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说出了口,便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那两个字说出口,宋娮看到赵元暻扬了扬眉梢,也明显感觉到他的兴致高了不少,虽说仍是话少,却也努力着多说几句。
既成了婚,那么若是不出意外,他们是要厮守一生的,这磨合期的互相了解极为重要。因而宋娮也稍稍敞开了心扉,尽量在一来一回的对话中多抛一些话题给赵元暻接。
虽说松云与长应在后头听着,仍是觉得有些尴尬,可这俩闷葫芦有这份靠近彼此的心,就已是很难得了。
不过长应心底依旧认为县主对昱王情根深种,可他家殿下,看起来却像是动了真格。
眼珠子往左瞟了瞟,长应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松云身侧,想着为他家殿下打探打探“军情”,“县主最近,身子还好吧?可还会伤神睡不好觉?”
他哪知道县主那日说的梦魇是何缘故,只私以为是因为仍是伤怀,仍是在为昱王感到委屈不值。
松云给了他一个白眼,“什么县主,你懂不懂规矩,这是太子妃娘娘,你还称呼娘娘为县主,怎么,是太子殿下觉得成了这婚委屈了、还是后悔了?不愿承认我们娘娘?”
得。
县主虽温婉大方,她身边这贴身婢女却不是个好惹的。
长应一噎,这话他是万万不敢接,讪讪闭上了嘴。
回了东宫,宋娮整个人都舒坦了。
见她不自觉扶了下后腰,赵元暻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原想陪着她睡个午觉,毕竟在床榻上,即便不做什么,也是最好培养感情的地儿。
然而内室的门刚阖上,紧接着就有人叩门。
“殿下,范指挥使来了。”
若无要紧事,哪个不长眼的会在婚假第一日就来扰了太子的清净。
赵元暻的黑眸明显地一顿。
宋娮正坐在铜镜前拆耳铛,闻言也是一愣,没想到太子的公务会这般繁忙,连新婚都不得停歇。
从铜镜里看到赵元暻皱了眉,宋娮笑了笑,善解人意道:“正事要紧,殿下先去忙吧,不用陪着臣妾。”
说完,觉得这样说似乎太过扫兴,略一思忖,咬了咬唇,去勾他的手,艰难得道:“夫、夫君去吧,臣妾在房里等着夫君。”
赵元暻抿住唇,眉头皱得更深。
他以为他陪着她,只是为了行那事?
心底一阵心烦气躁,即便是如今同他成了婚,他在她心里也只是见色起意的孟浪之徒吗?
宋娮去勾他的手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很大的勇气,眼睫低垂着,不敢看他,怕看到他炙热的眼神。
赵元暻见她这幅含羞带怯的模样,莫名又消了气,对她而言嫁给他本就与嫁给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无异,能做到这样已是不易,他同她计较什么呢?
罢了,不急,也急不得。
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他微微低了身子,平视着她的眼睛道:“想什么呢,只是想单纯陪你纯盖被子睡个午觉。是我不好,还是新婚,却被公务缠身,不能多陪着你。”
宋娮心头一跳,霎时红了脸颊。
他说要陪她睡午觉,不是那样的“睡”吗?
也是,即便是在榻上,动作虽狠了些,到底还是尊重她的。
他一直都是极有分寸的,是她又想歪了心思。
赵元暻没再逗她,柔声道:“歇着吧。”
身后的门再度被关上,赵元暻的眼神瞬间冷厉下来,“什么事。”
“城北女童接连走失一案有进展了。”长应回过头望了一眼内室,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范指挥使方才来报,好似是与,与宣平侯府有着些许关系。”
傍晚时分,红霞满天。
宋娮睡一觉起来,身子舒爽不少。
将近晚膳时,宫女询问宋娮,“娘娘,是否要摆膳?”
宋娮这才想起来,赵元暻似乎还在书房。
松云道:“娘娘,不若等殿下处理完公事,再一同用吧。”
宋娮点头道:“自然是得等殿下回来,青萍,你差人去书房问问,殿下何时回来?”
“与其让青萍去问,倒不如您自己去了,旁人的话哪有您的话好使。”
那位叫“青萍”的宫女也连连点头,“是啊,娘娘您若亲自去书房唤殿下回访用膳,殿下必定欣喜,一身的疲倦都没了呢!”
