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娘子,这可怎么办呢?老奴这就套车,您去老宅求求家主,请家主上书朝廷辩白啊!”压抑着怒气送走了余姚县令,洪媪急忙出主意。

“不急。”郗道茂缓缓放下茶盏,心情并没有因为余姚县令问罪而急躁担忧。

“娘子?这,这是为何?”洪媪疑惑不解。

郗道茂便笑;“为何不问问阿恩,她也不急啊。”

图恩摆手,报以无辜的眼神:“阿母冤枉我了,刚听说余姚县令颠倒黑白,女儿可是气得恨不得给他两巴掌呢!”

“那怎么没动手呢?”

“因为阿母成竹在胸,我自然不能丢了您的脸面啊!”图恩笑答。

洪媪看她们母女还有心情说笑斗嘴,想来真无大碍,最不明白,也跟着淡定起来。

“是啊,咱们静待就是。”

待什么?

待郗家的反应,待王家的反应。

大祖父郗愔与郗道茂心有灵犀,不必见面交谈,双方各自做好自己的角色。余姚县令代表朝廷问罪一事,郗道茂并没有封口。当然余姚县令这大张旗鼓的来去,逢人便讲,想瞒也瞒不住。郗家按兵不动,等待是被请入老宅的十几位少年的反应。

有人急急忙忙向郗愔进言,建议把郗道茂交给朝廷处理,不能因为一个绝婚的女子,影响家族名声。郗家一向忠于朝廷、爱护名声,这正是表忠心的时候啊。

有人来拜访郗道茂,或摆出同甘共苦的架势,或高高在上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还有以为这是一个把柄,想趁机拉拢郗道茂,为自己竞争家主多一份助力。天真的样子,把郗道茂给气笑了。

当然,在这些纷纷扰扰中,还是有明白人的。

郗道茂挑出其中一份帖子,笑道:“这个惠脱,年纪不大,心志却不凡。”

图恩接过一看,帖子上只是寻常寒暄,安慰郗道茂不要担心,郗家不会坐视她蒙冤,朝廷衮衮诸公,也不会让这样无礼的事情发生在世家女身上。

图恩感兴趣问道:“除了帖子,他还干什么了?”

“如往常一般读书、习武,侍奉在你大祖父身边。就是阿彻挑衅,也一如既往忍了。”

“那可真是个人才的,看得清明。”图恩笑道。这些少年,被选入主宅都是郗家各枝各房的佼佼者,免不得自视甚高,以为能做执棋者。事实上,他们只有旁观的资格,什么也做不了。

“嗯,除他之外,还有好几个心思清明的孩子。再看吧,你大祖父试清楚了,事情也该尘埃落定了。”郗道茂轻轻把帖子放在书案上,她不会搅和进争夺家主的泥潭中,她相信伯父会为郗家挑选一个英明的家主。

之前,图恩就说,他们按兵不动是在等待,除了等待郗家,也在等待王家,等什么呢?等王献之的决断。

建康,王家。

王献之的院子里,余姚公主正在发火,地上已经碎了一地的瓷片。这可是从晋兴千里迢迢运来的白瓷啊,价值千金,也就余姚公主能肆意浪费。

“请不回七郎,本公主要你何用,再去请。今日他不回来,你也不必回来了!”余姚公主满脸怒容,指着跪在地上的奴仆呵斥。那奴仆头上肿起一个大包,脸颊上还有瓷片划破的血痕,刚刚碎了一地的白瓷,就是砸在他头上碎的。

此时,余姚公主的奶娘匆匆进来,脸色十分不好。那奴仆也知机,立刻磕头行礼,飞快退了出阿来。果然刚到院门边上,就听到里面爆发出更尖利的叫声:“王子敬!他居然敢如此对我!”

那奴仆赶紧闪到门外,不给公主叫住自己的机会。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终于躲过一劫。

屋内,余姚公主俯在卓在上痛哭,“王子敬居然这样打我的脸,我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吗?他果然还惦记着那个贱、人!一个被休弃的下堂妇,居然还敢传出美名,该死,通通都该死!”

