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间正准备迈步进门,抱着膝盖伤心欲绝的小姑娘突然窜起身。胖乎乎的三头身刺溜一下,灵巧爬到谢廷身后。
胖乎乎的小手不知何时沾满了朱红墨。嘿嘿,她刚才偷偷摸摸把手伸进了砚台里,让这老混蛋不让她!
谢廷懒洋洋躺着,还来得及把小姑娘丢下去,两只小胖手已经敷到他的脸上。谢教主两颊,立刻印上了两个极其对称的小巴掌印。
云团子猖狂大笑,麻溜从软榻上跳下来,鞋都没穿,风一般跑了。刮起的一阵风声和脚步声里,还传出了小姑娘志得意满的笑声:“谁要跟你讲规矩?人家是小孩子。”耍赖是天性。
谢廷顶着两个对称的红色巴掌印,转头,眼神冷幽幽盯向笑成一团的欧阳间。无尘双手合十,努力绷著脸。
说真的,看到谢廷如此狼狈,无尘和尚心里就泛出一股股笑意,止不住地舒坦。
谢廷随手拿起帕子,擦掉脸上红印。只是,墨水难洗,依旧在皮肤上留下了红红的一层。谢廷随手一挥,两张小纸条正中欧阳间和无尘眉心,贴在两人额头上,随风摇摆。
“有事儿吗?”谢廷很不耐烦,他正玩小娃娃玩儿的开心呢,这两个人撞进来干什么?烦!
欧阳间拽下纸条,重新绷起脸:“你打算怎么办?谢教主?”
谢廷是真正的东柏远,他不是邪道中人,可他又在天音教教主的位置上坐了40多年……
“东博远早就死了。”谢廷懒洋洋以手撑额,“谢廷也死了。”他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突然勾唇一笑,扫向无尘:“儿子,倒杯水给我。”
房间里,突然死一般安静。谢廷唇角带着戏谑的笑,看着无尘。无尘面无表情抬头。片刻后,和尚舒展眉眼,走到桌边,他拿起茶壶,又拿起茶杯,缓缓将茶水倾倒杯中,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拖沓。
欧阳间咽了咽口水,隐约感觉到了好友身上散发出来的凝滞和喜怒不定。
“给你的茶,接好了。”无尘右手捏着茶杯,运转内力,茶杯陡然间甩出。宛如利剑直逼谢廷面门。无尘转身,面色冷凝,眼底寒光粼粼:“不必谢我。”
谢廷挑眉,下意识抬手抓茶杯。手指在触碰到杯沿的刹那,无尘凝聚在茶杯上的内力突然爆开。
茶水泼溅,眼瞧着便要泼上谢廷的脸。无尘悠悠然开口:“脸这么大,是得好好洗洗。”
谢廷身形不动,下一刻,瞬移一般,陡然间后退到床边。指间凝聚内力,硬生生将即将泼溅到他脸上的茶水凝聚成一团。
“脾气真不好。”跟那不讨喜的小丫头一模一样,啧啧,谢廷摇着头。
无尘丢出茶杯,转身大踏步离开。蓦然觉得,心中积攒多年的郁气疏解了许多。
只要看见谢廷不好,他就心里舒坦。
欧阳间待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与无尘好友多年。自从东柏府大火,这些年,无尘越来越沉默寡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
他几乎都忘了,那个张扬好斗的晨光剑是何模样。忘了。那个为伸张正义,愿意不顾一切的少年侠客是何模样。
无尘如果再沉默寡言下去,他都怀疑,这家伙随时会去修闭口禅。
现在……死水有了波澜,便是有了火气。
团在半空的那团茶水,随着谢廷的内力在半空中悠悠乱晃,欧阳间走到软榻边:“谢教主,这是阿茵白的心头血。”
谢廷懒洋洋弹茶水的动作停住:“哦!”他接过瓶子,两指捏着瓶身,慢悠悠地晃了晃。
瓶子是琉璃所制,能清楚看见瓶中摇晃的鲜红血。艳丽得宛如少女唇上红胭脂。
恍惚间,谢廷想起了40多年前。他这一生,度过那段波澜壮阔的江湖动乱后,再没有半点平静。
“我知道了。”谢廷把琉璃瓶子收入袖中,欧阳间迟迟没走,按耐不住心中疑惑:“谢教主,你要恢复成原本的模样吗?”