宋娮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贴心一些总归没有坏处,且若真是事务紧急,或许忙起来他都忘了要用膳,岂不是对身子不好?
于是让小厨房先从备好的汤里盛了一碗出来,带上食盒到了书房。
小黄门一见太子妃来了,忙行了礼,躬身道:“娘娘可是要寻殿下?容奴才先通报一声。”
宋娮让青萍将食盒递给他,微微笑道:“有劳公公,殿下若一时抽不开身,烦请公公帮我问一句,殿下晚时是否要回房用膳?若是实在忙碌,我便差人将晚膳送到书房。”
小黄门哪敢受得起太子妃这一声“公公”,身子越弯越低,接过食盒恭敬道:“娘娘还请稍候。”
她刻意没有说要见太子,是松云教她,书房重地,男人或许不愿让女人踏足,虽说太子殿下看着不像是那样的人,可睹物思人,见了那一盅汤,再听小黄门带的话,才会更加觉得她贴心周到。
必定会让宫人带她入内。
只不过宋娮没想到,赵元暻竟亲自出来接了她。
男人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对她伸出了手,柔声问,“怎么来了?”
赵元暻的确没想到她会亲自来找他,就算是前世,她也从未主动踏进过书房,都是被他以各种理由,就算只坐在一旁,也要让她陪着他办公。
宋娮笑着将手放到他掌心,“臣妾怕殿下忙坏了,想着应是饿了肚子。”
小黄门推开门,两人不紧不慢走进去,宋娮抬眼一瞧,登时愣住。
从前赵元昫还是太子时,她常来东宫,对东宫上下可谓是熟悉,唯有这书房她从不曾踏足,怎么也不可能会知晓这书房内的陈设摆放。
可......
为何这书房的摆设,同她大婚前夕梦中的那个书房,一模一样?
目光落到那金丝楠木书案上,细细密密的疼痛钻入她脑中。
那个梦里她衣衫凌乱,被他放倒在这书案上。
还有那圈椅,他坐在那,她则是跨坐在他身上,襦裙被他推到腰际,底下空荡荡地悬着,就这么被他直接入了身体。
怎么会......
赵元暻察觉到她的反常,蹙了蹙眉心,见她一直盯着书案,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他们在书房做过很多事,有他强迫的,也有她主动的。
赵元暻牵着她的手坐到圈椅上,那椅上仿佛长了刺,宋娮一坐下便弹了起来,少见的失态。
“怎么了?”赵元暻一脸的忧色,眼神却仔细盯着她的情绪流转。
宋娮回过神来,视线重新移到他身上。
顿时又在心底舒了口气,男人目光幽邃,眉宇间布满了担忧。
不过是张书案,不过是把椅子,巧合罢了。
她抚了抚心口,看着那食盒道:“臣妾突然想起来,臣妾去小厨房时这汤刚出了锅,还未调味......”
宋娮拉了拉他的衣角,抱歉道:“殿下还是先不喝这汤了吧,臣妾让人重新送一盅过来。”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忽而失笑道:“想来阿娮今日真是累着了。”
宋娮脸颊染上红晕,柔声唤他,“夫君......”
“不必劳烦宫人再来一趟,这一封呈文批了一半,阿娮等等我?”
可宋娮却不想再在这待下去,这间书房莫名让她喘不过气来。
“臣妾在书房不合适,还是先回去吧,臣妾嘱咐了半个时辰后布膳,殿下可要记得回来。”
从书房出来,宋娮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又回头望了一眼书房,心头实在纳闷,为何呢,为何她会做那样的梦?为何梦中的书房与现实一致,梦中的殿下却如此不同?
青萍见她蹙着眉,担心道:“娘娘看见什么了?”
宋娮随意道:“我方才替殿下试了这汤,好似是没有放盐?”
青萍慌张起来,太子妃这才入主东宫第一日,底下人便犯了错,会不会以为是他们故意怠慢她?青萍紧张道:“娘娘恕罪,定是厨娘们当差不专心,奴婢回去便让她们领罚。”
不过是她随口瞎诌的借口罢了,哪至于就让宫女领罚了?
