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到了船上也不露面,只每日窝在船舱里和图恩说话,尚未成亲,准未婚夫妻也不好太过挑战世俗礼教。王怜花这般安分,没让两人岌岌可危的名声再往深渊滑。
等到古渝雄关的头天晚上,王怜花才趁着夜色溜下船:“我去准备一下,明早亲自到码头上接你。”
第二天一早,王怜花早早在码头上摆开阵势,用本地翠竹搭了长长的彩棚,当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棚子有给图恩歇脚的临时客房,也有个随行人员修整的配套设施。再往后,就是流水席和戏班子,为了迎接新妇到来,明公摆了流水宴,请全晋兴的百姓免费吃。码头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旁边船上、树上都挂满了人。
即便王怜花已经高升,“明公”二字仍旧牢牢戴在他头上,可见当地百姓对他的爱戴。
图恩的船也打出了郗字旗,码头上围观的众人对这旗帜非常熟悉,纷纷欢呼起来:“是郗家船,是郗家船!”他们晋兴几年前,耕牛、布匹、肉食都是随着一条条打着郗字旗号的船到来的,后来物资丰富了,郗家船依旧代表着高品质,晋兴人对郗字有不一样的情感。
看着这么是熟悉的旗号,围观之人对图恩多了认同。
图恩拒绝了药师她们提供的幕篱、纱帽,就这么大大方方带着一群侍女往下走,向着站在最前方的王怜花走去。
卢钊这狡猾老头儿也在迎接的队伍中,王怜花高升去了郡衙,他也被王怜花推荐做了晋兴的县丞,虽然没能做县令,但一个大半辈子靠坑蒙拐骗过活的人,突然成了官身,已经是一步登天了。而卢钊最大就是看人脸色,比如现在。卢钊见未来主母就这么走下来,心里觉得她不够稳重,可见主公面含微笑,眼里都是笑意,自然会意,高声道:“恭迎主母!”
卢钊做官之后,也不避讳,依旧称呼王怜花为主公,图恩是沾光了。
周围的人在这样隆重热烈发氛围里,太容易受到感染,也纷纷高声呼和起来:“恭迎主母!”
图恩笑容更大,对着左边的人点头,左边人群一阵骚动,喊得更大声了,“主母!主母!”图恩对右边的人挥手,右边的人也受到极大鼓舞,挥舞着手臂,大喊:“主母来了!恭迎主母!”
开始时候有些嘈杂,喊什么的都有,慢慢声音就统一了,在这码头荡开,回响在水面上。那些因临时封码头,停靠远处不能离开的商贾见了,暗自咋舌,“这郗家女在晋兴既然有这样大的声望。”
“贤弟说错了,不是郗家女名头大,是王郎君功德高。君不见他离任晋兴,百姓依然爱戴。继任者从不改他定下计策,不是继任者不想做出自己的名头,是老百姓根本不答应啊!”
“愚民还懂这些?”
“贤弟这就不知道了,王郎君在时大力推广识字,人人识字过千可领肉食。如今的晋兴百姓也不是黔首愚民,而是真正的良民啊。人良,法亦良。”
在无数人的围观欢呼声中,王怜花领着图恩进了布障围着的彩棚。图恩笑道:“搞这么大阵仗做什么,没当两天官儿,学会形式主义了。”
“清场整个网球馆为你包场的时候,你只说浪漫,现在就成形式主义啦?女人,你的名字叫善变。”
“可闭嘴吧,走路这么久的路,我只想安顿下来,睡个天昏地暗。别整这些虚的,歇多久才能走?”
