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宋鸾不被允许进东宫一事,自然要告知宋娮。
只不过传话传到她那儿,已是被润色过一番,那句“来路不明的脏东西”便没有入她的耳。
然而这话瞒得住太子妃,却瞒不过太后皇后。
沈太后未置一词,显然是默认了赵元暻的做法。
宋家人个个心思深沉,她倒觉得太子行事妥当,她本就不喜连氏母女,这样一来省去不少麻烦,也省得来日她见了心烦。
又过两日,苏皇后正在殿内与司膳局的刘尚宫商议千秋宴上的膳食,刘尚宫走后,秋姑姑便将这事当做是趣事一般在苏皇后身旁调侃了句:“奴婢想着这话也不像是殿下能说出口的,必然是底下的奴才夸大其词。”
苏皇后闻言额角一抽,觉得不尽然。
赵元暻最是护短,何况是在他心尖上的人,再加上那宋二姑娘本就不安好心,她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并不奇怪。
只不过他也实在是太不留情面,让身边的亲信传了话,可谓是诛心。
儿子这般,她作为皇后确是得周全太子妃的体面,毕竟新婚,太子妃二妹妹不得进东宫一事必然瞒不住风声,少不得让外头人揣测太子妃不得宠。
这一揣测,想往东宫塞人的心思难免活络起来。
苏皇后失笑摇了摇头,吩咐道:“千秋宴的帖子,你亲自派人送到宋二姑娘手上。”
秋姑姑笑着应了是,说到这千秋宴,又忍不住道:“届时赴宴的贵女们 ,只怕个个都比花还要更娇艳几分,太子妃瞧着怕是得气闷。”
谁说不是,宋娮太子妃的地位他们无从撼动,可若是能让皇后或太子看对了眼,做个侧妃、良娣,来日便是嫔位、妃位,也是大好的前程。
只见苏皇后摆了摆手,哼了一声道:“要真想嫁入皇室,倒是不如瞧瞧其余几位还未婚配的皇子,将心思放在屹安身上,只怕是使错了方向。”
她儿子一颗心全系在太子妃身上,她若是硬塞,也只会惹他不悦,又何必自找了麻烦,平白让母子之间生嫌隙。
这话却叫秋姑姑惊讶,娘娘这意思,可是在说东宫不会再进人了?
秋姑姑不好接这话,笑着应和了两句,便将话头给转了。
就在这时,守在外头的宫女进殿禀了句:“娘娘,林院判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秋姑姑瞥了一眼更漏,稀奇道:“林院判一向是不到巳正便来给娘娘请平安脉了,今日倒是迟些。”
须臾,便见林院判提着药箱,边擦着额上的汗,边疾步进了殿,“微臣请娘娘安,误了请娘娘平安脉的时辰,还请娘娘恕罪。”
请平安脉不过是走个过场,苏皇后并不在意这些,随意问道:“今日是哪个宫的嫔妃身子不爽?”
林院判将丝帕轻柔放到苏皇后腕上,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话,后宫娘娘们身子皆安好,是东宫太子妃娘娘,近日睡得不好,便请微臣去诊了脉。”
苏皇后心一紧,“睡得不好?是何缘故?”
“太子妃娘娘近来多梦魇,加之月信身子虚弱,让微臣开了几剂调理身子的药方,娘娘不必担心,慢慢调养,也便无大碍了。”
“这梦魇的毛病,是太子妃最近才有的?”
从前在皇宫时,苏皇后倒是不曾知晓她有这毛病。
是因为嫁给了赵元暻,才开始梦魇不断么?
林院判道:“太子妃娘娘说是约莫半个月前有的这症状。”
苏皇后眉心一皱。
半个月前,不正是大婚前几日么?
林院判将头埋得更低,合上了药箱,其实他隐瞒了一件事,太子妃体寒,恐是不易有孕。
等了半晌也不见皇后有别的吩咐,他便抹着冷汗退出了坤宁宫。
东宫,送走林院判后,宋娮小腹实在难受,斜倚在贵妃榻上,林院判低声的嘱咐还萦绕在她耳边,她更是神色恹恹。
“娘娘幼时受了寒,虽说过了这么些年,也已养得差不多,不过到底是还有病根,加之娘娘月信并不准,微臣斗胆提一嘴,这子嗣一事,还请娘娘早做准备。”
还在沈太后宫中时,便是林院判一直在照料她的身子,因而今日这话虽是不敬,却也是真心为她好。
松云抱着汤婆子进来时,便见宋娮愁眉不展,宽慰道:“娘娘不必太过忧心,林院判不是说了么,您的身子比起从前已好了不少,您才刚成婚呢,正是蜜里调油之时,也不必急于一时。”
话虽这样说,可想起她家娘娘这病根是因谁而起,她还是忍不住气愤,“若不是幼时二姑娘挑唆了您,您又何至于落得这一身寒症?想当年二姑娘也不过才六岁,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当真蛇蝎心肠。”
宋娮眼睫一颤,回想起那日的冰天雪地,寒意顿起。
她那时年幼,心里虽难以接受自己莫名有了两个弟弟妹妹,可耐不住宋鸾性子娇软又爱撒娇,她分不清好坏,怎知宋鸾还这样小就已有如此心计呢?
