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恩一路急行,把气急败坏的郗愔等人抛诸脑后。出了句章县,改行水路,朝着蜀中方向前进。
行至中途,某天夜里,图恩本睡得正香,突然听到船舱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图恩猛然惊醒,悄悄把手绕到枕边弩/机上,身体保持着沉睡时候的缓慢呼吸,除了睁开的眼睛,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郗家人有这样的本事,居然千里迢迢追上来他;或者是见财起意的水匪?图恩为了隐蔽快捷,没有怪郗家或王家的旗帜。来不及思考那么多,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二、三——推窗,来人轻手轻脚翻进船舱,像她的床铺摸过来。
砰!
图恩掀开被子做掩护遮挡,打那人一个措手不及,趁机转移方向,在被子掉落的瞬间扣动扳机,弩/箭直直射过去。
“呵……”来人转身闪过,随手一捞就把箭支抓在手上。
一声轻笑在黑暗船舱中响起,图恩想改变第二只弩/箭方向,用力过梦一个踉跄,才让弩/箭射到柱子上,发出咚得一声闷响。图恩气道:“怎么不是连环弩,射死你个采花贼!”
来人正是王怜花!
不等他俩叙旧,旁边船舱已经亮灯,去病、延年身怀武艺,跑得最快,已经破门而入。
“无妨,无妨,是王家阿兄过来了。天色晚了,就不通知大家,免得闹得人仰马翻的。你们也别大惊小怪,就说我打翻了油灯,虚惊一场,别闹得人尽皆知。”图恩摆摆手,吩咐冲在最前面的去病、延年下去收拾残局。
这俩人跟她多年,清楚她的心思,躬身应是,慢慢退下。
去病走在后面,关门的时候,看见小娘子乳燕投林一般扑入那黑红色锦衣男子怀中,脸上是去病从未见过的笑容,大张着嘴,牙齿闪着光泽,从来娴静温柔的脸庞突然爆发出勃勃生机。小娘子因身体之故,从来笑不露齿,哭……不,她几乎不哭,只在大舅老爷灵堂上洒泪。如今鲜活的样子,是去病从未见过的。
去病一直担忧的心奇异妥帖起来,能让小娘子露出这般笑容,想必是个好人。
图恩抱着王怜花,发泄久别重逢的喜悦,然后笑骂:“天生的贼胚子,大门在那儿摆着,非要翻窗户。我就该把连/弩研究出来,把你射成个刺猬。”
“诸葛连/弩哪儿够,至少得是暴雨梨花针。”王怜花嬉皮笑脸,拉图恩坐到床上,握着她的脉搏,细细诊脉,笑道:“不错,药浴、功法都有效果,只是你这身体啊,啧啧。”
“漏斗一样,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找到气感,比普通人更容易生病感冒,我是不指望这辈子能自己练出武功了。”图恩耸肩,她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习武,可她连郑盈盈都调/教出来了,自己还是个半吊子。
“放心,这不是有我吗?”王怜花把图恩的手拉来放在自己手腕上,笑道:“我已经突破第七层,马上给你传功,直接打通经脉穴道。可惜我家云梦山庄的功法太霸道,什么时候能见识一下少林寺的易筋经和武当的九阳神功,专门温养经脉,都怪作者,也不写清楚。”
“你就胡说八到吧~”图恩自豪,“我也能享受一把老爷爷传功的经典套路了?”
“谁是老爷爷?嗯,谁是老爷爷?”王怜花扯她脸颊。
“谁应就是谁,几百岁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年轻呢!放手,男女授受不亲知不道不,脸都让你掐红了。”
“废话什么,赶紧盘腿坐上来,我给你传功,瞧你这猪蹄冷的。来,老爷爷带你进入武功的美好世界。”王怜花把图恩捞上来按进被窝里。
“滚!说正经的,你咋来了?”图恩给他一巴掌,什么都不交代清楚就传功,谁知道什么时候能传完。万一出个什么差错,等着走火入魔呢。
“想我家小姑娘了啊~”
“闭嘴,闭嘴,我的天,王怜花,你是不是攒了一肚子甜言蜜语等着密集攻击,我警告你啊,说正事,说正事。”嘴里抱怨着,图恩拉着王怜花的手要掐他,给他长记性。可临到头了,又变成抚摸,怎么舍得。
“接媳妇难道不是天大的正事儿?”王怜花顺嘴调笑一句,“我就是用这里有和上官请假的。”
“大哥,没毛病!”图恩竖起大拇指,“你家上司可真是上司届的典范,公事怎么办?”
“还能咋地?我一个三把手,最近又受了打压,我请假说不定上司还觉得我识趣呢。”
“我亲爹还不放过你?”
“我算着日子,等你到了巴郡,狂风暴雨等着呢!”
