奖赏,更是气的心里堵不过。

她的松哥儿自小聪明伶俐,读书又认真,在外又结交了不少贵族子弟,都没有得过夫君的赏,凭什么段青恩做了错事又认错就能得赏了。

未免太过不公平!

心中醋海翻波,苗氏却不能将心里话说出来,还要撑着一张笑脸附和,“你父亲说的是,恩哥儿救了人,该赏,这样,母亲这里的东西,你有什么看重的,我便赏给你如何?”

“真的?!”

在地上跪着的少年脸上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色来,看的苗氏心中郁气渐渐散去了一些,暗道果然是个混不吝的,若是松哥儿听了这话,定然要说出“行善本就是该做的,哪里需要得赏”这种让人听了就要夸赞他心思纯善的话来。

时下都讲究君子不爱铜臭之物,段父自然也是这样的人,段青恩平时玩惯了,若是这个时候他开口要了昂贵的东西,难免段父要有些不高兴的。

她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期待着段青恩快点要名贵的物件,段父却没想到这一茬,只看着大儿子那喜形于色的模样,自己也感到松快了一些。

之前他一直在朝堂之中忙碌也没空跟儿子培养感情,见了面不是问功课便是训斥,这还是第一次说赏东西,没想到这小子竟这么开心。

他眼中带上了慈爱,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来,“自然是真的,父亲母亲还能骗你不成?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是我能给的,便给你,好了,起来说话,跪在地上也不嫌凉。”

段青恩一点推辞的意思都没有,麻溜站起了身,笑的虎牙都露了出来,“那便请父亲去城外给那些灾民再施一些粥吧,母亲身子不好,我们多救一些灾民,给母亲攒福报,她身子又不舒服了,方才咳的很厉害,儿子瞧着心疼,今儿已经拿了银子出去换成粮食给了灾民,这会便瞧着母亲好一些了。”

段父这才刚刚回来,还不知晓这回事,听了带着点关怀的转头望向苗氏:“之前进门时下人说你身子不爽利,我还只当做是你老毛病犯了,竟然这般严重,可叫大夫来看过了,若是看不好,便用我的名头进宫请太医来看看吧。”

苗氏本来就没什么病,之前用的是她给了银子的外面大夫,还能帮着瞒一瞒,气急攻心说她是犯了旧迹,这若是宫里的太医来了,可不会帮她瞒着。

生怕段父真的找来一个太医,她急忙拒绝:“不过是一些老毛病了,哪里需要劳烦太医,养养便好了。”

“你这病断断续续的一直好不了也不是什么能拖的事,既然看大夫看不好,那便如恩哥儿所言,我们家施舍一些粮食出去,求求福报,不求其他,只求你平安。”

段父不怎么管理内宅,段家管内宅账务的一直都是之前那些人,苗氏就是顾忌着他们才没敢从中拿钱。

他不管家,自然不知晓管家的辛苦,嘴巴一张便对着身边伺|候的人道:“你去刘管家那拿对牌,就跟他说是我的意思,叫他从账上支五百两,去换成米粮施粥。”

“是。”

那人要退下了,还站着的段青恩却直接叫住了他,“何必这么麻烦,我这里便有对牌,你拿去给刘管家,叫他去支银子就是。”

苗氏眼睛猛的瞪大一瞬,又快速平复,被子底下,双手绞着帕子绞的死紧。

刘管家那的对牌是府中账面的对牌,段青恩手里的对牌是她私库的对牌,那能一样吗?!!

段父也是眉毛一拧:“你手上怎么会有对牌,还未成家,你要对牌做什么。”

苗氏身子一震,暗暗期盼着段父帮自己将段青恩手中的对牌要回来,经过这一次之后,她是再不去想什么让段青恩手中有钱养废他的招数了。

按照这败家子的散财法,怕是他还没废,她手里就已经没钱了。

段青恩却完全没有像是苗氏想的那样支支吾吾,而是半点不心虚回答:“母亲给我的。”

他之前才说了施舍了米粮出去,如此这么理直气壮的一回复,段父自然以为是之前段青恩为了施粥跟苗氏要的对牌,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一直在紧张提起心等他开口要段青恩完事之后将对牌还给自己,她好日后拿段父的话当做借口不给对牌的苗氏:“……”

这对父子今日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还要让她不痛快。

实在是心疼自己的银子,苗氏在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拉着段父的手柔柔弱弱道:“府上进项也不多,何苦为了我破费,施粥的事还是算了吧。”

段父却丝毫没有心疼钱的意思,只对着苗氏安抚道:“人生在世,这些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到底还是人最重要,你好了,散些家财也没什么。”

问题是她压根没病啊!

