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汤熬得恰到好处,欧阳间的熬汤水准出人意料,高超又美味。无尘端过云荭递过来的碗,顺便将小娃娃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
一大一小喝了一碗汤,无尘眸中笑意隐隐可见。看的欧阳间不爽极了。自从那年,东柏府突然出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东柏府在一夜间化为焦土。再见东柏岚时,他就再没有从东柏岚面上看见除平静冷淡外的任何表情。
欧阳间比东柏岚大了七岁。相较于始终顺风顺水的东柏岚,欧阳间前半生过的比东柏岚苦多了。他见惯了人性丑恶,更见惯了女人的诸多手段。从一开始,欧阳间对红英就极度不喜,甚至提醒东柏岚莫要与她走得太近。
只是,红英到底没有做过错事。欧阳间即便对她不喜,也不可能说出太过分的话。后来,再见东柏岚时,所有悲剧已经发生。
欧阳间这些年常往无音寺跑,就是担心自己的至交好友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儿。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东柏岚的养父是因他而死。即便,错不在他,以东柏岚的性情,也会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
欧阳间心不在焉转着手中折扇,眸光扫过对面开开心心喝汤的一对父女,撇了撇嘴:“没良心的小丫头。”
“出去玩吧!”无尘揉了揉云荭整整齐小发髻,指尖微微一动,眼眸中显出三分疑惑:“谁替你梳的发?”无尘也想替云荭梳头,甚至尝试过许多次。可看起来灵巧无比的双手。握住梳子时,对着小姑娘一头软乎乎的发。就难以下手,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梳成了圆圆小发髻,刚奔出房间,干脆利落,散的干干净净。
云荭现在的发髻漂亮整齐又结实,几缕细碎刘海垂在眉间,弧度弯曲。正好遮住了她额角上的浅色疤痕。小姑娘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双手撑下巴,笑的一脸灿烂:“你猜呀!”
无尘看向欧阳间。欧阳间连连摆手:“你别看我,我倒是想有能耐讨小孩子欢心。”他可真不会梳头发。
小姑娘骄傲地摸了摸自己的双丫髻:“无忧子大和尚梳的哟!”
无尘微微睁大眼。眸中惊色,明晃晃显出来。他进无音寺将近十年,进寺那年开始,无忧子便是稳重成熟大气的模样。关键时刻能稳的住大局,又有大师兄的长辈风范,无音寺师兄弟们都很敬重他。
“大师兄……”无尘俊美的面容上,表情颇为怪异,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竟还会梳头?”抱歉。无尘真的难以想象,总是庄重肃穆的大师兄拿着梳子,给小姑娘梳头发的场景。
欧阳间一边晃折扇,一边嘻嘻笑闹,逗小丫头:“你瞧,无忧子大师会梳头,我会熬汤。无争和尚会跟你玩游戏,瞧瞧!你这爹爹就是个摆设,还是别要了吧?”
“他也就只能勉强当个摆件了。”欧阳间挥手,表达嫌弃:“你跟叔叔回唐门怎么样?唐门有竹熊哦!”欧阳间用手比划着竹熊的模样:“黑白色,小时候软软一只,比猫大不了多少。你见了绝对喜欢,我们那儿的孩子都喜欢。”
竹熊,大熊猫!云荭眼睛刷地亮了起来。片刻后,她踟蹰回头看无尘。默默抱爹,软软糯糯嚷:“可是,无尘只有一个。”
“他虽然没用了点,不讨喜了点,不会说话了点,不会哄云云开心……”云云掰着指头数无尘缺点。
欧阳间连连点头:“对对对!这么多缺点,那你还要他?”
云荭认真点头:“云云要无尘呢。”她还是要无尘吧。傻爹已经满门被灭,够惨的了。要是再被自己抛弃掉,想想就让人泪奔。
无尘笑看向欧阳间,分明和尚表情依旧淡淡,可欧阳间就是从他平淡眼神里看出了骄傲和得意。仿佛在说,你就算把全世界搬来也没用,这是我闺女。
欧阳间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心下却微微松了口气。自己兄弟终于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气儿的佛了。似乎有了人的感情,勉强有恢复成往日模样的兆头。只要他不打算升仙,就还有救。
云荭被无尘掂了掂分量,无尘笑着捏住她挺翘的小鼻头,温和道:“重了。我带云云去看竹熊。我记得,你上回来时便说唐门附近的竹熊,刚生了一胎。”
“是啊!”欧阳间似笑非笑,仿佛听到了个大新闻:“我还以为你从来都没听我说话,神游天外呢,原来你长着耳朵,听见了!”
