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体内气血翻涌，腥甜气息不断上涌。他身形晃了晃，片刻后，凝眉盘坐于地。
几乎透明的银丝蛛网一般，将无尘和谢廷笼罩在其中。谢廷唇边不断有鲜血溢出，鲜红的血溅落在地上，很快化开。
红血化开后，颜色居然在慢慢变淡变。最后，似是一层膜般覆盖在地上。谢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脸上却不见半点痛楚，反而，还饶有兴致地调高了眉头。他伸出手指，指尖抹去混进泥土中的那滴血。
“原来如此。”看来，他猜的没有错。谢廷淡淡抬了抬眸：“棠花，是树人花的变种？”黑衣人勾起无名指，银丝随他的动作一并收紧，在谢廷左肩膀上勒出长长的伤口。谢廷并不在意，依旧盘坐于地：“阿茵白是你什么人？”
阿茵白是四十多年前，从西域来到中原的西域毒女。阿茵白出身西域门派，雪银教。40多年前，雪银教统一了整个西域武林。雪银教野心勃勃，想要将自己的势力扩展到中原江湖，为此，他们派出了雪银教身后阿茵白。
四十多年前，谢廷也只是初出茅庐的江湖新手。那些年的往事，如今的江湖老人可能都已经忘记。
黑衣人拉扯银线的动作顿了顿，阴冷的眸子盯准谢廷。那双眼里藏着数不尽的仇恨和杀机，“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已经忘了呢！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中原人，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看似宅心仁厚，实则一个比一个心狠手毒！”
无尘听得莫名其妙，他无心关注谢廷恶心人的往事。左不过，又是些害人的把戏。无尘运转东柏心法，勉强压住心中翻滚的血气。面上冷色浓重：“你把云荭弄到哪里去了？”
“你说，那烦人的小娃娃，放心，我没打算杀她。他要活着，才能有最高的利用价值。”
“你想将本座炼为傀儡？”谢廷弹了弹全身上下笼罩自己的银丝，咧嘴嗤笑：“雪银教圣女都做不到的事，你以为自己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谢廷掌中内力吞吐。狂暴内力震碎了缠住他的所有银丝。男人束发金冠被银丝勒住，陡然爆碎。一头黑发张扬。他右手成爪，铺天盖地的狂暴杀机笼罩向黑衣人。
“本座早就说过，本座在一日，雪银教就不得踏足中原一步！否则，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谢廷再不是方才随便玩儿玩儿的态度，他使出了真功夫。掌风凌厉，道道内劲直取黑衣人性命。
“你在找死！”黑衣人不惊反笑，正面迎击：“不想让我提当年之事。怕我踩中你的痛脚？哈哈哈，那你来杀我啊！！”
“杀了我，就再没人知道你的无能软弱！”谢廷内力荡出，黑衣人一句接一句地激将。无尘修炼了数遍东柏心法，瞧着谢廷与黑衣人的交锋，他眉头越皱越紧。
谢廷中的毒比他严重。内力越是狂暴外放，毒素蔓延就越快。黑衣人明显是想催动谢廷怒意，让他体内毒素弥漫的更快。因此即便被打得连连后退吐血，黑衣人依旧笑的猖狂。
——不能再这么打下去。无尘正准备冲过去，那狂怒中的谢廷陡然转眼。黑眸已然化为一片血红，冷冰冰盯着无尘。他道：“树人花，是雪银教初代教主研制出的奇毒。花朵绽放时，散出的花粉如同毒种，吸入人体会立刻蔓延出毒素，让人皮肤老化，生出树皮。全身树人化后，形同傀儡。没有神智，但能保持生前的所有本能。战将依旧会杀人，木匠依旧会做工，武林高手内力依旧横扫一切。”
无尘心头微惊，他从未听师门长辈说过这件事。这毒，听起来太过骇人。
“毒素没有蔓延全身，就还有救的希望。要是全身结出树皮，就无药可救。”谢廷一巴掌轰在黑衣人胸口，黑衣人吐出的鲜血湿透了面罩，可他眉目中依旧弥漫着癫狂：“不错，你说的太对了！可惜，圣女当年死时，仅仅留下了最后一株树人花。我钻研许久，最终只研究出它的变种棠花。没办法用种子培育出新的树人花，不过没关系。这些棠花依旧能控制住整座城的人。”
“你们这些中原人，害死我教圣女，害得我这几十年来如老鼠，在阴沟里生存。我发誓，定要让你们所有人，让你们整个中原江湖都悔不当初，下半辈子活在恐惧里！”
“那你就继续做梦吧！”谢廷一脚踹出去，黑衣人再度爬起时，身形已有些踉跄。眼瞧着谢廷还有继续打过来的意思，黑衣人眸中涌出恐惧之色，他没想到谢廷的武功居然如此之高，他低估了他！