“等晋兴县令带着当地官员和士绅拜见之后,咱们就走。”晋兴让王怜花治理的盘亮条顺,官员上下一心,士绅是真关爱百姓、乐善好施的那种。
如此,图恩让去病、延年给她整妆,两位侍女高挑自信,神情容色是少在女眷身上见到。方才人多眼杂,众人也不敢盯着未来主母使劲瞧,并没看清图恩长什么样。刚见去病的时候,还以为这是郗家女,心里叹一声果不类俗。等随着去病见了图恩,才知什么叫气质,世上真有人未到及笄之年,就如此慈悲、脱俗。之前坊间传闻,郗家女自幼体弱多病,在天下名观白鹤观中向道祖起誓,又受谢罗仙祝祷,才日渐好转,如今看来,果然有奇遇仙缘的,不然不能如此出众。
码头走了一遍过场,王怜花带着图恩换马车往自己的庄园走。
“我身边的药师、去病、延年,你认识的,现在药师已经放了身契,其他两个肯定是要放良的,她们也到年龄了。你身边有没有品级低一些的军官小吏,先说好,一定要有能力脾气好。那种见不得女人能干的,你敢推荐一些歪瓜裂枣……哼哼!”
“放心,这些年晋兴风气已经纠正许多,妇女不说能顶半边天,至少撑得起自己。晋兴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发现溺女婴事件,出去做工钱那么多,谁也舍不得溺死啊。”王怜花笑着介绍自己身边亲近人:“近身照顾我的是清风明月,就是骑马护卫在车辆旁的两人。”
说完不等图恩反应,王怜花掀开车帘,招手让两人过来,“这是你们主母,方才太着急忘了让你们拜见。”
清风明月在马背上坐直身子,拱手行礼。图恩手边没有东西,急中生智从零食匣子里一人抓了一把牛肉干放在他们手心,笑道:“不必客气,日后且有机会相处。”
两人愣了愣,没想到主母这般平易近人接地气,捧着一把牛肉干面面相觑,恭敬收下。
放下帘子,听那两人马蹄声走远,图恩才给王怜花一巴掌:“你就不能先提醒我一声,啥见面礼没有,两把牛肉干,你可真会挑时机。”
“嗨,自己人,清风明月不可能挑刺。”
“滚!还有这是什么糟心名字,还清风明月,你咋不叫自己太上老君?”图恩猛翻白眼。
“哈哈哈……我这不是为了配合你吗?听说岳父岳母两家人都信道,我才找了两个道童栽培啊。”
“编,你继续编。这年头,谁知道清风明月是道士标配。恶趣味!”
王怜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道:“我都准备好了,等清风明月出师,我再收金吒、木吒、哪吒三兄弟。哈哈哈……别气,别气,清风明月根骨很好,武功已入三流境界,当然在这个世界是顶级高手。你做了几十年的宗师,又系统学过科学锻炼,有空指点指点他们啊。”
“滚蛋!”图恩又给他一巴掌。
王怜花凑过来哄她,图恩也矫情等着她说尽好话,才施施然道:“先说好,指点可以,那个糟心名字必须改掉!”
都说一个硬币有两面,对于图恩的到来王怜花欣喜若狂,大部分百姓爱戴欢迎,可融入新环境,总是不那么容易的。
图恩没讲究虚礼,直接搬进了王怜花的庄园。图恩带了好几船的人员物资,即便王怜花平时不在庄园居住。图恩带来的人和原来的人想要密切合作,融为一体,还是需要时间。
阿尧怒火中烧跟着侍女埋头冲进来,见小娘子温温柔柔从从容容坐在上首,原本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强自按捺下来,躬身行礼,斟酌着措词,道:“小娘子,不是阿尧挑事,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我管着大厨房,让采买的送乌骨鸡的鸡架来,他们送的却是没成年的黄鸡架子,我忙着准备王郎君和小娘子饭食,徒儿们动的手。等我知道的时候,汤都坏了。”
“那高汤可是连续熬了七年没断火,当初走的时候多难啊,三伏天我宁愿背着炭火也要把这高汤带走,船上也不敢大意,就为了给小娘子留口家乡味。结果——”阿尧一摊手,“咱们郗家珍馐的名声谁不知道,马上就是婚宴,高汤毁了,菜品肯定大打折扣!不是阿尧挑拨,采买上都是旧人,小娘子念着情分没换了他们,他们居然如此敷衍了事。乌骨鸡和黄鸡可差着一倍的价钱呢!”