云荭在无音寺欢腾地过了小半个月。这里吃得饱穿得暖,时不时还能搞个小捣蛋活动。云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只是,她身高依旧不长,没有半点像正常孩子一般,要长大的迹象。
“阿嚏!阿嚏!”云荭边打喷嚏,边抱着一大捧花奔进禅房。她额头上还沁着汗,将花递到无尘面前:“好看不?”无尘一个大男人,不管他有没有遁入空门,对花儿都没有兴趣。冷冷淡淡瞥了一眼,无尘抬眸,替云荭擦去额头上的汗,又见她穿得极少,眉头皱起:“天气还没有完全暖和,穿的太少,小心感染风寒。”
“不会哒。”小姑娘信誓旦旦地拍胸脯,拍完胸脯后,就在大半夜发起了高烧。欧阳间被从被窝里揪出来,顶着熊猫眼给云荭把脉。
无尘单手抱着高烧不止,迷迷蒙蒙说胡话的小姑娘,不停替娃娃擦汗:“怎么样?”
“不怎么样。”欧阳间淡淡抽手:“我早就跟你说过,能不让她生病就不让她生病,最好少出门走动。以她的体质,根本无法用药。”无尘脸色难看,一边拍着小姑娘的后背,一边压低嗓音:“她天性活泼,是个喜欢到处跑的。”
若是为了身体,强行把这丫头拘束在小房间里。无尘狠不下心。欧阳间写了张药方,漫步往外走:“治疗风寒的药方大多药效重。其中许多药于她而言有弊无利。我只能开个不痛不痒的方子治疗,聊胜于无吧。”
云荭体质就是这般,像个□□,不让人省心。无尘太阳穴上青筋突突乱跳,怀里的小姑娘像是烙铁般滚烫。他只能一刻不停地帮她敷冷毛巾降温,折腾到次日中午,小姑娘总算平静下来,沉沉昏睡过去,烧也退了。
无忧子早晨等了许久,没等到云荭过来。只能先去督促师弟师侄们做早课。结束后,又匆匆去找无尘。
“又生病了?”无尘脸色憔悴,眼下一片青黑,唇瓣龟裂。衣服也皱皱巴巴,明显一夜未睡。听到师兄的问话,无尘点头:“发热。”
“这么下去不成啊!”无忧子面露难色。看过还在昏睡的云荭,拉着无尘出门:“这才半月,她就生了三回病。欧阳少侠说过,生病过后,她会更加虚弱。不如,等她清醒过后,问问她自己的意见吧。”
欧阳间近一个月内,飞鸽传书出去七八封。每日埋首在药堂中钻研药方,可惜一直没有成果。云荭的毒棘手难治,想让她像正常人一般活着,难如登天。
“我知道了。”
无忧子看过云荭后,又转到禅梦和尚的禅房,敲门进去。禅梦和尚正在抄经。老和尚已经抄了一上午,手有点酸,看见弟子进来,正好放下笔偷会儿懒,“怎么了?”无忧子双手合十:“师父,云荭小施主又生病了。高烧不退。刚刚才睡过去。”
老和尚眼皮子跳了两下,转出桌子。沧桑眼眸中掠过一丝隐忧。云荭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他竟不知这孩子体质虚弱至此。前面八年的日子,她到底是怎么过过来的?
“师父,弟子……”无忧子的话被禅梦抬手打断,禅梦淡淡道:“再等等。”他知道无忧子想说什么,无非是让云荭练功。“其实,我在意的不仅仅是无音寺不收女弟子。无尘那孩子,始终对东柏府大火耿耿于怀,对自己并非东柏老府主的儿子心存执念。他觉得,自己不是东柏府的亲生血脉,害得东柏府主疯魔至死。从前,他丢了东柏功法,不再修习东柏功法,而是转修无无音功。”
“现在让他重新教授东柏功法,就是让他重新撕开自己的伤疤。”老头捻着佛珠,道了声阿弥陀佛:“这八年,他不想提东柏府之事。我便也不再提。只是……”
“或许,我们也可以借助此事,帮师弟解开心结。这才是我们该做的。”无忧子神情严肃:“师父,逃避终究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妖女为了逼迫师弟回魔教,无所不用其极。从前,妖女还有云荭小施主当成底牌,现在她手里没了依仗,我怕……她会直接将师弟的真实身份捅出去。与其到时陷入被动,不如先帮助师弟将这层布掀开!让他面对自己!”
