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恪捋着修剪得宜的胡须,耳边,肥团子还在絮絮叨叨,跟别人宣传她爹的好,各种拍彩虹屁,欢脱得不行。
云团子端着一小碟令燕云峰肉痛到不行的高级糕点,坐在郑恪腿边儿,捏了块儿递给郑恪和张宁。胖乎乎的小脸儿眉飞色舞,欢欣雀跃地讲她爹:“爹爹可喜欢,可喜欢读书了。家里很多很多书。爹爹说,他以前没有机会读书。后来,才有银子买书读书,还特意请了好几位先生教导。爹爹嘴上不说,但云云知道,爹爹很敬佩读书人的。”
“文人风骨,自古皆有。”云团子努力想要拉近池烈跟郑恪的距离,最大程度上消除郑恪对池烈的偏见。卯足了劲儿,拍郑恪马屁,将池烈往读书人喜欢的人设上靠。
文人风骨?他爹的确说过,文人风骨,对读书人来说,就是擦过手的纸,用过即丢。古人有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以此来给莫环宇上眼药,警告云团子离居心叵测的莫环宇远一些。
小团子胖手撑住自己肥下巴,说到这件事情时有气无力,话语里满满心疼:“爹爹可好了呢。我们在杭州城的时候,坏人要杀莫哥哥,都是爹爹出手,把莫哥哥救下来的。”
团子装模作样叹气,一脸苦恼:“只是,莫哥哥总是跟爹爹吵架,好像很不喜欢爹爹。爹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也不开心的。”
她爹当然不开心了,来了个跟自己抢团子的无耻之徒。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爹爹呢?”云团子眨巴着黑黢黢的纯净杏眸,仰着脸看郑恪,一本正经的发问:“爹爹做了好事,还救了好多人,救了云云。为什么大家都不夸爹爹?”
“在杭州的时候,爹爹做了好事,大家也不夸爹爹,看见爹爹跑得比兔子还快。爹爹又不会吃人。”说着,团子小眉头打结,皱的很紧。包子脸上满是烦扰,一心一意想出个法子让大家都喜欢她爹爹。
“郑爷爷。你跟爹爹是好友,你肯定是喜欢爹爹的,对吧?”云荭眼巴巴盯着郑恪看,郑恪捋胡须的手指一抖,险些把胡子拽下来。
“这个……”郑恪此时对持烈的看法极为复杂,一时想池烈身为东厂提督,手底下人命无数,不知多少人命丧东厂。那些个腌臜手段,说出去都让人心惊胆战。一会儿又想起云荭的童言童,觉得,自己会不会是因为那些风言风语,而池烈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所以误会了他?
毕竟,池烈手中虽人命无数,可他拿下的那些案子从没听说过有人喊冤。暗地里,抄家的部分官员也都是奉皇帝命令。
郑恪满脸为难,云荭拽了拽他衣摆:“郑爷爷,你怎么不说话?”
郑恪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近些年,郑恪对池烈偏见愈深,几乎到了两看生厌的程度。池烈每做一件事情,郑恪就会以最大恶意揣度他暗地里的算计。他不会因为云荭三言两语彻底对池烈改观。但心里头,也冒出了部分疑问,该不会,池烈做的那些事情,的确有理有据?他也未曾做过伤天害理,有损朝廷百姓利益之事。
云荭见好就收。郑恪在官场中打滚多年,只要稍稍起了疑心,便会着手去查,若是她说多了,反而会让郑恪起疑心,怀疑自己是被池烈教导。刻意到他面前说这番话的。
“燕哥哥。你不是要带我去查案子吗?走吧,走吧。”
燕云峰窝在房间角落,抱着膝盖,心里默默淌泪。他双手拿着空荡荡的荷包,整个人陷入空白。
——我的俸禄,我的俸禄,我的俸禄啊!!一个铜子都没留下,最后两个铜板给能吃的肥团买了一串糖葫芦。
“燕哥哥,你怎么啦?”云团一脸无辜,又拽了拽燕云峰的衣摆。燕云峰转头,小姑娘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灿烂笑容:“我们去吃糖山药好不好?!”
燕云锋崩溃得捂住脑袋……“小祖宗,你把我吃了吧!”
还吃!!
大理寺三位最高长官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充分认识到了吃货两字的威力。
燕云峰在意识到自己的俸禄供不起小祖宗这般海天胡地之后,果断拽来了郑府的厨娘。郑恪家学渊博,他平日为人清廉,家中却代代出才,积蓄颇丰,不跟燕云峰似的,手里头没钱。
临近傍晚时,吃饱喝足玩开心的肥团蹦跶着往大理寺外头跑,一边跑一边跟郑恪几个挥手:“郑爷爷,张叔叔,我下次再来找你们玩哟!”