“我也差不多,郗家已经把除族的警告放出来了。你是不知道他们看我的表情,和看失足少女一样。真是够够了~”
“失足少女逆袭记,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滚!你在巴郡混成这个惨样,我都后悔了。还不如我抢你做压寨相公占山为王,不是说大秦苻坚快发动大战了吗?咱也趁机占个山头。”
“寨主,你家相公已经在晋兴、方义准备了两个县的地盘,山有好几座,够你发挥了。”王怜花手指卷着图恩的头发,漫不经心道。
“不是说你受排挤吗?还能掌控两个县的地盘?现在两个县的县令是你的人?”
“寨主,你这觉悟可不够啊。等我把咱们结婚的请帖散出去,我估计这仅有的官位都得黄。我现在是盘踞在晋兴、方义的豪强地头蛇,阻碍朝廷政令下达基层的反派人设。现在的县令都受过我的恩惠,又在边境上,万一真来了个‘不畏豪强’的,只能让他殉国了。”
“啧啧,真坏,不愧是能做压寨相公的。”图恩摸了他冒出浅浅胡茬的下巴,翻身起来,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本册子,“你家寨主也没闲着。这是我带来的嫁妆,瞧瞧,都是熟手,不管纺纱织布、榨油喂猪,一把好手。等到了地盘,立刻就能把架子搭起来。当初为了训练他们险些把我累死,小农经济出身的人,完全不知道分工合作是什么,纪律性更是无从谈起。我教他们的第一件事是排队,排队打饭、排队上厕所,往事不堪回首啊。”
“我这边也差不多,我好点,边境嘛,军队总是不缺的,我在两县的名声可是天差地别,有夸活菩萨的,也有骂活阎王的。”
“我怎么从里面听出了一股炫耀的味道。”
“一定是你听错了。”王怜花一脸正经,“晋兴主打白瓷,以码头拉动经济。方义稍微平坦一点,用来养马,上回岳母嫁人的两百匹马就是方义养出来的。”
“了解,我这回嫁妆里不仅带了人才,还有好东西。驯化的茶树不用说,我还带了猕猴桃和小麦。猕猴桃不是吃水果的,它的根茎枝叶有粘性,能代替糯米做粘合剂,你不是要修城墙吗?本来准备送你的及冠礼物,现在成新婚礼物了。”
“谢天谢地,工地上每天熬糯米粥,多亏这几年能吃饱饭,不然那些民夫能把眼珠子掉锅里去。糯米产量又低,我都快修不起了。小麦呢,不要客气,好消息一块说,是不是亩产一千斤?”
“醒醒!大兄弟,你要是坐时光机穿越到二十一世纪,一千五百斤都行,现在平均亩产两百斤,我能提高到三百斤,上报到朝廷,都要给我立竖像封神了好不好?”
“好,好,还有改进的余地不?唉,不用问,我家寨主这么能干,我等着亩产五百斤。”
“领导一张嘴,下面跑断腿!你嘴把式练的不错,总要让我先看看情况吧。你现在最缺什么?如果环境不稳定,种了粮食也不定能收上来。这时候四川开发得怎么样,还是山林密布、蛇虫鼠蚁遍地吗?”
“你说的是云南贵州,战国时候就已经有李冰修都江堰成就天府之国,和中原一样历史悠久的好地方,这个你放心。”
“哦,那就好。总算不至于一穷二白,你说我这是倒什么霉,好端端成亲搞得更逃婚一样。”
王怜花拉着她的手,正色道:“放心,三媒六聘,一样都不会少。我要堂堂正正娶你进门,让那些说风凉话都见鬼去吧。”
“干嘛突然这么认真,我又不在乎这些。”图恩红了脸,老夫老妻的,说这些干嘛。
“知道寨主不和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就当满足我这个压寨相公,一定办得热热闹闹,打那些人的脸。你这边有婚书了,我五服之内单蹦一个,禀告祖宗之后,祖宗给我托梦,十分满意。宗族那些神经病,有本事让他们亲自和祖宗说去。父母之命有了,媒妁之言我也准备好了。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光鉴和尚吗?他如今是建康王公贵族座上宾,没经过我同意,宣扬我‘不一般’。本想和我搭关系,没想到反而得罪了我。我和他说好了,要是他做这个媒人,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成,安排得挺妥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母亲应该要来,她最开明不过。唉,五百年前一个姓而已,受这罪。”
“礼教严苛、宗族霸道,利益可破!你这大逆不道的,不是带了一册子人出来吗?”王怜花拍着花名册,在他能掌控的两个县内,如今都以人头为单位征税,鼓励分家。如此,大的宗族不容易形成。战后本就贫瘠,为了补充人口,王怜花还从氐人手中买杂胡奴隶,掺和进汉人里。如今的晋兴和方义,有黄皮肤黑眼睛的黄种人,也有白皮肤蓝眼睛的白种人。
“与君共勉。”图恩拍着王怜花的手感叹。
王怜花把图恩拉到自己怀里,调整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图恩迷迷糊糊道:“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自己在会稽时候,觉得没意思透了,怼郗融、点评郗愔,整顿产业,明明热血沸腾的事情,偏偏白开水一样,无滋无味。和你说废话倒是滔滔不绝,啥都有意思,真是奇怪了。”
王怜花勾着唇角,给她输送内力,让她谁得更安稳,喃喃附和:“是啊,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