“魔教找自从东柏府大火后,近年行事越发猖獗,隐隐有卷土再来之势。”无忧子说到天音教,话语低沉了些,面上隐隐露出不忿和冷然:“江湖上有许多个小门派被魔教逼迫臣服,再这么下去,江湖又得陷入混乱。”
这八年,魔教隐隐显露出势力复苏的迹象。在江湖各地大肆招揽弟子,威逼利诱小门派加入魔教。更有许多普通人被魔教中人抓去,放血炼药。
何其凶狠残忍!
“谢廷现在还没有动作,想必是没死心。”无忧子看的很清楚:“他想让无尘回到魔教。这不光是为他找回亲生儿子。还能利用他晨光剑和无音寺弟子的身份给我们威慑。”
东柏府少主,无音寺方丈禅梦大师的亲传弟子,最后却成了魔教少主,简直就是在武林正道脸上啪啪打巴掌。绝对能找回多年前魔教节节败退,最后狼狈逃窜,只能隐匿山林的场子。
“我从前只担心他心存死志。不敢轻举妄动。”老和尚捻动佛珠的速度加快,眼眸中隐隐隐隐带出尖锐:“无尘自小顺风顺水,摔得头一个跟头却如此之大,险些掉进去爬不起来。加之,他失去了全部亲人,一旦钻进死胡同,我们就回天乏术。你说的对,现在不一样。”
现在无尘有了云荭,那是包袱,也是羁绊和责任。不论他对云荭感情如何,云荭是他的血脉,如今又是凄惨境况。无尘就算为了云荭,也会振作。
*
云荭自从进了这个世界,经常生病昏迷,睡上好几天再睁眼。如今,她都习惯这种情况了,淡定地从床上爬起来:“无尘和尚!”
“无尘和尚!”
无尘如同以往数次一般,手中端着一碗药,缓步进入产房。白衣僧人面目俊郎,眼眸间少了平时可见的阴霾和冷淡。伸手将云荭抱起:“喝药。”
小脸圆乎许多的娃娃捏住鼻子,飞快往后退:“不要不要。欧阳叔叔不是说,我不能吃药吗?”
“这是补气养血之药。”无尘轻声哄着她:“一碗,喝下去之后,就不必喝了。”小姑娘双手搂住无尘的腰,在他衣服上乱蹭。像只撒娇的小猫,尾巴扬得高高的,眼巴巴求他:“不想喝药。”
“欧阳叔叔熬出来的药又苦又涩又难喝。”小姑娘满脸嫌弃,嘴巴嘟起,心不甘情不愿:“一天到晚都喝药……”不开心!
她每回跑出去,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真真正正变成药罐子,云荭才知道,是多么痛苦无力。小姑娘埋在无尘怀里,死活不探头喝药。癞皮狗一般。无尘轻叹一声,空出一只手。不顾云荭反抗,愣是将她从自己怀里拽出来。低沉嗓音好听又磁性:“我陪你一块儿喝。”
“怎么样?”小姑娘眨巴了下眼睛:“要,要怎么一块儿喝啊?”无尘半垂下眼睫:“你喝一口,我陪你喝一口。”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刚刚发了高热,必须喝药,弥补气血体力。”云荭不像普通小孩儿,恢复力快。无尘为了哄她喝药,每次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其实,不光云荭身上有药味儿。无尘每回出门,身上的药味儿比云荭更重。
小姑娘大眼睛转了转,伸手搂住无尘脖子,笑嘻嘻嚷:“你教我轻功,我就乖乖喝药了。”无尘每回都只是嘴嗨哄她,从不付诸实践。云荭一直很惦记无音寺的轻功,身法缥缈出尘,格外好看。欧阳间轻功速度极快。可他的轻功类型更偏向于刺客。悄然无声,落地都选择最偏僻阴暗,无人注意的角落,然后,嗖地像老鼠一般窜出来。
云荭一点儿也不喜欢。
“好。”无尘数不清自己说了第几次好。开始,他担心过,担心小姑娘缠着自己,学轻功内力。每回,云荭拽住他衣袖,眼巴巴瞅着自己时,无尘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只能狼狈偏开目光,找借口搪塞。
小姑娘会蔫哒哒地低头,失望蹲在在墙角里种会儿蘑菇。但是过不了多久,她又元气满满地奔出去,找人玩儿。等到下回吃药,依旧像第一次一样,撒娇说想学轻功,然后被自己轻易糊弄过去。像是完全不记得从前几次的承诺和对话。
这次也是。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超开心地从他手里拿过药丸:“那说好了哦。”
只是,她小脸依旧充满嫌弃。咕嘟咕嘟一口灌下,苦涩的药汤入喉。云荭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没一会儿,继续眉开眼笑,窝在他怀里。还踮起脚尖,想摸无尘的光头:“我想摸嘛,给我摸一下。”
“我保证,就一下下。”云荭小手一次次摸过去,被一次次捉回来。乱蹭的爪子被第五次拍掉后,云荭哼了一声,生气扭脸背对无尘,小手摸着自己软软的黑发,小声嘀咕:“小气。云云自己也有脑袋,自己摸自己的,哼!!”
