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就别和我上历史课了,先操心自己吧。你这人素爱剑走偏锋,喜欢冒险。以前是法治社会,人们承认同一个规则,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现在可不一样,不能用想要的方式打击你,直接**消灭就是了。想想嵇康的广陵散法场绝响,想想阮籍穷途而哭,我昨天翻书突然想到,古代十大美男子,一半儿在此时,绝大多数都不得好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别忘了这是个乱世。”
王怜花不说话,静静听着她叮嘱,图恩说了一会儿,没人响应,也停下来静静看着他。
突然,两人对视而笑,惊得廊下做针线活的去病、延年抬头关注。
“我们这是心有灵犀吗?”王怜花笑问。
你担心我,我担心你。说句实在话,这些是事情两人之中,无论是谁都能独立处理好,可一旦有了亲近人在身边,就忍不住担忧,生怕他有丁点儿不好。
图恩想起还未找到王怜花的时候,那时她身体孱弱,在王家后宅扮演高门千金,文绉绉说话,娇怯怯行事,毫无破绽。等到王怜花现身,整个人骤然放松,再不能忍受扮演什么都不懂的虚弱千金。浑身散发着轻松,心情愉悦,身体都跟着好了不少,不知身边人发现没有。
人的本能反应多么聪明,小孩子自己摔倒了是不会哭的,看到爸爸妈妈来了,才会忍不住咧嘴落泪。
“未免我变成个唠叨老太婆,别的事情我就不叮嘱了,只一样,武功的事情。”图恩笑着收起桌上的笔墨,笑道:“我也在努力修炼,可身体一直没有反应,你怎么一练就入门了。”
“把手伸过来,我再瞧瞧。”王怜花拉过她细小的手腕,一直关注着的去病在他动手的时候,险些要站起来阻止。还会延年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小声道:“诊脉呢!”
王怜花静静听着脉搏跳动,半响才道:“只能查出心疾。习武素来讲究根骨,也许是这具身体在胎中没有发育完全,又受近亲结婚的影响,根骨太差。你会养身功法吗?类似少林禅功,武当太极之类。”
“没有这个机缘。我会的绝大多数武功都脱胎于《怜花宝鉴》,除了飞刀和林黛玉那一世晚年所创武功。可惜,都是杀伤性的,养身功法真没有。不如,练五禽戏吧?华佗去世不久,应该有流传,我让家里找找。”
“这些功法如今都流传在修仙求道之人手中,你身上已经背负着向真人发誓的名头,别在为虔诚信道者的身份增砖添瓦了。”
锣鼓听响,说话听音。图恩为人几世,已经能听懂言外之意、话外之音。
“信仰也是麻烦?”
“不知道。如今信道是主流,君不见谢罗仙这等高门大族,还有辞官修仙的。你父亲也信道,文人名士中,信道的数不胜数。”王怜花拿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勾勒出南方地图轮廓,“所以,在这里,天师道已经形成势力,取代政府职能。”
他话说的小声,用的都是现代词汇,图恩却一下子明白了。历史上有很多人托名宗教发动战争、政变,国外的异教徒战争更加显眼,这在中国则通常隐在名人之后。可五斗米教起义,是非常经典的,天师道和他一脉相承。
信道很很危险,图恩一摊手,“我现在改信佛教也来不及啊。”
王怜花轻笑,“以后,你想信什么信什么,自创个教派都无所谓。”王怜花自信得想,如今道教、佛教互为水火,争夺信众,你若两个都信,两家信徒都要来拆家。再给我十年,我一定能撑起一片天地,任你想信什么信什么。
“你要去战乱地地方任职,找好幕僚了吗?你这形象可不太具备说服力。”图恩又想到一个问题。
王怜花看看自己的五头身,笑了。“我好好练武,争取长高。等我武功大成,说不定可以直接为你疏通经脉。你在家也不要放弃,慢慢练,辅以药浴,云梦山庄曾有一些改变体质的方子,我默给你,潜移默化,总有作用”
“放心吧,根骨不好这事儿我不惊讶,不会放弃的。”图恩作为菟丝花,若是只看天赋,早就该放弃,连意识都不会诞生就消散在天地间。“不要转移话题,你的情况我比你都清楚,光杆司令一个,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谁与你足够亲近,能陪你去战乱前线。”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知道不?”王怜花白她一眼,“我在建康城里上哪儿找合适人选,我准备路上抓个年长的,最好仙风道骨,替我装门面唬人。”
王怜花擅长演戏,装作一个在家族庇佑下的吉祥物十分合适。
“你就不怕他控制不住。”图恩扶额,她就知道,以王怜花的个性,怎么会走稳妥路线。
“我武功只会越来越高,难道你还信不过我控制人的手段。”王怜花挑眉,当年他的生父生母,只用一个宝藏的流言就挑动天下武林。不要瞧不起武林人士,谁都不是傻子,他们之所以上这样的当,不过是被人摸清的想法,对症下药。玩弄人心,王怜花家学渊源。
“随你吧。”图恩嘴上嫌弃,却从书架上去了一个小盒子,里面装了几个瓶瓶罐罐:“我做的药,拿英文标注的名称,你看着用。”
王怜花拿起其中一个土黄色瓷瓶,上面写的是蓖麻子。这种常见却有毒的植物,想要提取提纯毒/素,工具和技术一个不能少。王怜花精通医毒,见了这些存货却问,“你自由度这么大了?”