黑人连连后退，声音嘶哑着警告：“别忘了，你孙女还在我手里！”无尘惦记着一城百姓，心思有些乱了，他不断捻动佛珠，试图寻找办法。
黑人转动眼珠。突然，嘿嘿嘿笑了起来：“无尘，你想救那一城百姓吗？你现在回去救，还能赶上呢！不过，我先告诉你。你闺女被我掉在了山崖上。吊她的绳子是割过的，只能支撑半个时辰，若是半个时辰救不了她，那可爱的娃娃就得从山崖上摔下去。说不准，能摔成烂泥。”
黑衣人捂着胸口，眼中都是看好戏的戏谑：“好好想一想。你是救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回头去救那一城百姓？”
无陈捻动佛珠的速度更快了，他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面色冷如冰。气氛陡然凝滞，黑衣人嘿嘿直笑，用嘶哑难听的声音缓缓道：“你那闺女到了你身边后，从来没对你说过她经历的往事吧？看你过得这样自在，我真真是不好受。其实，我知道很多的，有关她的童年。”
“不如，我一件一件来告诉你吧……”黑衣人：“我特别特别关心你们家的事，比你关心多了……”黑衣人完全不顾无尘的反应，自顾自开始讲述。讲述那些，原主从一岁经历的痛楚回忆，许许多多连大人都承受不住的痛苦和卑微。
“……别说了！”无尘手微微用力，情绪在这些往事之下，根本控制不住。指尖捏住佛珠，硬生生将那串佛珠捏成了齑粉。男人的手在颤抖，淡漠的眸子染上了血红，眼底一片红血丝，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让你闭嘴！”
“好吧好吧，你让我闭嘴，我就不说了。”黑衣人轻笑一声：“刚刚跟你说了许多，又过去了半刻钟功夫，你已经没有时间，赶快选吧！”无尘心乱如麻，手在颤抖。
他的情感在冲动下，驱使他立刻动身去寻找云荭。他对不起这孩子太多太多。她的出生，因为他，她的苦难因为他。那些对常人而言，根本活不下去的岁月，她都坚持着撑了过来，从未跟他说过一句。难道现在，要因为自己而失去性命吗？
可无尘迈不动腿。一城百姓，一城百姓的命啊！若是此刻，需要以命相抵的人是他，他会毫不犹豫去救那一城百姓。可现在……
无尘的双腿，四是灌了铁铅，提不起，迈不动。
黑衣人似乎很欣赏无尘此刻挣扎的表情。他心情舒畅地围观着。谢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低着头，有些出神。他已将黑衣人打成了重伤，确保他无法自如行动。
可谢廷自己体内的毒也蔓延了一半，他甩了甩手，面色冷淡。
“无尘，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无尘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刚抬起脚。蓦然望见，头顶一片银光闪过。胖乎乎的小娃娃从天而降，手里拽住铁网的一角，大声嚷：“我有的是时间，你个大坏蛋！”
黑衣人：“什么？！”
铁网中，射出一道道暗器。直逼黑衣人眉心。他踉跄躲避，身后又有数道身影，飞窜出来。欧阳间玉笛旋转飞扬，各种毒粉从铁网弥散开，几乎笼罩了黑衣人全身。
欧阳间冷笑：“唐门的天罗地网，好好尝一尝叭！”
“无尘和尚，你没事吧？”小姑娘暗地里偷踹了黑衣人一脚，小炮仗似得撞到男人腿上。一溜烟爬到他肩膀处。大眼睛满是担忧地望着他。
无尘俊美的脸已经惨白一片，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怔怔的望着云荭：“云……”
哟哟哟，看看她的和尚爹都给吓成什么样儿了！小可怜儿见的，小姑娘赶紧伸出小胖手，摸摸无尘光脑袋：“无尘和尚别怕！摸摸毛，吓不着！云云在这儿保护你。”
无尘和尚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把云荭抱紧，过重的力道压得云团子直翻白眼，小脚乱扑腾：“撒开，撒开了，快给我撒开！”
无尘捏着云荭腋下，将她举到半空，淡漠眼里竟泛出了泪水：“没事就好。”云荭愣了下，胖胖小短手伸出去，替无尘擦掉眼角的泪：“男人不好乱哭的，很娘。”
无尘……他回过神，单手抱着云荭，转向欧阳间：“我先回方兰城，去解决棠花之事。”欧阳间头也不回：“你不会解毒，等着，我与你同去！”
无尘正准备运轻功离开，云荭却在他怀里乱挣扎起来。姑娘小脑袋从无尘咯吱窝里拱出来，大眼睛去看谢廷，小小声地嚷：“无尘和尚，你把我放下来吧。你爹他都中毒了诶，我去瞧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