这散的还是她自己的家财,真是没病也要气出病来。

苗氏本来就已经快奄奄一息了,段青恩却还嫌不够,“儿子想求父亲的便是这件事了,母亲这里嘛……”

他脸上带着笑意,似是在撒娇一般,“上次来跟母亲请安时听说母亲得了一套珍珠头面,说是上面整整缀了足足九十九颗大大小小的南海珍珠,各个珠圆玉润,瞧着十分气派,母亲若是要赏我东西,便将那套珍珠头面赏给儿子吧。”

苗氏:“……”

那套珍珠头面,是她托了人特地花大价钱请工匠做出来的,珍珠更是她一颗颗挑选出来,确保个个都是精品,为的就是今年段父又升了一级,过年时她便要去拜见皇后,专门打造出来充门面的。

那么好的一套头面啊,她到手之后可一次都没有穿戴过,原本是想着,她戴着入宫几次,等到日后松哥儿娶妻了,就留给他媳妇,到时候儿媳妇出去了,松哥儿这个做夫君的面上也有光。

若是如今要是被段青恩要去了,她还不呕死。

不想给,话又放出去了,段父还坐在这呢,她就算是想拒绝,也只能委婉的来。

苗氏忍着吐血的冲动,掩口笑道:“可不是母亲不给你,只是你一个未称呼的哥儿,要这女子戴的头面做什么,头面这东西,可不好送给外面的姑娘。”

一听这话,段父下意识就想起了之前苗氏曾经跟他说过,段青恩喜欢往那些腌H地方跑,她一个女子也不好说这种事,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劝劝儿子,别还未成婚就闹出外室或者庶子庶女来,面上实在是不好看。

他要头面,莫不是真的要送与外面的女人吧!

段父训斥的话还未出口,段青恩就先说了,“母亲又在玩笑了,儿子往来的都是各家公子,平日里不是蹴鞠就是打马球,玩的一身臭汗,哪里有姑娘愿意与我们说话的。”

“我如今没成家,日后有啊,母亲那套头面实在是好看,儿子只要想想日后我娘子头上戴着这么好看的头面,心里就止不住的欢喜,恨不得明日就迎新娘子进门来。”

“哈哈哈哈哈。”

段父怒意还没起来就被笑声压了下去,指着儿子对苗氏笑道:“看来我们是该给这小子张罗一下婚事了,瞧瞧,我们还没张口,他自己倒是先着急了。”

苗氏内伤,笑容都勉强了许多,“夫君说的是,也到年纪了,我这便在盛京的贵女中细细寻摸,定要给恩哥儿找个好的。”

她之前就是怕段青恩早早娶妻成家立业压了自己儿子一头,这才故意装作不知道这么大的小子该寻摸娘子,本想着等到段青恩年纪大了还未成家,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自家原本是看好了一些人家的,只是人家嫌段青恩没功名又只知玩闹,没成罢了。

婚事若是没成,她又怎么能将女方透露出来,到时候,她将自己摘了出去,段青恩年纪又大了配不上那些年华正好的世家贵女,而与他一般年纪的还未出嫁的女子就不多了,就算是有,要么是庶女主母懒得张罗,要么是家世不好耽误了,要么就是之前有过婚约因变故退亲,总而言之,没好的就是了。

到时候段青恩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妻族还不给力,她再给自己的松哥儿找个好妻族,还不是轻而易举将这人压住。

如今倒好,赔了头面不说,还要费力帮段青恩找妻族。

苗氏只觉得今天这一天对她的恶意实在是太大了,当她发现自己要有损失时,就想张嘴抢救,结果一张嘴,不光之前的损失没挽回来,反而还又损失了一波。

她虽说信佛是装出来做样子的,但也是信一点鬼神之说的,今日做什么什么不顺,也让苗氏心里打起了嘀咕,如今虽然心痛,却不敢再挽尊了。

忍着心痛让丫头将自己那套珍珠头面拿了来,眼睁睁看着段青恩接过来笑的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苗氏心都在滴血。

她的珍珠头面啊!!

那可都是南海珍珠,每一颗都不知道多难得,那样的好东西就连她母亲都没有的,还是段父升了位,她想要在皇宫中好好亮相,才忍着心痛购置的。

如今却便宜了段青恩这个连娘子都没有的毛头小子。

苗氏心痛着,段青恩却笑的十分快乐,甚至难得对着段父亲近道:“我们一道玩的都羡慕我呢,说是满盛京再没有哪家的公子如我这般受爹爹母亲疼爱,我虽是嘴上不说,但心中可十分得意,放眼盛京,的确属儿子活的最自在了。”

段父十分受用大儿子的态度,他给奖赏,不就是想要儿子高兴吗?如今瞧着段青恩这一副要乐傻了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浓,“嘴倒是甜,还是功课最重要,我房中有一只狼毫笔,笔杆是用整块玉石做成的,通体透彻,握在手中有温润之感,夏凉冬暖,便给了你,只盼着你多多读书练字,早日成材。”

“真的给我吗?!!”

段青恩脸上的笑更加重了,“儿子可眼馋爹爹那支狼毫笔许久了,就是字写得太差不敢讨要,爹爹果然最疼我,我也最喜欢最尊重爹爹了。”

他乐的对着段父匆匆行了礼,“那我如今便可以去取了吗?”