无尘失笑,低头的一瞬间,刚刚背对着他的小姑娘猛地转身,飞扑过去。
冰凉凉小手蹭着男人的光头,笑得一脸张狂得意,半趴在他肩膀上,双眸眯成了月牙:“哈哈哈!!让你不给我摸,我就要摸!”无尘头顶的戒疤被云荭蹭得发痒。他微微皱眉,长臂伸出,把女孩拎开。
板着脸,塞到对面,让她做好:“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云荭不开心地揪住男人耳朵,用力捏了两下,勉为其难后退:“好吧,你想说就说,我听着。”
“你可以学内力,可以学轻功。”无尘目光紧锁云荭,与她四目相对。男人黑漆漆的眼底是理智冷静,他轻声说道:“但是,你想要练武,就要承受练武的苦。三九寒暑,日出日落,一日不能间断,一刻不可放松。若是你有天分有毅力。借助练武,能够改善自己的身体,不会再像现在这般虚弱无力,时时生病。”
无尘微微抿唇,将所有选择的利弊说清,最后轻声道:“这是你的身体,你的人生,你有选择的权利。”白衣僧人手掌覆上云荭小脑袋,口中一句话未曾出口——我知道,你其实很懂事。
云荭一把抱住无尘胳膊,大眼睛闪亮亮的,充满对轻功的向往:“我当然要练啦!!”
“好。”无尘点头应声:“你既然选择,以后就不能再更改。”
“再苦也要坚持下去。”
无尘说着,揉了揉眉心,偏转过眸子。看向房门,语调压低,无奈道:“欧阳兄,你可以进来了。”不用像小偷一样,蹲在门边偷听。
欧阳间摇晃着扇子,大摇大摆进门。俊美的脸笑成一朵花,灿烂如阳。哇吼吼!他马上就要有一只可爱的团子徒弟了。欧阳间想到这里,故作威严地第低咳两声,端正坐下。
“从今日起,你便随欧阳兄,修炼唐门心经。”无尘道:“现在,拜师吧!”欧阳间微微挺直脊背,努力摆出最正经的姿态。云小姑娘歪头打量了他一会儿,无辜提醒,“欧阳叔叔,你眼角有眼屎诶。”
欧阳间……!!摔。他人生历程的重大仪式就这么被小姑娘两句话搅和了。他略尴尬,云荭却乖巧端起茶杯,跪着挪到他面前。扬脸儿,对欧阳间甜甜的笑:“师父,喝茶。”
“嗯。”欧阳间学着禅梦老和尚捋胡须。他总觉得,这动作十分有逼格。抬手后发现,自己没胡子。人生中第一次当师父,欧阳间其实有点儿方。下意识举起茶杯喝了一口,“烫烫烫烫烫烫!”
欧阳间人生中的重大收徒仪式,以他窜起两丈高,作为收场。
云荭又被无尘领到禅梦大师面前,获得禅梦大师许可,后正式开始修习武艺。
无音寺和尚们每日听到第一声鸡鸣,便要起来做早课。练武第一天,云荭被欧阳间硬生生从床上拽起来,小姑娘揉着惺忪睡眼:“师父,干嘛呀?”
欧阳间一脸高深莫测,自从有了徒弟以后,他的画风陡然间从风流浪子变成了神棍:“云云。江湖人自小习武,你今年八岁,已经输在了人生起跑线上!以后,我们要奋力追赶同龄人,争取成为天下第一!”