宋娮轻咳一声道:“可殿下尝了却说味道很好,许是我身子还未调理好,尝错了罢。”
青萍一愣,悬着的心旋即落下。
宋娮嫁妆不少,都还未清点完全,因而方才去书房,宋娮便没有带上松云。
她前脚刚踏进主殿,后脚就被松云拉进了寝殿内。
仔细地阖紧了门窗,神色复杂。
宋娮抬了抬眉梢,“怎么了这是?”
只见松云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到她手上,小声道:“适才奴婢领着人去库房清点您的嫁妆,正巧路过东配殿,那侧门开着,有人让奴婢将这封信交给您。”
“信?何人写的?”
“她自称是御花园的宫女,是林昭仪身边一等大宫女的亲妹妹,说这信是昱王写给您的,只是如今昱王和林昭仪都被禁了足,便托了她把这信想办法递给您。”
赵元昫写信给她?
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松云见她盯着那封信,却好似没有打开的意思,问道:“您不看看吗?”
昱王同她家主子虽无男女情意,可这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还是有的,既然都写信到了她家主子这,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呢?
“你瞧瞧,看说了些什么。”宋娮示意她打开。
松云一愣,依言展开了信,粗略扫了一眼,她霎时红了脸。
嘉懿卿卿......
昱王何时变得这般油腔滑调了?
“昱王约您,后日未时在昱王府相见。”松云犹疑道:“您看看吧,奴婢怎么瞧着,不像是昱王的口吻。”
宋娮接过,大致看了眼,抽了抽嘴角。
“你方才说,送信人是林昭仪身边大宫女的妹妹?”
松云很快明白过来,“娘娘的意思是,这信是林昭仪让人仿着昱王的笔迹写的?”
主仆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林昭仪是如何想的?当初为了将自己的儿子送上太子之位,不惜冒着风险将出生时辰只差了一刻钟的两兄弟换了襁褓,可再怎么说,太子好歹在她膝下养了二十年,还能没有一点感情?
后日是回门的日子,同夫君回门却去见了前未婚夫,这让旁人知晓了要如何议论?
她就这般见不得太子好吗?
松云有点可怜太子,又有点可怜昱王。
这会儿寝殿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松云不由得感叹道:“昱王真是可怜,若非圣上怒气上了头,禁足了林昭仪和昱王,说是各归其位。可皇后娘娘也是养了昱王二十年,或许还能记在娘娘名下,也不知圣上这气能不能消了,否则昱王摊上这么个生母......”
宋娮心里却是在想,林昭仪费了心思想离间赵元暻和她的感情,可见林昭仪对他半分母子之情也没有,那他前二十年,又是怎么过的呢?
“若没有那些事儿,昱王还是太子,您和他的婚事依旧,许就不用再受高热的苦了。”松云心底其实也觉得宋娮嫁给赵元暻更好,只是还是有些唏嘘。
她家主子夹在中间,既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她毫不伤心,否则就是薄情寡义,又不能太过伤心,以免让人觉得她对皇室的决策不满。
一来二去,故意受了凉,生生高热了三日,连太医都说,若是再烧上一日,怕是脑子都要烧傻了。不仅这些,她家县主还莫名其妙染上了时不时梦魇的怪症。
宋娮听了这话,思绪被拉远,一时也有些感慨,赵元昫不是个感时悲秋之人,待时间慢慢过去,自然能转过弯来。
她垂下眸道:“以后这话别说了,木已成舟,殿下待我很好,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昱王往后也会找到自己的意中人......”
