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午时三刻,日头正晒着。

侯府上下还未用过如此难以下咽的膳食,自然不是因为味道不佳,不过是同太子同坐一席,难免拘谨。

再加上这位太子他们之前并不了解,一顿饭用下来,便发现了新太子表面看着温和,实则待人疏离,一双黑眸冷冷清清,唇角带着的笑,不过是骨子里的良好教养使然。

今日这么一瞧,老夫人心里一时焦急起来 。

太子其人,绝非是她这怯懦的长孙女能够拿捏的。

午膳后,女眷们留在了厅堂用茶,老夫人有心要与宋娮单独说话,便让宋从章寻了个借口让赵元暻去了书房。

赵元暻岂能不知他的用意,只不过他看向那道窈窕的身影,他的小妻子似乎很享受他们被她所蒙骗的愚蠢模样。

他知道她的谋算。

毕竟只有当一个人被捧得足够高,被摔下时才能切实感受到粉身碎骨的痛苦。

赵元暻走后,连氏揉了揉自己发僵的脸颊,坐到了绣凳上。

这会子没有外人,老夫人哪还有方才对待赵元暻的恭顺样。

连氏最是擅长蹬鼻子上脸,她要说的话也不便当着宋鸾与连氏的面前说。

老夫人只稍稍抬了抬下巴,连氏便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道:“母亲几日不见阿娮,必然想念,怕是一箩筐的贴心话要与阿娮说。”

说着,她也不忘提醒宋娮:“不过阿娮日后出宫一趟甚是麻烦,旁的倒是没有什么,不过是阿鸾自小便爱粘着你,回东宫前,不若来蘅梧轩,你们姊妹俩说说体己话。”

宋娮点了头,“母亲说的是,姊妹之间自是不能生分了。”

门被轻轻带上,宋鸾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宋从章书房的方向出神。

连氏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心思,低声喝道:“太子如今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还有太后皇后在,你切不可在这时犯了傻。”

厅堂内,老夫人隐晦地问宋娮道:“祖母瞧着,殿下待你是不错的。现下只剩我们祖孙二人,祖母便也不拐弯抹角了,阿娮你告诉祖母,东宫可有容貌俏丽的宫女?”

容貌俏丽的宫女在东宫能做甚 ?

宋娮不安地转了转眸子,攥着裙角道:“祖母这话是何意?殿下,殿下待我很好,那些个宫女,孙女瞧着也不像是会狐媚惑主的。”

心思不纯的宫女多了去,太子新婚,她们便是再有心思,也不敢在此时显露出来。

不是她愿意恶意揣测,谁让她这孙女性子纯良,心机却不够用,老夫人点了点头,紧接着道:“那便再好不过,你若嫁的是寻常勋贵,我倒不至于这般为你忧心,偏偏是皇室......你已是太子妃,可知当务之急是甚?”

一抹红晕飞上宋娮的小脸,她的声音细若蚊吟,“祖母平日的教导孙女都铭记在心,只是这子嗣......”她咬了咬唇,又道:“孙女身子一直不好,孙女也怕若是迟迟不能有孕......”

“好孩子。”老夫人见她长睫上已挂上了泪,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你与殿下都还年轻,也才刚成婚没几日,孩子的事也不急,总归是会有的。”

见她这表情,老夫人心道铺垫得差不多了,又道:“你安静沉稳 ,祖母一向是放心,却也怕你在东宫日子沉闷了些。阿鸾这孩子性子倒是活泼,便让她常去东宫陪你说说话罢,毕竟是你的亲妹妹,进出宫廷多了,往后也更好谈个好亲事,你意下如何?”

从前宋娮还养在沈太后膝下时,沈太后是从来不许连氏的一双儿女进宫的,他们失了在太后皇后面前表现的机会,自然不曾在宫里捞着什么好处。

不过现在,却是不同了。

宋娮那被辣椒水熏红了的一双眸子抬起,着实是我见犹怜。

老夫人这算盘打得是好,宋鸾出入东宫,究竟是为了谈一门好婚事呢,还是为了让赵元暻享齐人之福呢?

宋娮欢喜道:“阿鸾若能时常进宫来陪我,我自然是高兴。”

连氏的人一直在厅堂外候着,见宋娮出来,立马迎了上去,“娘娘请移步蘅梧轩,夫人等着您呢。”

不怪下人们胆子这般大,大姑娘性情最为柔顺,再如何也不会怪他们,可今日若不见一面,他们大公子怕就是要没命了。

人都亲自来邀了,宋娮自然不可能不去,更何况她也很想知道,连氏为了她的宝贝儿子,能编出怎样的好故事来。

一进蘅梧轩,宋娮便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药香。

连氏本坐在绣凳上,听见声响连忙起身去迎她。

宋娮瞧了一眼连氏的脸色,反握住她的手,关心道:“方才在席间我便察出母亲脸色似是不太佳,母亲可别瞒我,定是出了事。”

连氏一番诉苦的话还未吐出,便被她这么问了一遭,更加心安。

“没有的事,阿娮不要多想,家中一切都好着呢。”连氏苦笑说。

宋娮却是不信,“那为何今日回门,我却不见阿廷的身影?大婚那日还不容易见了他一面,如今又找不着人了,母亲,阿廷究竟是去做了些什么?”