是以那时宋鸾道宋从章最爱她这个大女儿,只要她去他屋门前跪上一日,宋从章必然心软,她再撒撒娇,便会歇了要娶连氏做继室的心。
说来也怨她自己,何以会信了宋鸾的一片“善意”。
宋娮收回思绪,接过汤婆子,阵阵暖意贴上小腹,她好受不少,问了句:“用了这许多名贵药材,宋廷如何了?”
松云愤愤道:“听说已好了不少,昨日已能下地了,这腿脚一能动,顶着一张鼻青脸肿便又踏进了赌坊,也不怕丢了命!”
想着有她这个太子妃姐姐给他兜底,他自然是有恃无恐,宋娮弯着唇角,“由着他去。”
正巧宫女端了补汤进来,宋娮看着那碗黑漆漆的汤,叹一口气,闭着眼全给喝了。
松云机灵地对那宫女道:“补药和补汤的事,都不准让殿下知晓,让殿下忧心,可明白?”
宫女又递上漱口的茶水,点头道:“奴婢明白。”
有宫女帮忙瞒着,赵元暻暂且还不知宋娮为了孩子一事在偷偷用药,若是知晓,怕是此刻处理奏疏的心都没了。
然而他在宣平侯府安插了眼线,宋廷出入赌场一事却瞒不过他。
眼线回禀完此事,见他还在忙着,便退到一旁等他的指示。
好半晌,才听上头嗓音淡淡道了句:“既是爱赌,那便添把火,且让他先尝尝甜头。”
眼线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撤一步抱拳行礼,便退了下去。
长应虽仍是听不懂他的话,却已是见怪不怪了,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未来储君的心思,又岂是他们能轻易猜透的?
不过瞧着外头的天渐渐暗了,长应腰杆子又挺了起来,总算是发挥了一点用处,恭声道:“殿下,快酉时了。”
该回正殿用晚膳了。
赵元暻一听这话,果然抬了眼,半分留念也无,搁下手上的狼毫便起了身。
看得长应嘴角一抽,他从前从未想过,殿下成了婚竟会是这样。
一进正殿,赵元暻便发觉宋娮脸色不对,她本就生得白,平日里不施粉黛,也是白里透红,然而今日,即便薄薄上了一层胭脂,也掩盖不住她毫无血色的苍白。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声问道:“是生病了?”
宋娮没想到他才刚进了门瞧了她一眼,便察觉出了她难受,她自认不是个娇气之人,可或许是身子难受,思绪也泛滥些,道出的嗓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午后睡得久了些,有些头疼。”
赵元暻手一顿,抿着唇,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心底沉了沉,见她难受,还是没有追问。
小腹坠得疼,宋娮晚膳根本用不下太多,她额上都已疼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赵元暻叹了口气,还是没能忍住,撂下了木箸,打横将她抱到了榻上,沉声向外道:“传太医。”
宋娮却揪住了他的衣袖,虚弱道:“殿下,不必宣太医,只是臣妾身子不爽,过几日便好了。”
女子葵水总是难以宣之于口,嬷嬷曾教导她,女子葵水不吉利,更不便伺候太子,最好分榻而眠。
然而宋娮想的却是赵元暻爱抱着她入睡,他的体温比她高不少,拥着她总能让她好受一些。
可是嬷嬷的话......
宋娮犹犹豫豫道:“殿下,我们今日分房睡罢。”
话尽于此,赵元暻低头再看一眼她捂着小腹的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神色稍缓和了些,眉心却仍是皱着,大掌贴上她小腹上,轻轻替她揉了起来,“嬷嬷教的那些,尽可忘了,让皇祖母知晓我们分房睡,只怕要疑心我被外头的莺莺燕燕给勾走了。”
宋娮心下一暖,听见“莺莺燕燕”这几字,心底却忍不住泛酸。
他说的也是,等来日纳了侧妃,这样的温柔也得分给旁人。
她是太子妃,太子该不会宠妾灭妻,可要她大度,她这会儿竟觉得,好似是难以做到。
人一难受果然容易胡思乱想,竟矫情了起来,宋娮赶忙将情绪压下去,轻声道:“葵水污秽,臣妾怕脏了被褥,也怕弄脏殿下。”
这时松云捧着刚灌好的汤婆子进来,见太子正蹲着身,在给她家娘娘揉肚子,神情看起来极为认真,着实是吃了一大惊。
刚走近,便听太子殿下很是认真地道:“我不觉得污秽,女子葵水,就如每日都得用膳睡觉,不过是寻常事。”
松云手一抖,手上的汤婆子险些砸到地上。
忙将它给了赵元暻,极为上道:“外头的宫女们好似忘了给娘娘备水沐浴了,奴婢去瞧瞧。”
赵元暻接过,先试了试温度,递给宋娮,“太热了你受不住,你皮肤薄,容易烫坏,下回还是让宫女试试温。”
宋娮一愣,心底仿佛升起了丝丝的甜。
然而赵元暻将汤婆子给了她之后,手掌便轻车熟路地下滑,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腿肚上,指腹画着圈向上,力道也极为合适。
宋娮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动作,未免太过熟练。
幼时在雪地跪了那样久,她的小腿便落下了阴雨天便会疼痛的毛病,尤其是来月信时,身子一虚弱,更加容易酸痛。
可,这事连太后都不曾知晓,唯有一直贴身伺候她的松云方才知晓。
他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