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图恩站在城楼瞭望台上,巨大的爆炸声传到这里,遗失得只能听见一声闷响,倒是那冲天而起的浓烟在山外河谷间升起,十分醒目。

没过多久,就有传信兵回来请见。图恩下了瞭望台,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等在那里。

“免礼,坐吧。跑了一路,累着了吧。喝茶,不要拘谨。”图恩十分温和,笑着对那士兵说话。

“多谢娘子。”传信兵抹了一把脸,原本沾满黑灰的脸蛋让他抹出了几条杠。侍女上的茶水是图恩新推广的清茶,也不是那等婴儿拳头大小的功夫茶杯,而是茶碗。传信兵端起一饮而尽,放下茶碗又左右看看,发现没人露出鄙夷的神色才松口气。传信兵本做得端端正正等着娘子问话,低头一看却突然发现,右脚大拇指都在外面。传信兵窘迫得把脚趾收回来,脸胀得通红,暗骂自己:丢死人了!

王怜花信上说的很清楚,最开始的遭遇战打得顺利,姚苌三万先遣部队灭了一半,俘虏一半。让图恩做好准备接收俘虏,这些也是他们占领城池补充人口的重要手段。

图恩看着信上介绍的战况,心里好笑,以王怜花的性格,居然没有亲自带兵狙击,而是坐镇军帐,真是难为他了。姚苌围城的时候,王怜花攒了一肚子腌臜气,如今胜利果实就在面前,居然还能忍得住让下属冲锋,不抢下属功劳,不容易啊!

图恩一边笑一边构思给王怜花的回信,想着怎么安抚他。王怜花信上虽没直说,可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他不那么爽快。两军交战,不说如话本一样阵前斗将,至少双方主帅要出场吧。这么不直接了当的战局,难为他耐得住性子。

“先去食堂吃顿便饭,待我回信好了,请你一并送回去。”图恩安排传信兵先休息,晋兴城中食堂还没拆呢,就在城墙边上。只是当初供应全城人口粮的大食堂,变成了守城士兵和衙门差役的小食堂。

传信兵吃饱喝足,等在驿站,娘子身边的女官狄娘子过来送他。“这是娘子给你备的新衣衫鞋袜,换上再走。”

传信兵这才意识到,娘子看见他靴子露出大脚趾了,照顾他面子才没直说呢。真是又羞愧难为情,又暖心受感动。“多谢娘子。”

“你们在外打仗,护着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后方百姓。娘子说这都是她该做的,你万勿客气。”狄女官温柔客气,怕他脸上挂不住,特意道:“每个到娘子跟前汇报的,视情况而定都有赠礼,你安心。”

传信兵把娘子回信贴身收在胸口,抱拳而去。狄女官回去给图恩复命,狄女官就是去病。当初她一直拖着不肯成亲,终究让图恩问了出来,她和狄一卓两情相悦,自觉身份悬殊,暗自筹谋许久才告知长辈们。

狄一卓是狄安的嫡长子,狄安是王怜花最早的班底之一,如今狄一卓、狄一友两兄弟都在军中任将官,他们已经打下了广汉、德阳、巴兴诸地,当初的遂宁郡和巴郡都收入囊中。狄安如今在王怜花的班底里是三把手,仅仅排在卢钊之后。他的嫡长子,怎么能娶一个奴婢呢?

这都是年轻人自己的顾虑,事实上,图恩和王怜花从不觉得身份是问题。狄安也非常开明,去病的能力有目共睹,如今跟在图恩身边做女官,也是有品级有俸禄的人,何处配不上狄一卓。

两人下定决心为爱情赴汤蹈火的把事情说了,结果双方能做主的都云淡风轻,干干脆脆把事情办了。搞得去病和狄一卓一脸懵,早知道父母、主家如此开明,我们瞒这么久为什么呀?

图恩收去病做义妹,风光送她出门子。去病到了狄家也十分顺畅,还继续在图恩身边做事。

“事情办好了?”图恩笑问。

“办好了,目送他出了城门才回来。”

“这就好。坐下说话,你月份浅,可经不起劳累。”图恩挥手让她坐下,去病一身好武艺,当初最艰难时候也是上城头拼杀过的。这样好的身体素质,即便狄一卓参军聚少离多,成婚没多久就有了身孕。便是略有微词的狄夫人如今也彻底没了挑剔,欢欢喜喜准备抱孙子。

“你手上的事情交接得怎么样?准备一下,等你月份大了,后续生孩子、坐月子、哺乳,手上的事情也要有人办才行。”

“娘子放心,都和绿竹交接好了。如今我手上就安置伤兵一件大事儿,配合着药师姐姐一起。”

“绿竹,你头回挑大梁,多和去病学一学,有什么不懂的及时问我。伤兵是情绪最不稳定的群体,安置好了他们,俘虏也就稳定了一半。”

“是,娘子!”绿竹脆声声应下,她是晋兴当地人,记性好、处事灵活,关键是有胆子能担当,让图恩挑中在身边做侍女。名为侍女,可图恩担着后勤民政的事情,她的侍女兼职机要秘书,早晚会放出去独当一面,最差也是一个七品女官。绿竹看了眼前的去病一眼,这就是活生生的榜样。

王怜花把后背托付给图恩,追着姚苌继续沿涪水上。

“禀告将军,前方就是郪县,咱们到郪县了。”偏将兴高采烈向姚苌禀告。姚苌的部队一路行来,已经精疲力尽,又被王怜花追着打,辎重损失惨重,伤兵众多,若是再不能得到休息补给,姚苌派再多心腹,也压不住逃兵。郪县是当初攻打晋朝的前线,囤积着许多物资,若能在这里得到补给,不仅能缓解物资紧缺,更能提振士气,使己方战斗力暴增。

郪县的城头上还飘扬着大秦的旗帜,士兵衣裳服饰也是他们大秦士兵所有。

姚苌骑马等在后方,由中军保护着,前面,有偏将自告奋勇,前去叫门。偏将刚出列没走多远,一支箭就射到他马前,城楼上的人大喊:“再不止步,射掉你狗头!”