谢廷懒洋洋躺在床榻上,双腿伸展开:“看我心情。”
“哦!”欧阳间面无表情回答:“我是想提醒你,如果你短时间内做不出决定,或者决定保留这张脸的话,请在能动以后,迅速离开我的地盘儿。”
“毕竟,唐门乃是正道大宗,与天音教正邪不两立。”他还想多活些日子。
无尘离开房间,心情舒畅许多,他转出庭院。很快,捕捉到一只抱着糕点盘子,面壁蹲在小角落的偷吃鬼。
小姑娘美滋滋把糕点塞进嘴里,吃完一块儿,就小心翼翼数盘里还剩多少块儿,吃完一块,又数。
直到,碟子中只剩下三块糖糕,云姑娘抬头看了眼时间,双手托腮,嘀嘀咕咕:“无尘那个笨和尚,居然要掐断我的口粮。”
“现在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剩下三块糕点,我要慢慢吃。”
云小姑娘美滋滋掏出油纸,准备把糖糕包起来,放进自己的小背包。
刚刚包好,旁边突然伸过一只大手,将三块糖糕全部拿走:“别吃了,再吃,又给撑着。”
云姑娘反应极快,显然是经历过许多次这种情景。两只小胖手立刻紧紧抓住油纸包,大眼睛瞪向来人,拼命将自己的宝贝糕点往怀里塞:“不准跟我抢!”
小姑娘将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试图增加威慑力。可惜,她那双圆圆眼睛稍微瞪大些,反而会显得更加无辜,没有半点威胁。
无尘轻而易举,连糕点带小姑娘一块儿抱起来:“那我就把你一块儿抢走好了。”
云团子歪了歪脑袋,一脸懵逼。她察觉出,无尘的心情很好。不像平时一般,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小姑娘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理由,兴高采烈抱着自己抢回来的糕点,小仓鼠一般继续鼓腮帮子吃。
事情了结了,开心。
唐门门主唐绍英接到了徒弟的飞鸽传书,很快赶到方兰城。还带来了两名长老,与欧阳间一同研制树人花毒。
几人不眠不休,唐绍英三天三夜,没从药炉里出来。
第四天,她与欧阳间拿着一瓶药,走出房间。欧阳间眼神难掩激动疲惫:“成了!”
“这西域的毒果然诡异莫测,与中原毒药不同。”唐绍英年过五旬,但她保养得宜,眉目精致,看起来,依旧是30出头的模样。
“阿弥陀佛。”一日前,刚刚赶到的无忧子领着无风无雨两个师弟,双手合十:“唐施主,欧阳施主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无音寺吧。”
“师父师父……”一只红团子颠儿颠儿地从街道上奔进来,艰难跨过门坎,手里举着两根糖葫芦。大眼睛亮晶晶盯着欧阳间看,欧阳间听到徒弟的声音,含笑转头,然后,便听到了一句扎他心的话:“师父,你变得好丑哦!”
“头发像鸡窝。”欧阳间重重敲了云团子的脑壳几下:“没大没小!说什么呢?我是你师父!!”
旁边的唐绍英立刻,伸手敲了欧阳间的脑壳:“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子计较!”欧阳间捂住自己脑袋:“师父,我在教育我的弟子。”你能不能别出来捣乱?
小姑娘嘿嘿笑着,奔到唐绍英身边,举起糖葫芦递给她:“师父,师祖就跟你不一样啊,师祖还是这么漂亮。”
“我们的云云一样漂亮。”唐绍英龙颜大悦,抱起小团子,揉了揉她的脑袋:“走,陪师祖睡午觉去。”
欧阳间……!!
“师父,她应该学功课了,睡什么午觉?!”这都玩多少天了?!欧阳间顶着青黑的眼圈儿在后面嚷:“师父,不能溺爱小孩子!”
远远的,风里传来了唐绍英淡淡的回应:“所以呀,你赶快去做功课,不要荒废学业。”
“为师教你的功法都多少年了,你还卡在第五层上不去,真是给为师丢脸!”
云团子下巴压在唐绍英肩膀上,对气到冒烟的欧阳间吐了吐舌头,迅速缩回脑袋。
欧阳间……要疯了!这几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怎么能这样?!
这些日子,云团子在唐绍英身边玩儿够了,就跑到谢廷身边玩,跟谢廷玩厌了,就窜到大和尚里跟他玩捉迷藏。
都多少天了,欧阳间硬是连徒弟的尾巴尖儿都没抓到。
不行,他得寻机会跟无尘好好谈谈!现在得先睡觉,太困了。
欧阳间回到房里,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傍晚才醒。
刚睁开眼睛,床榻边儿上,立刻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头探脑地钻出来。
云姑娘双手扒住床沿,半跪在床边,笑嘻嘻盯着欧阳间:“师父,你醒啦,赶快洗个热水澡吧。”
“快快快快,把热水抬进来。”欧阳间丈二摸不着头脑,可他的确得好好洗漱一番。在小团子忙进忙出的统筹指挥下,欧阳间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懒洋洋坐下时,欧阳间想:这人啊,是得找个徒弟。
有小的伺候,感觉就是不一样。小姑娘给欧阳间安排了一桌菜,超殷勤地给他夹菜:“师父,多吃点,你都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