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图恩发觉与自己年纪相近的堂兄弟姊妹、侄儿侄女面对谱系也秃头,托记忆力好的福,干脆整理了一册精修版谱系图。此时谱系以文字说明为主,还要结合编撰人的家世,对某些字避讳,因此读起来十分抽象。图恩用树枝图画出来,标注清楚姓名、字号、官爵、妻儿和主要事迹。女用圆圈,男用方框,尚在人世为实线,已经过世为虚线。早夭、出继、外嫁也标注得十分清楚。再配上目录,看起来一目了然。

整理好一本,图恩先去六伯母的院子找王慧之,“九哥,我闲来无事,临摹一册氏族志,请九哥帮我指正一下,有无错漏。”

王慧之拿过来翻看了几页,“这么仔细,可不是临摹的,是你专门为我整理的吧。你是不是看我上次被翁翁考较答不出来,专门帮忙来了。”

“嗯。”图恩轻声点头,有点不适应这大白话的氛围。

“咱们兄妹,你有话直说,做这谦虚姿态做什么。”

图恩仔细看他没有讽刺的意思,才不好意思道:“我久病,不常出门,每次听大家说话都文雅风流,也学着说,生怕自己丢了王家脸面。”

王慧之哈哈大笑:“幺娘想什么呢!王家人也要吃饭穿衣,哪能天天端着架子。你每次出来都是大宴,自然人人装的文雅些。偷偷和你说,世家糟粕多了去,远的不说,谢家老七就娇弱甚女郎,外出访友,见着马就晕。如此,谢太保还把他送入郎卫。”

“闭嘴,背后说人,非君子所为。”哥哥王宣之提醒,怕他教坏单纯的小妹妹。

“得了,哥,这不是你和我说的吗?”王慧之猛翻白眼。

王宣之被噎住,他也是听友人说的。王谢两家并称世家之首,可树大难免有枯枝。比如谢家老七这种,听同为郎卫的友人说。这家伙整一个弱鸡,郎卫都是各高官子孙荫蔽官职,也不让他们担任具体工作,就是给皇帝当花瓶/礼仪用的。结果这家伙,扛不起镶金嵌宝的刀,要骑马充当礼仪的时候,他见着马就晕,还谎称受不了马的骚/气。大家私底下猜测,这货是根本爬不上马背。即便是现在名士风流,大家都不爱骑马上衙,骑驴、骑牛、疾走的比比皆是,可做不做和能不能是两个概念好吧。

谢七每日郎卫当值,不是迎风流泪,就是对窗叹息,再有亲戚关系,也让这家伙恶心得够呛。

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可把王宣之恶心坏了,即便同为世家,也以这样的人为耻。这笑话就在世家上层中传开了。

图恩看他们俩兄弟鲜活的样子,绷着的一口气突然就放松下来。即便是名留青史的高门大族,也不是端着架子过日子的。还好,还好,不用每次说话前都在嘴里转三圈,阿弥陀佛,增寿三年。

图恩送了礼,自觉得了大收获,安心回去静养。

王宣之笑着提醒弟弟:“幺娘久病,敏感多思,你不要总逗她。”

“多思不好就让她少思,哥哥放心,可不敢得罪幺娘,下次考较靠她救命呢!”王慧之从坐垫上跳起来,去自己的“收藏”中找有趣的东西回礼。

王宣之看弟弟这么活泼,满头黑线,不去理他。如今七叔父那边不太平,他本意是想提醒弟弟不要掺和,可转念一想,他们王家人还需要顾忌这些吗?

图恩把“千古名士”的光环从亲人头上歇下,就能安安静静养病了。

这天,图恩正在小书房看书,她的精修版氏族志受到家里一致好评,她想多看书,再整理点儿有用的东西出来,顺便看能不能多接触家里人,打听打听世上有没有一个叫王怜花的人。

一个刚留头的小婢女在门口伸脑袋,去病皱眉,这样的人怎么摸到内室来了。

图恩也看到了,笑着招手:“让她进来吧。”她身边的婢女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贴心细致,服侍人一把好手,就是从不和她说外面的事情。当然,很有可能是她们自己也不知道。

那小女婢也是世仆,等级虽低,基本礼仪还是懂的,进来行礼过后,规矩站着,等图恩问话。

图恩笑得和气,“你来找去病有什么事儿?不要怕,慢慢说。”

小女婢偷偷看了一眼图恩的脸色,看她没有生气的模样,才小声道:“范母让奴来告诉去病姐姐,褚常侍来拜访郎君,请小娘子不要到前面去。”

图恩奇怪,有人来拜访,通好之家让她去见面收礼受夸奖,一般人不叫她去就是。现在突然来叮嘱不能去,是什么道理。

“哪位褚常侍?”图恩问道。

“听说是已故都乡亭侯褚太傅之子。”

图恩一下子反应过来,“太后侄儿?”