连氏原本还准备了满腹的说辞,将这个故事的起承转合编得天衣无缝,看来也不必细说了。

瞧她这心急的模样,倒是省了不少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连氏叹了一声气,犹豫半晌,见宋娮一脸担心,还是缓缓开了口,“阿娮可还记得阿廷上月带回来的那位女子?”

自然记得,宋廷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瘦马,那日带了回来,说是买下的婢女,实则嘛...担婢女之责,却与宋廷行床榻之欢。

宋娮道:“我记得是叫采菱吧?可是她生了事?”

“是也不是。”连氏坐回绣凳上,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难以启齿道:“她其实是阿廷在青楼门前救下的。采菱身世不好,家里贫苦,揭不开锅了,她兄长便将她卖到青楼去,采菱那日想逃出去却让人发现了,阿廷路过,便将她救了下来。”

“为她赎身也便罢了,后来阿廷才知晓,那青楼啊,是个吃人的地儿呐,那地儿专门接待有特殊癖好的贵人们,被卖了身进了青楼的女子,没有一个身上不是一身青紫,带着伤的。”

连氏说得投入,仿佛真有这档子事儿似的。

宋娮眉尾微挑,连氏若是男子,做个说书先生,怕也能挣得盆满钵满,那几十万的银子可不就是迎刃而解了?

“你也知道你弟弟那性子,最是嫉恶如仇,知晓了这事后如何能受得了如花似玉的姑娘们被这般欺辱?便想将那些女子都给赎了身,采菱也罢了,刚去不久便自己逃了出来,可那些个待得久的,能讨贵人欢心的,老鸨哪会这般容易放人......”

“母亲的意思,是阿廷欠下了不少债?”宋娮柔声打断道。

连氏一顿,继续给宋廷润色道:“是啊,为了救下她们,欠的不少,命也差点搭进去了,嗐!罢了罢了,说这些作甚,今儿你回门,母亲便不说这个惹你难过了。”

说着,她甩了甩帕子,背过身去,作势要抹泪。

宋娮立即皱了眉,紧张地追问道:“命也要搭进去?阿廷是被人打了?”

连氏拭了下眼角的泪,点头道:“你大婚那日应也瞧见了,阿廷眼角那伤,便是被那些贵人给打的,他们下手是真重啊,阿廷如今还躺在榻上下不来呢……”

嗯,这故事经她这么一润色,宋廷立马从嗜赌成性的赌徒变成了英雄救美的翩翩公子。

戏也做够了,宋娮语气很是着急,直接问道:“母亲直说吧,阿廷欠下了多少?”

连氏愁眉苦脸道:“五十万两......”

好一阵的沉默,宋娮似有些不可置信,好半天才坚定道:“母亲,我嫁妆这里还有一些,应是能帮上忙......”

连氏一听这话,恨不得咧嘴笑开,不过面上却掩饰得很好,连连摆手,嗔道:“嫁妆那是给你傍身用的,母亲如何能要你的嫁妆?”

“母亲,阿廷是我亲弟弟,我身为长姐,自然该为他还了这钱,只是我如今刚成婚,不好一下子花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您看,不如这样......”

宋娮说得激动,门外的长应听得长吁短叹。

太子妃怎还想主动替宋廷还上这钱了?连氏明摆着故意卖惨,便等着她主动放血给他们吸呢!

适才宋从章找了他们殿下去,嘴里说的是要商讨政事,话里话外哪句不是想为了他儿子安排个好差事?

这一家子的心是黑到底了,太子妃这般聪慧,为何会瞧不出他们的野心?

然而另一旁,赵元暻却是微微勾了唇角。

只要她想,没有人能比她更会蛊惑人心。

否则上辈子他明知她是刻意讨好,也明知她没有真心,又怎会掉入她的温柔陷阱里?

就在这时,身侧忽然传来一阵暗香,带着隐隐约约的,熟悉的香味。

赵元暻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宋鸾手上拖着一个梨花木的托盘,上边摆着两杯热茶,她刚要开口,便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渗人的冷意。

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太子这般风姿卓然,容止端净的君子,脸上如何会出现这样阴鸷的表情?

是了,必然是她的错觉。

宋鸾重新换上笑脸,福了身,柔柔唤道:“殿下,阿鸾来给阿姐送茶。”

她的容貌虽不似宋娮一般张扬浓艳,却也称得上是美人,足够柔婉,足够令人心动。

此刻她粉嫩的唇角勾起,眼波流转,在其他男子眼中,也是一副美人图。

可赵元暻不是旁的男人。

他看到她这张脸,只会想到,他与宋娮的孩子,便是因为她而小产。

方才席间他可以说是将怒火压制到了极限,是以坐席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不对劲。

可眼下,她偏偏要凑到自己跟前来找不痛快。

赵元暻一眼打过来,宋鸾顿时怔住。

好似不是错觉,太子为何用这般狠厉的眼神看着她?

这一失神,脚下就打了滑。

宋鸾脑袋蒙的一下,下意识想往赵元暻的方向摔。

她想着,再如何,太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妻妹在他跟前摔跟头。

一瞬间,她连摔进他怀里的姿势都已想好了。

谁知赵元暻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他一个侧身,宋鸾双膝跪地,就这么摔到了地上。

火辣辣的痛感从膝盖传来,她不可置信地抬头。

与此同时,身后那扇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敢动我老婆的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