欧阳间先给云红画了个大饼。无尘坐在云荭身边,俊朗的眉目抽了抽。小姑娘眼睛亮起,抓住爹爹手掌。睁着大眼睛,满脸天真的问:“现在的天下第一是谁呀?”
“……呃,这个嘛。”从前武林正道中,东柏府主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东柏府大火后,江湖中再没有能统领群雄的武林盟主。因为除了东柏府,江湖门派中地位最高的就是无音寺。偏生,无音寺里的和尚大多不问世事。禅梦大师更没有当上武林盟主的意愿。
不过,单纯从实力威望地位上来讲,禅梦大师也当得这个天下第一。欧阳间:“禅梦大师地位非凡。”
他没承认天下第一,不过,答了禅梦大师,也算一种答案。云荭翻了个白眼:“那有什么好当的。我现在已经是天下第一了。”欧阳间满脸懵逼??
无尘将重新躺回床榻的小姑娘拽起来,给她穿衣服,“云荭日日跟师父下棋。”禅梦大师是个臭棋篓子,可他就爱下棋。扯着谁就想跟谁下,无音寺里没有和尚愿意跟禅梦大师下棋。以至于禅梦大师日日痛呼——棋场无敌,甚是心痛。
自从云荭来了,一老一小天天互怼。禅梦大师的棋场无敌人生就此结束,云荭一个刚学会围棋的八岁小丫头全面碾压了他。禅梦大师最近两月都不爱研习经文了,他改研究棋谱。路上都捧着棋谱看,还称赞云荭是不世出的棋道天才。顺便喟叹,无音寺一众弟子们都比不得八岁女娃娃,老方丈甚是心痛。无音寺师兄弟们全当没听见,任由老方丈自娱自乐自嗨。
欧阳间一时无语。然后,立刻把矛头指向无尘,对着无尘一通夸赞:“你爹爹当年,也是练武奇才!”巴拉拉彩虹屁,将无尘夸成了一朵花。最后总结:“等到你能打败无尘,就能出师了!”
“真的吗?”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你这么厉害。”无尘捏了捏云红的小鼻子,轻笑:“你会更厉害的。”
吃过早饭,小姑娘精神抖擞,站在院子里:“我们可以开始练武啦!!”快来教我轻功吧!!我等不及要成为绝世高手了!
“哗啦啦啦啦!”云荭面前倒了成山的书。无风无雨站在院子门口。一边擦汗一边嚷:“累死了。这是欧阳少侠的医书,全部搬过来了。”
欧阳间从打了云荭主意,就一直在准备训练云荭的东西。物件儿都是现成的,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堆在脚边的书:“不是要练武功,修炼内功吗?”
为什么又让她背书?!能不能不背?云荭不想学习!她还是个孩子!欧阳间笑眯眯摇晃折扇,一拍手:“这些都是给你预备的,什么时候读完这三本书,记住其中内容,什么时候吃午饭。”
三本薄薄书册啪地拍到云荭面前,小姑娘生无可恋脸:电视上不是这么演的。
无尘摸了摸云荭圆润了一圈的小脸:“没事儿,慢慢来。”他在院子里,陪读。
欧阳间终于感觉到了当师父的乐趣,超开心地甩下三本书后,啃着梨子悠哉悠哉晃荡了好几圈儿。回去瞧瞧团子苦逼学习的模样,开心开心,谁知道……
“云云!云云,这里这里!”“快点快点,它要跑了!”
几个小身影同时从草丛里窜出来,明末一头撞上了欧阳间的腿。云荭则揪着野兔的两根长耳朵,欢天喜地扑出来:“抓到了!”
欧阳间微微眯起眼睛,扫向明末几个,轻笑:“你们又想犯戒,抄经书?”明末吓得赶紧摇头,摆手:“不是不是的,欧阳少侠。这只兔子受伤了,还到处乱窜。我们想帮它敷点药,等伤好了再送太走。”
欧阳间又细细扫过那只野兔,果然。在后腿处看到了一抹殷红,“云云,你过来。”
“奥。”云荭把野兔给明末,几个小沙弥立刻飞一般的跑了。欧阳间略略沉下脸,脸上笑容消失不见:“我吩咐你在院中背书,你就是这么背的?”“练武非一日之功,第一天,你就坚持不了?若真是如此,你可以现在就告诉我,我们放弃不学。”
小姑娘偷偷摸摸瞧欧阳间表情,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抿唇:“我……”欧阳间超威严地嗯了一声。表情严肃至极,内心笑开了花。卧槽!当师父教训别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怪不得,师父总爱教训他!