图恩点头,阿尧的高汤她也知道,七年不断火每天加新的猪骨、鸡骨进去,晚上捞出,已经是郗家厨房的一景。高汤浓郁,有时候来不及了,加几瓢清水进去,再舀出来已经是浓香高汤。对旁人说就是一锅汤水,对把厨艺单做毕生追求的阿尧来说,就是心爱之物毁于一旦。
总体说来,事是小事,可在图恩新到的情况下,容易被人赋予各种含义,一个处理不好,派系、山头就出来。图恩和王怜花亲密无间,他们的属下奴仆,自然也该是一家人。
“坏成什么样儿了?端来给我尝尝。”图恩笑道。
阿尧早有准备,去门外徒弟手里把食盒提进来,给图恩奉上一碗汤。图恩尝了尝,的确,在浓香中多了一些突兀的存在。但并不明显,对于遍尝美味、舌头灵敏的她来说能吃出区别,别人恐怕就吃不出来了。
“阿尧啊,以前我总教你随机应变,今儿个一着急,忘了不成?”图恩抬手虚虚下压,止住他想说的话:“咱们初来乍到,你去庄园门口摆个面摊,用这高汤做汤底,卖两百碗粗面,就当请过路的百姓商贾暖房子,算我的心意。”
“你们是我带来的人,我心自然是偏向你们的。可你们也要明白,我是要嫁入王家的,以后你们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分彼此,不要立山头、拉团伙,我教你们读书习字,精进厨艺,可不是让你们陷于这些诡秘小道的。”
敲打过,图恩又笑着安慰:“放宽心,放宽心,刚开始有些不是适应是正常的,慢慢来,放平心态。我千里迢迢嫁来都不着急,你们慌什么?”
阿尧受教,躬身一礼:“小娘子说的是,阿尧鲁莽了,再不敢浮躁,一定踏踏实实做事。”
图恩颔首让他退下,又叮嘱药师、去病、延年,“你们也是,不要煽风点火,放宽心胸,把原来旧人当做自己人。诚以待人,万一真有不受好意的,我也不会看着你们受欺负。”
送错了鸡架的也慌乱无措,和采买上几个人聚在一起想办法。“我真不是故意的,乌骨鸡和黄鸡有啥区别,不都是鸡吗?我哪儿知道他那汤有那么多讲究,鸡架错了都能毁了汤。”
“郗家珍馐,可是天下闻名,我以往听来往有见识的大家儿郎和豪商巨贾说过,那是世家郎君娘子都夸的。”
“这可怎么办?我是真不知道啊!郗娘子已经接手内务,哪有不护着自己人的道理,这可怎么办?怎么办?”不小心办错事儿的人已经快哭出来了。
“不如咱们找郎君求情吧。”
“呸!馊主意,你是自己上赶着早死呢!没听老二说吗?郗娘子已经接手内务了,那是你我的主母,板上钉钉的主子!她刚来,正是要立威的时候,你跑去找郎君求情,是生怕杀鸡儆猴的猴子太少啦?郎君虽和善,咱也不能把郎君架在火上烤啊,难道要郎君扫了主母的脸面,维护你我几个不成器的狗东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可咋办?”采买上几人面面相觑,毫无办法,难道只能等着头上闸刀落下。
正在愁苦之时,老二家小儿子急冲冲跑来报信,“爹,伯伯叔叔们,娘子说汤只是味道有变化,算不上坏,让尧大叔去门口摆面摊暖屋子啦!我来的时候闻到香味儿啦,真香!”
“啥?”采买上众人簇拥和去了侧门,才知郗娘子真没有偏帮自己陪房,又惊又喜、又愧又羞。
阿尧见他们来了,主动给他们舀了几碗汤。采买上的人何曾喝过这样鲜美浓郁的汤,不住称赞。
阿尧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等娘子和郎君婚宴的时候,我再露一手,让你们知道啥叫鲜掉舌头。”
有了这一碗汤打底,采买上的人也不觉得阿尧是在找茬,坏了的汤都能这样好,那要是没坏,该是什么珍馐美味啊!
王怜花后知后觉听说了这事儿,随手罚了采买上两个月月钱,众人也没有怨言。反正郎君娘子大婚在即,转眼赏钱又补上了。
如此,图恩维护王怜花旧人,王怜花心疼图恩陪嫁千里迢迢而来,忠义可嘉。双方互相心疼,属下、奴仆倒比想象中更快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