一个处处跟着婢女的高门千金,能弄出提纯毒/药来,想必很多时候能自己做主,自由度大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离婚之后,母亲对我的约束力度越来越小,去病延年也教出来了,轻易不会打搅我。”
“大约是你在这次离婚事件中表现不错,你我也是做过家长的人,对懂事能干的孩子,总是更放心、更放松。”
图恩点头:“有道理。”
“小娘子,王郎君,主母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请过去用膳。”
图恩瞧见反射看了一眼屋外的天空,“这么快?”两人说起话来,天马行空、逻辑不通,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不论说什么都能接上话题的畅快,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久。
“好,我们马上过去。”图恩颔首,让婢女退下。
王怜花翻出刚整理好的纸笔,一边写一边道:“我明天就要启程,没空过来了,先把药方给你默下来。到了地方给你送信,你不用担心。”
“好,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想法,也许我们不会在建康城多留,我会给父亲那边留消息,若是找不到我就去王家问,有事儿千万别冒险,来找我。”
“行啦,唠叨的小老太婆。”王怜花拧她脸颊,笑着加快笔速。
主院,正厅,郗道茂已经安排好了晚饭。郗道茂跪坐在上首,郗恢陪在左边,图恩和王怜花的桌案在右边。来到这里之前,图恩一直以为吃饭就是大圆桌团圆饭,见了才知,此时分餐制是主流。一人一个小方桌,跪坐在软垫上,穿着蓝色衣裙是侍女鱼贯而入、鱼贯而出,分别给四个小方桌上菜。
王怜花打量几眼,只觉郗道茂治家有方,仓促到别院山庄修整,侍女也有条不紊。
王怜花在打量别人,别人也在观察他,尤其是第一次见面的郗恢。郗恢在朝中任散骑侍郎,以他的家世、年纪而言,都是青年才俊那一拨,识人自有一套方法。
“王贤侄今龄几何?瞧着与我家中不孝子侄年岁相仿,不知求教哪位贤士门下?”吃过饭,撤下残羹剩菜,换了茶水,郗恢才悠悠然问道。
“劳世伯垂问。小侄今年虚岁十五,因五服之中只一人耳,故而早早加冠。少时,蒙父母教导,认识几个字。如今又侥幸得族长青眼,赐了表字怜花,谋了遂宁郡晋兴县县令的职位。明日就要走马上任了,今特来与郗家姑姑、妹妹辞行。”王怜花语气和缓,竭力表达自己的善意,郗恢子侄这一代还没出仕呢,人家说是自谦,你说就是嫌弃。
郗恢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个有想法的人。他一个五服之内没有亲眷的,只沾一个姓氏的人,还能得王家族长青眼,亲赐表字,肯定有不凡之处。郗恢再联想遂宁郡晋兴县是什么地方,更明白王怜花的抱负。一个不受朝廷控制,派人任职与否无关紧要的前线小县,周遭都落入敌手,什么人会主动求去?当此之时,人们崇尚自然、自由、随心所欲,可这样竭力向上、平地起事的心气,谁不高看一眼呢?
“王贤侄有才,小小年纪便懂得为国尽忠。这是我的名帖,若日后回建康述职,可到我府上小坐。”
“多谢世伯。”来都城述职,自然是要高升的,还没走马上任,就得道这样的祝福,王怜花眉眼含笑谢过。他刚刚还担心阿恩走了,消息传递不便,自己去王家,不知王羲之这枝认不认他,肯不肯代为传信。如今得了郗恢的名帖,这些问题迎刃而解。
图恩在一旁装蘑菇,看舅舅考校王怜花,说些朝政、民生之类的事情。等差不多了,亲自送舅舅和王怜花出门。
目送他们走远,回到院子,看着王怜花留给她的药方才突然想起来:“忘了!”
“娘子忘了什么?”去病问道。
“没什么,不关事。”图恩轻描淡写。
忘了告诉王怜花,她执意跟着郗道茂,改了姓氏,如今她叫郗恩,不在同姓不婚的范围内,不知王怜花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