这边宋娮话还未说完,门外的赵元暻就已经听不下去了。
好一个“木已成舟”。
在他听来,若他不曾恢复身份,她便不用伤心伤身,更不必刻意与他培养感情了。
为了不再听她说出什么让他更为失控的话,赵元暻往后退了两步,示意门外的宫女叩门。
屋内的松云听见敲门声立马将信件收了起来。
赵元暻心中不快,神色也跟着冷了许多。
宫女已布好了膳,宋娮和赵元暻一道移步去了前厅。
只是一言不发,好似是累极,周身的气压也有些低。
东宫的膳食是极好的,更何论太子妃刚入主东宫,厨娘们还摸不准她的喜好,可以说是各个菜系都凑齐了,然而这样多的菜,偏偏是那道平平无奇的素豆腐羹被她舀了最多勺。
赵元暻压了压眼角,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前世她曾哭着跟他说,赵元昫曾亲手为她做过一道豆腐羹。
呵。
豆腐羹。
赵元暻放下木箸,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宋娮看着他一反常态,着实费解,下意识地以为,是因着下午的公务太过棘手,可见他这样似乎极为疲倦,宋娮也撂下了筷,起了身走到他身后,细指搭在他太阳穴上,替他轻轻揉了起来。
又柔声道:“殿下今日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臣妾让人早些备水。”
这便是她培养感情的方式吗?
只是不知这温柔小意里,掺杂着几分真心。
其实她能做到这样,他不该不知足,更不该迁怒与她。
可“赵元昫”这三个字,对他杀伤力着实太大,只消从她口中听到一句他的名,就足以让他失控。
甚至是现在,他便想狠狠欺负她。
他是有些失控了。
赵元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拉着她的手坐了下来,尽量温声道:“我没事,只是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待会儿用完膳,怕是要晚些回来。”
宋娮见他一脸倦色,生了些许心疼,不由自主地靠到了他怀里,语气更柔,“夫君辛苦。”
赵元暻身子僵了下,宋娮也愣了愣。
她只想说一句话来着,怎么就靠到他怀里去了?
视线落到她柔软的发顶上,赵元暻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恼她,还是在恼他自己。
“若是太晚,阿娮便先睡吧,不必等我。”
夜风拂窗,风轻轻过,吹动一两卷卷册。
月光清清冷冷,赵元暻自我冷静了好一阵子,方才回了寝殿。
寝殿内只留了一盏灯,赵元暻扯了扯嘴角,说不用等,还真就是没有等。
宋娮其实并未睡着,是有心想等他回来的。
又怕太过刻意,便躺到了榻上假寐,同时在思忖着,该如何让他情绪好起来。
一刻钟后,赵元暻从净室出来,熄了灯,缓缓躺到她身侧。
虽是熄了灯,但仍有轻轻浅浅的月光洒下来。
感觉到身侧之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宋娮稍稍侧头看了他一眼,便见他竟没阖眼,也在看着她。
气氛霎时变得有些不同。
说不清是谁先靠近,两人呼吸逐渐交缠到一起。
呼吸声渐乱,男人的吻从唇上,落至脖颈,再至凸起起伏的锁骨,没落一处,都带着啃咬似的吮。
宋娮觉得他今天同昨日有所不同,又怕他处理了一日的公文太累,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夫君,好累,睡吧。”
赵元暻手上的动作顿住,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哑声道:“好。”
翌日醒来,赵元暻早已平复好了情绪。
侧头见宋娮还睡着,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会儿她的睡颜,半晌,伸手将她散落下来的发丝别至耳后,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赵元暻走后不久,宋娮就睁开了眼,按了按心口,良久才让怦怦直跳的心平静下来。
刚被别至耳后的那缕青丝又垂落下来,盖住了她耳尖的红热。
宋娮以为赵元暻起这么早,是又去处理公务了。
没想到去前厅用早膳时,却看见他坐在桌前,像是在等她。
昨日的倦色似乎一扫而空,宋娮又在他眼底看到了缱绻的温柔。
“殿下。”宋娮坐下,轻快地唤了他一声。
不由得松了口气,还是这样的赵元暻,她相处起来比较自在。
他那双眼本就深邃,一旦染上些许薄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有些让人难以喘息。
昨天他那样,确实有一些吓到她。
知道是公务烦心,可朝堂上的事她不能插手,也不便多说,实在不知该怎么才能帮到他。
正思忖着,便听松云道:“娘娘,再不用膳该凉了。”
宋娮抬眼,视线恰好落到眼前的鱼汤上,心中顿时有了打算。
这时,长应忽然进了门,附在赵元暻耳边耳语了几句。
赵元暻蹙着眉起了身,看向她,“阿娮,我......”
宋娮朝他粲然一笑,“殿下,我在家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赵元暻:好气,但又不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