段父见他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去吧去吧,你这孩子就是沉不住气。”

得了话,少年如脚下带了风,匆匆出了房门,不等段父笑他果然是年轻性子急,他又突然转过道来,探出头来对着段父一脸的促狭笑:“爹爹公务繁忙,难得有空,母亲又病了,不若您亲手喂母亲喝药,您是朝廷命官,邪气不侵,说不定母亲喝了您亲手喂得药,病就能好的快一些。”

段父哭笑不得,不是很严厉的训斥道:“促狭鬼,竟然敢打趣我与你母亲了,还不赶快去领你的狼毫笔去,再敢胡闹,那笔我便不给你了。”

段青恩嬉皮笑脸的一笑,转身就跑,还不忘丢下一句:“药碗还在桌上,父亲一勺子一勺子喂给母亲就是,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这臭小子。”

段父笑骂了一句,转头对着苗氏道:“儿子大了,敢撮合起我们来了。”

苗氏也跟着一脸慈母笑,心里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段父就站起来,亲自端了药碗来到了榻前坐下:“恩哥儿说的也是,我一向公务繁忙,你病了也只是匆匆过问,今日,娘子便让为父来伺|候一次吧。”

说着,他舀了一汤匙的药,递到了苗氏嘴边,自觉十分体贴的笑道:“娘子,来,吃药了。”

苗氏看着汤匙里的药,颤抖着张开了嘴。

中药味苦,她以前总是装病,就让大夫给她开补身子的药来喝,总是忍受不了那股味道,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嗓子里。

可如今,她的夫君要亲手喂她喝药,作为一个柔弱可人经常喝药的女子,她能拒绝吗?

必须不能啊。

于是,苗氏就这么努力让自己脸上不露出崩溃神情,张着嘴,一口一口的喝完了这一碗苦到让人想苦的药。

段父今日得了儿子撒娇,心中有些振奋,见她喝完了药就想跟她说说话,但苗氏今日受的打击太多,又心力交瘁,实在是没力气再应对丈夫,喝了药就合了眼表示自己要睡觉。

本打算好好跟她唠一下自己是如何喜欢儿子这样亲近的段父只得遗憾收起了一腔热情,帮着苗氏掖了掖被角,起身出了院子。

刚出门口,便见着二子段青松正匆匆赶来,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站在了原处等他过来。

段青松正往这边走着,一抬眼看见父亲正望着自己,连忙停下行礼:“儿子给父亲请安。”

“起来吧。”

见段父语气温和,仿佛心情不错,段青松也放松了一点,“儿子方才从诗会回来便听闻母亲生了病,便来看看,父亲可也是来看母亲的?”

“对,我下了值就来瞧瞧你母亲。”段父笑着望着自己这个争气的小儿子,苗氏一进门就怀上了他,因此他也只比段青恩小了一岁,从小就爱读书,不似他大哥那般喜好玩乐。

对这个小儿子,段父同样也是一腔父爱,“你也不必进去了,我方才从里面出来,你母亲已经睡下了,现在进去也是扰了她。”

“是,那儿子明日清晨再来跟母亲请安。”

段父想着他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便劝道:“你也不必起一大早,如今天色还有些凉意,还是等到稍微暖和了一点再出门才好。”

段青松从小就受母亲教导,听了这话连忙表忠心,顺便给大哥段青恩上了点眼药:“母亲患病,身为人子,儿子又怎能只顾独自享乐,那岂不是与畜生没了分别。”

他本想着自己这么一说,父亲怎么也要想起来大哥成日享乐,仗着母亲疼爱不去请安的事,结果抬头一看,段父脸上神情是有点古怪,却好似并没有对大哥的怒意。

段父的确没发火,他就是觉得心里怪怪的,他是作为父亲,为了儿子的身体才提议要他晚些起身,结果他反而大道理顶了回来,若是方才没有段青恩对他甜言蜜语也就罢了,反正他在家里待得时间远没有朝堂那么长,平日里和儿子们相处就是这样。

但方才感受过了父子之情,现在在小儿子这里碰了壁,心情就很复杂了。

想了想,段父又道:“我听你母亲说你近日读书十分认真,这很好,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跟我说说,只要为父有,便作为奖赏送给你。”

他有点美滋滋的想,这下,小儿子恐怕也要像是青恩那样,用濡慕惊喜的视线望着自己了吧。

段青松的确是喜了,不过喜过,就又快速冷静下来。

他绝对要让父亲觉得他是一个不慕俗物,有着好品行,与大哥完全不一样的人。

“读书认真本就是应当的,儿子也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已,哪里担的上父亲的奖赏。”

段父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一言难尽,“那、那行吧,为父先回书房,你早点休息。”

段青松又恭恭敬敬行礼,“恭送父亲。”

段父被他这么规规矩矩一送,感觉更不自在了。

罢了,他还是去找恩哥儿挥洒父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