“你什么?”欧阳间用扇子敲了云荭脑袋:“回去继续背书。背不完,不准吃午饭。”
“啊!?可是,云云已经吃过了呀。”云荭挠了挠头,无尘慢慢悠悠从院子里走出,欧阳间对他怒目而视:“你就是这么陪云荭背书的?放任她跑出来乱玩儿?”
啊哈!!教训别人的感觉太爽了,他要不要多收几个弟子?欧阳间开天辟地头一遭,得到了教育无尘的机会,恨不能巴拉拉说上10万字:“我们都说好了!不背完书,不准吃午饭!”“无尘,过分溺爱孩子是不对的。”
好想继续一直说下去!欧阳间爽的浑身冒泡泡:“你怎么能如此……”
直到——“可是,云云已经背完了呀!”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嗓音切断了他所有教育。云荭委屈巴巴抱住无尘小腿,躲在无尘身后,偷偷摸摸用大眼睛瞄欧阳坚,“师父,你才是自说自话呢。云云可乖了。云云有乖乖背完三本书。”
“无尘,我们不理他。我们去后山玩儿好不好?反正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云荭掰着小指头,“我们可以去骚扰大花一家。”大花是住在后山的野猫一家。生的一窝小崽子刚刚出窝,云荭总爱趁着大花出去找食的时候撸小猫,大猫为此很是不爽。
“好。”无尘抱起小姑娘,眼角余光扫到欧阳间石化了的表情,唇角微微一勾。
“等等!等等!”欧阳间反应过来,震惊地瞪大了眼,追过去,聒噪得像只麻雀:“三本书,你都背完了?”医书对普通人而言,晦涩难懂,背起来就更难了。
而且,云荭刚刚认识字不久。欧阳间甩出三本书让云荭一上午背完,其实是在故意为难。小姑娘性子天真活泼,静不下心。欧阳间想用三本书考验云荭,测试她真正的学习能力,顺便让云荭知晓学习的艰难困苦,对日后修习武功有个具体认识。
欧阳间接下来的剧本都想好了。他妈的,小演员不按剧本来呀!云荭摘过一朵小花。把花朵别在俊美和尚耳朵上。
无尘皱了皱眉,没有拍掉。小花映着和尚出尘俊美的面容,奇异得显出了三分妖孽感。
欧阳间这会儿没工夫看无尘热闹,“云云,小孩子不能说谎。”“她没有说谎。”无尘迎着欧阳间瞪若铜铃的眼:“她背完了,三本书,全部。”
这两个月,无尘教导云荭认字时,便发现了云荭超乎常人的学习能力。这孩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超强的学习天赋也是无尘,下定决心让云红修习内功的原因之一。
“什么??!”欧阳间一声怪叫,惊起了后山鸟雀无数:“我不信!”
“云云,我问你,连翘的生长环境,具体性状,如何入药?”
“连翘味苦无毒性,凉,可入药。清热,解毒,散结,可消肿。治温热,丹毒,斑疹,痈疡肿毒,瘰疬,小便淋闭……”小姑娘说的头头是道,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还边走边伸手去摘路边其他小野花,别在无尘耳边。
“决明子……夏枯草……菊花……”欧阳间一连问了十多种药材,小姑娘一一回答,且字字不差。欧阳间深吸一口气,站定脚步,停留在原地,不走了。
云荭被无尘背着,回头看欧阳间,歪头,满脸疑惑:“师父,你怎么不走啦?不是还要考我吗?”
考个屁呀,考!欧阳间想起自己少年和儿时背诵药理书的痛苦煎熬,泪流满面。同时,心中又隐隐涌出兴奋和激动,手指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天啊!我居然真的收了一个天才徒弟!之前,他与方丈禅梦大师说的天花乱坠,一片光明前景。其实,欧阳间自己心中也没抱多大希望。
他的想法与老和尚有许多重合,还是为了无尘。唐门毒经的确能有效改善云荭的身体状况,替她压制体内毒性。将来,云荭修炼有成,可以控制自己体内的毒,化为己用。
但有一点,唐门中人自小研习医书药经。他们大多四五岁便跟在师父身边学习。云荭年纪不大,可她总给欧阳间一种学渣的感觉。
没想到,看起来古灵精怪,只会四处捣乱的学渣小捣蛋居然是个小天才!