“吾乃建威将军姚苌麾下,速速打开城门,迎将军进城。”

“该死的汉狗、两脚羊,又来冒充你爷爷,呸!滚,爷爷才不上当!”城墙上传来一阵骂声,个个比嗓门大一般,骂声此起彼伏。

姚苌本有些不安,郪县离王惜的城池并不远,怎么他没攻下。可城头的旗帜、兵服不是假的,如今一听城头士兵骂战,想来不是王惜不想打,而是没有打下来。

叫门的偏将怒了,和守城的人对骂起来。姚苌冷哼一声,叫人回来,在白布上盖了自己的大印,绑在箭上,射到城楼上。

远远可见城楼上的人拔箭拆信,可依旧不开门,嘴里反而更刻薄。“又来这套,爷爷还会上当不成?没卵蛋的两脚羊,就知道阴谋诡计,你有本事和你爷爷真刀真枪大干三百回合!”

“将军,汉人狡诈,又懂奇技淫巧,想来之前用假印章骗过守城将士,还请将军不要与这些无知莽夫一般见识。”心腹如此劝慰姚苌。

姚苌被骂自然生气,可他也不是傻子,现在是生气的时候吗?王惜的追兵顷刻之间就要到了。“想想办法,先取信守将,入城再说。”

叫门的偏将压住怒火,“我们真是建威将军姚苌麾下,你们守将是谁?还是呼延随吗?”

“呼延将军也是你能叫的?呸!你爷爷是达日木基!”

姚苌在后方听骂战,心中焦急,王惜的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了,哪有这么多功夫耍嘴皮子。突然听到达日木基这个把名字,灵光一闪道:“用羌语!”

叫门的偏将这才用羌语喊话,城楼上静了一会儿,半响才用羌语问道:“你们真是建威将军麾下?”

“如假包换!”

“呼延将军之子就在城楼上,你们认得出来吗?”

“胡说,呼延随才二十,他的儿子在女人怀里吃奶呢!”叫门偏将骂道。

“对了,对了,真是咱们的人!”城楼上传出欢呼声,有用羌语的,也有用匈奴语的。

总算取信于人了,等在城墙下的众人长舒一口气。

城楼上的木日达也松了口气,总算骗过去了。人就是这么奇怪,你不信他,他反而要想方设法取信于你。

木日达高喊:“你们只能进一万人,等我们查验身份无误之后再全放你们进来。”

偏将笑骂,“浑身流血的死马,还挺谨慎!”

姚苌也笑,看着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先是一个人出来查验身份。姚苌也没指挥人突然冲开城门,城楼上的人张弓以待呢。双方信任脆弱如纸,现在不适合有任何动作。果然,那人查验之后,也把自己的验传递给交接之人,现在是城里的人占上风,交接的人随意看了看,见验传无误,也向大部队挥手。

如此,城门缓缓打开,先头队伍缓缓向里走。

马上就要轮到姚苌了,走到护城河边,姚苌突然勒马问道:“为何不把城门开全了。”

负责开门的小兵一愣,赔笑道:“门坏了,开不全,该死的两脚羊!”

姚苌却突然绷紧了神经,有种在草原上,突然被恶狼盯上的感觉。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可直觉在战场上救过命。姚苌突然勒缰立马,大喝道:“撤退!撤退!”

军旗立刻挥舞起来,姚苌等不及了,不管后军是否能及时避让,指挥着自己的亲卫中军护送着自己往外冲。

此时,城门上突然箭支齐射,秦军才后知后觉遭到埋伏了!

城门碰得一声关紧,里面也传来喊杀声。姚苌指挥着人去攻城门,当然不是真指望攻开城门,而是抢个时间差,为大军断后。刚刚开门赔笑的小卒反手抽出腰刀,面对着数万大军,不说转身逃跑,反而正面迎了上去。气势雄浑,一人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当真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狄一友!滚回来!不要命了!”城头上木日达大吼,这个不听指挥的王八蛋,自己充什么英雄!木日达急得直跺脚,指挥弓兵立刻补箭,扫清城下敌军,给狄一友减轻压力。

被赋予骗敌军入城重任的正是狄一友,他读书时候武艺就高人一等,入军中磨练几年,更是锐不可挡。迎面而来的敌人,在他跟前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不一会热就扫倒了一大片。狄一友倒提滴血钢刀,冲着姚苌而去。

姚苌催马快跑,来不及回头,眼看狄一友越来越近,身边的亲卫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和狄一友拼到一起。

狄一友是学过王怜花改良刀法的,武艺在当世可排前列,与亲卫拼刀,占据绝对优势。十招之内,砍断亲卫右臂,彻底摧毁他的战斗力。亲卫也是悍不畏死之人,眼见自己背上一条大口子,绝无活命的可能,大吼一声:“将军,末将尽忠啦!”

亲卫从马上跃起,狠狠撞向狄一友,把狄一友撞到马下,他自己倒地气绝身亡。

骑兵奔腾中落马,这是找死啊!狄一友用敌军身体做缓冲,没摔死,翻身起来和周边骑兵过招,三五下扫开一片,夺回自己的战马,重新骑马冲锋。

落在后面一些的三位亲卫同时对视一眼,默契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向狄一友冲了过去。如果一个人不够,就拿他们三条命填!

姚苌听得身后刀兵之声,回头的功夫都没有,只是紧紧拽住缰绳,虎目含泪,心中发誓:兄弟们,待我为尔等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