图恩皱眉,王家,尤其是“风流冠绝一时”王献之,与外戚褚家能有什么交情,值得他登门拜访。再想想自己为什么来,想想当初听到的“流言”。图恩心里有了计较,面上不动声色:“范媪真是杞人忧天,无事我去前院干什么。”

“兀那婢子,还不退下。”见图恩生气,去病赶紧呵斥。

图恩摆摆手,“和她有什么关系,别吓着了。喏,去抓一把糖给她甜甜嘴,好不容易能到我院子里来一趟。”

延年管着东西,从糖匣子里取出两块糖放在她手里,“这可是郎君特意给小娘子收罗来的,你三辈子的福气才能尝一尝。”

那小女婢自然知道糖的珍贵,从怀中掏出帕子珍而重之的包好,又大礼谢过图恩。

“好了,好了,几块糖,别闹这些虚礼,下去吧。”图恩装作无趣的样子,让人退下,继续看书。掐着时间估摸前面待客差不多了,招来药师,道:“随我去园子里走一走,坐了这许久,腿都酸了。”

“那小娘子不如多歇歇。”药师这老实孩子答道。

图恩笑了,“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出去透气,你还要戳穿,走了!”

一屋子婢女跟着捂嘴偷笑,图恩回头佯怒:“笑的人都不许跟去玩儿,罚在房里做苦役!”

“去病姐姐快拢一拢,咱们屋里最重的苦役是什么?”

“莫不是劝小娘子喝药?”

届时,又是一阵哄笑。

图恩捧着手炉,慢慢从回廊踱步过去,走到正门斜对面的腊梅花树下站着。不一会儿,父亲王献之就脸色难看的送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人出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王献之也十分无礼,站在二门敷衍行礼,就让仆从代他送客。不等客人离开,直接拂袖而去。这位客人也十分好脾气,并不因王献之无礼而生气,默默跟着仆役离开。

“小娘子喜欢这花儿吗?奴婢小丫头剪几支送到房里。”

“不用了,好好的花儿就让它开在树上。”图恩漫不经心回答,慢慢往回走。

“小娘子不去给郎君、主母请安吗?都走到门口了。”

“不去了,阿父阿母恐没空理我。”

厅中,郗道茂满面寒霜坐着,王献之送了人回来也是怒不可遏,“余姚公主欺人太甚!褚歆也是正经国戚,太后之弟。堂堂伟丈夫,怎沦为女流走狗鹰犬,视伦常纲纪为何物?真当我王家无人吗?”

“哪里是当王家无人,是当我郗家无人呢!”郗道茂眼里都是火光。刚刚褚歆登门拜访,是为皇室做说客,余姚公主司马道福看上了王献之,希望王献之能在明文诏书下来之前,休弃嫡妻,好迎娶公主。

哼!好大的口气,真当皇帝是天子了,那是哄骗无知庶民的借口。但看最近几任皇帝,年少夭折、无子过继,就知天命都是骗人的鬼话。即便有天命,皇室子嗣凋零、憨愚蠢钝,也是天命不在的命数。

“我父虽亡,却有两位伯父,嘉宾堂兄战功赫赫,岂能任司马皇室欺辱!”郗道茂从未想过皇室有这样不要脸面的公主,他的祖父郗鉴与名相王导、卞壸等同受遗诏辅晋成帝,累官司空、侍中,封南昌县公。官声颇佳,在他手中,郗家是王谢都不能轻视的朝阳之家。即便她老人家去了,还有两个儿子继承家业。尤其是孙辈的郗超郗嘉宾,在桓温手下,战功赫赫,是郗家新一代翘楚。与同辈世家子弟相比,也可称一声千里驹。

“表姐误忧,我就不信,司马皇室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真当天下无人乎?阿母是你姑母,咱们骨血至亲,岂能让一个外人离间了。”王献之握着妻子的手,安慰道:“即便天子真下了这样荒唐的诏书,我不应诏就是。多少名士不受征辟,名望更甚。”

此时,王家还没有人把这件事当成难题,王献之夫妻也不是为难痛苦,只是生气,生气自己、自己的家族没被皇室放在眼里。即便有太后兄弟亲自登门当说客,他们都不相信天子能下这样荒唐的诏书。

王家谁也没想到,说客褚歆走的第二天,天子就正式下了诏书,称:“余姚公主新寡……适府丞王献之……有司俱礼。”

余姚公主刚刚守寡,嫁给王献之就很好,有关部门做好准备,让王献之以正妻礼仪迎娶公主过门吧!

王献之如闻雷击,那他的妻子郗道茂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