我的个老天爷耶!!他捡了个宝啊!!欧阳间反应过来,笑得心花怒放。
“无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无尘淡定掏果子,给云荭塞进嘴里,头也不抬:“你是指她过目不忘吗?”
“你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欧阳间一拳打在无尘肩膀上,脸上笑容前所未有的灿烂:“来来来,给师父抱。”
他主动伸出双臂,被小姑娘嫌弃躲开,云荭死死搂住无尘脖颈。用小屁股对着他:“才不要!”
“那就让师父抱你……”欧阳间强制性从无尘怀里抢走小娃娃,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哈哈哈!”
江湖人,年轻时拜进好的师门。选个好的师父,便相当于投了第二次胎。等到修炼有成,又想找个悟性不错的弟子,传承衣钵。
这两件事,对江湖人而言,有非比寻常的意义。欧阳间不急着找徒弟,也不在意徒弟天资如何,合了眼缘就成。现在……
“小丫头,你可不要再跟无尘瞎混了!白白浪费你的好天赋,快快快,跟师父回去,师父马上修改你的练功计划。”
云荭被强制性抱走。整天瞎胡混的无……???
*
东辽谷底,天音教总部。
谢廷懒洋洋坐着,眼眸邪狞,声音冷淡无情:“你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回来了?当初是谁跟本座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将我儿带回教中?!”
红英身形有些狼狈。明丽艳美的脸上还沾着血迹,她冷眼看着谢廷。没想到,只是因为自己失败,谢廷居然就摆出了这副嘴脸给她看!
原著中,红英一次成功。不光影响了无尘的名声。还领着云荭一同跟在无尘身后,回了无音寺。谢廷对她始终赞赏有加,态度和蔼。
这是红英进入天音教后,头一回面对谢廷这般冷脸。她自觉与这些土著不一样,一甩袖袍,高傲道:“我不是你那些狗腿子属下!你没资格命令我吩咐做事!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想将阿岚带回天音叫,也只是觉得这里适合他!我是为了他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大胆!敢如此跟教主说话。”天音教右护法谢鹤之冷然斥责,被谢廷笑眯眯挥手制止。
谢廷年过六旬,可他瞧上去依旧是青年人面容。只有鬓发间染着一抹雪白,眼角处,偶尔带起的深深鱼尾纹彰显着他的年纪。
谢廷修炼邪功,天音教至高功法,练到八层,能让人保持青春年华。
“鹤之。”谢鹤之见教主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冷冷瞪了一眼红英,后退。
——这女人不过是借着少主的势才能留在魔教中。少主叛教,教主若而不是惦记着她对少主有三分影响力,后又替少主生了个孩子,能钳制少主,怎会容她在天音跋扈。
给她三分好脸子看。还真蹬鼻子上脸,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跟着蛊婆学了这么多年,连一层功夫都没学到手,当真愚笨!
“红英。我一直很看重你,可惜,你太让我失望了。”谢廷慢悠悠出声,无尘的眉目与他有三分相像。只谢廷眉目间遍布戾气,他说话做事,隐隐有让人胆战心惊的寒气不停散出。
红英抿唇,恨恨然:“要不是那群王八蛋暗算我,现在我已经成功了!”小汤镇之后,红英行踪暴露。这些年,她借着魔教的势头做了许多事。
暗处有许多人对红英不满,甚至想除她而后快。红英不出现还好,一出现,立刻有人追踪,甚至下了悬赏要她的命。
红英本想追去无音寺,结果半路被人截杀,只能一路逃回魔教。若不是她运气好,就要死在半路上了。
“你说,那个小丫头背叛了你,不听你的话了?”谢廷眼中略过兴味,“迷梦蛊毒也没有用?”
红英转眸,看向左护法蛊婆婆:“蛊婆婆。这就要问你了。迷梦蛊可控人心智。小丫头怎么突然不受我控制了?”
“铁定是蛊毒出了问题!”谷婆婆拄着拐杖,身形枯瘦如柴,像是风中残烛。她阴森森抬头。只一眼,便看的红英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心头不由涌出恐惧。
这个蛊婆婆一直诡异莫测,吓人得很。
“我早说过了,若是那人意志力过强,迷梦蛊也会失效。蛊毒只是手段,无法真正控制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