为何余姚公主如此愤怒?刚刚她的奶娘带来一个消息,王献之通过谢安,申斥了颠倒黑白的余姚县令,并夺了他的官位。王子敬本就是谢安的长史,两家又世代交好,处理一个余姚县令并不废什么功夫。

这就是活生生打脸啊。余姚公主自矜公主身份,以为余姚是自己的封地,就能任意指使官员。王献之一巴掌挥过去告诉她,不行!你指使一个,我弄掉一个,看谁还敢蹚浑水。

余姚公主等在正厅,不停向奶娘诉说自己的痛苦。正厅已经看不到丝毫郗道茂居住时候的旧景了,余姚公主尚未下嫁,便大兴土木,把院子重新翻修,扩大了几倍。

“公主,不哭,不哭。王子敬不识好歹,您进宫求一求陛下太后,二位圣人会为您做主的。”

“我不去。”余姚公主曹操抹了眼泪,“太后素来不理会我,我才不去碰钉子。我去告状,皇弟就要罚他,岂不是把七郎越推越远。”

奶娘叹息一声,什么是越推越远,公主弄混淆了。当初王家既然屈于权势,娶了公主,那就拿住这点,只需公主保持尊严,王子敬必定要供着公主。这点从王家放任公主扩大院子,刚成亲是王子敬对公主以礼相待就能看出来。

可公主不满足相敬如宾,非要求两情相悦,和郗道茂比,你是忘了自己当初怎么嫁过来的吗?奶娘劝了千百回都没用,只得说一次叹一次。你是公主,金枝玉叶,别管那些世家放屁,标榜高贵甚于皇家。若真是如此,他们怎么没有受命于天?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只看如今王七郎的妻子是公主,就该明白谁胜谁负。

可公主不明白啊,她就要和郗道茂争个高低,要王子敬心里只有她。

想到这里,奶娘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士之耽兮,尤可脱矣,女之耽兮,不可脱矣。古人诚不欺我。公主,老奴老生常谈,实在没有新词能劝了。”

余姚公主沉默着摸眼泪,半响才道:“我就是要让王子敬知道,我比她强!”

魔障了!奶娘把余姚公主揽入怀中,轻轻安抚。心想:没关系,你是公主,即便任性妄为,王家也不敢对你不敬。只要你心里痛快,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余姚公主在正厅等了一天,等到月上中天,王献之才喝得醉醺醺的,被奴仆扶进院子。

“王子敬,你还知道回来!”余姚公主站在门口怒斥。

王献之仿佛被这个声音吓了一条,迷糊着嘀咕几句,又靠在奴仆肩膀上睡了过去。

“公主恕罪,郎君醉酒,不能与公主说话了,奴等扶郎君去书房休息。”王献之的书童连忙答话,熟练得把王献之往书房扶。

“站住,不许去,今天你非把话说清楚不可,以为装醉酒能糊弄过去吗?”余姚公主上前扯住王献之的衣领,奴仆们不敢冒犯公主,只能一边扶着王献之,一边请余姚公主放手。

正在僵持之间,王献之冷冷开口道:“都退下!”一用劲,王献之就把自己的衣领从余姚公主手中夺回,用力过猛,他有些晃荡,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醉酒让他站立不稳。王献之摇摇晃晃走到廊上,靠着雕花漆金的朱红廊柱。

王家奴仆自然应声而退,余姚公主看王献之闭目养神,奴仆不退,他就不说话。余姚公主一跺脚,她带来的女官、宫女也全部退下。

“王子敬,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待!”

“没什么可交待的,公主不安心做王家内眷,可以请旨和离。”王献之漫不经心道。

“谁要和离?王子敬,你有没有良心!我在朝堂上为你说话,我在皇弟面前为你求官,我甚至不顾公主之尊,屈尊侍奉婆母。如此种种,你都看不见吗?你个瞎眼的杀才!”

王献之被激怒了,他走到余姚公主面前,高大的身形把余姚公主笼罩在阴影里:“无需你媚上讨官,我自仕途顺畅。我的六位嫂嫂,个个出生高贵、才华横溢,谁不曾侍奉婆母。我娶了你,名声已一落千丈,你若安稳做七娘子,我自然给你脸面。你若继续肆意妄为,王家也不是吃素的!”

“说来说去,你还是放不下姓郗的!她有什么能跟我比!”

“你当然比不上表姐!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最后警告你,再打着我的旗号、王家的旗号插手外事,就和离吧。我自可学谢世伯隐居山林,以待东山再起。”我是曾经妥协过一回,但你不要以为我就是个软骨头。我不要什么仕途利禄,宁愿活得像个人!

王献之大步走了出去,他连这个院子都不想待了。

当晚,王献之下令,杖毙了余姚公主院中外围二十名奴婢,他等这一天太久了。余姚公主身边可用之人,只剩下她从宫里带来的那些人。王家也不怕她回宫告状,这些日子她的所作所为,已经把皇帝太后的耐心磨干净了。王家一忍再忍,做足的姿态,王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王献之第二日一早,又去上衙,宫中果然没有降下任何旨意,传出任何“流言”。他是风流冠绝当世的王子敬,不是只会抱头痛哭软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