“云云下次过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燕云峰擦掉额头上的汗,再次心塞塞捧住自己的荷包。清秀少年脸整个垮掉,丧丧得蹲在地上画圈圈诅咒池烈:“我的俸禄,我的俸禄,我的俸禄……”
剩下半个月,他怎么过?!燕云峰是普通农家出身,他没参加科举。从衙门的小官一步步做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全是因为燕云峰是个破案奇才,在推理侦破一道上有异才,被郑恪发现后大为赞赏,屡次向老皇帝上奏,破格将燕云峰提拔为大理寺少卿。
“不行,我要去跟老王八要银子!”燕云锋颓丧许久后,噌的站起来:“他铁定故意的。”
“你是想丢脸丢到东厂去吗?!”张宁一把按住愤怒的燕云峰,眼皮子跳了跳:“是郑大人把团子留下来的。池烈之前提醒过我们,这孩子能吃了点儿。”
燕云峰要哭了,把自己空荡荡的荷包整个翻过来递到张宁面前:“那只肥团子是能吃了点儿吗?!她就是饕餮转世!”
“池烈真是讨人厌!”
燕云峰还在愤愤不平,郑恪将张宁单独叫到一边,老爷子捋着胡须,眼神放到远处,遥望头顶落日:“自然,你如何想?”
张宁面上严肃,“需要细细查证,若是池烈真的如那孩子所说,我等……”
“先去查吧。”郑恪:“查完再说。”张宁躬身拱手:“学生明白。”
*
老皇帝今年生辰是大寿,生辰宴举办的隆重浩大!虽说,设的是晚宴,皇宫也提前一日准备。
已进凛冬。
京城初雪纷纷扬扬落下,飞檐雕瓦上落下一层厚厚实实的雪花。
之前负责照顾云荭起居的小顺子调到汪清身边伺候了。云荭住到提督府,池烈拨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照顾云荭。
“大人今日要提早进宫,姑娘早些收拾好,一会儿能赶上跟大人吃早饭。”冬草最后给云荭披上红绒披风,替她拢好披风帽子。
团子露出一张粉嫩白皙的胖脸蛋儿,婴儿肥嫩的可爱。刚梳洗完毕,娃娃还迷迷登登没睡醒,睁着迷茫漂亮的大眼睛:“?”
冬草忍不住笑了一下,刮了刮云荭挺翘的小鼻子,语调温柔:“再不走,就来不及跟大人吃早饭了。姑娘不是一直想跟大人吃早饭?”
东明朝廷十日一休沐,池烈每日上早朝,天蒙蒙亮便离开提督府,云荭如果不在中午送饭去东厂,就只能在晚上见到他的人了。
今日,本该休沐。但老皇帝生辰,池烈身为东厂提督,须得早些进宫。
“对,吃早饭。”团子眼睛微微亮起,迫不及待奔出房间,向堂厅跑去。夏雨连忙提起裙摆,急急追过去:“姑娘等等,外头还下着雪呢!”
池烈刚刚到堂厅坐下,一只大红团子飞快从外头奔进来,一头撞到他身上:“爹爹!”
“你把我的官袍弄湿了。”池烈拎开肥团子,低头扫了眼自己被粘上雪水的衣襟,冷眸扫向刚刚追到门边儿的夏雨和冬草:“下雪,为什么不打伞?”
男人声音虽阴柔却狠厉,两个丫鬟身子下意识抖了抖。云团子再次蹭到池烈身上,去抱住他的腿:“就一点点水,没事哒。”
池烈替云荭把身上的红绒披风解开,随手丢到一旁:“吃饭吧!”
一大一小吃过早膳,池烈亲自给云荭擦干净小胖手,语气淡漠:“你要在家里待着,晚些时候进宫,还是现在跟我一起?”
“不想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我跟爹爹一起去。”云荭挥了挥爪子。池烈略作颔首,单手抱起被披风裹成包包鸡的红团子,坐上马车,往皇宫而去。
路上。
“记住了,皇宫中人员冗杂,莫要与人产生冲突,不要胡乱说话。”
“有人欺负你先压着,等我过去再同我说,听到没?”
“我会派两个小太监跟着,不准随处乱跑,不准偷偷溜走,不准逃开他们的视线……”
“……还有,”池提督巴啦啦,说了一大通注意事项。大的小的有的没的。听得云团子昏昏欲睡,用小脑袋去撞他胸口,很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云云会努力听话的,爹爹废话好多。”要是做不到,人家也努力了呀!你也不能关我禁闭。
夏雪今日特意给云荭梳了个双平髻。额前细碎的刘海儿弯弯抵着眉毛。面颊两侧细碎发丝垂落,圆圆的杏眸像是紫葡萄般灵动,包子脸萌到不行。
马车行驶到皇宫门前停下,又换了皇宫内的马车。车子最后在皇宫的一处偏殿前停下,池烈跳下马车,单手搂着团子,将她从车里抱出来。
“督公大人。”车边早有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等着,一看见池烈的身影,立刻躬身问好。云荭搂着池烈脖子,漂亮大眼睛咕噜噜,四下打转。
东明皇宫的建筑风格精致华美,每一处都雕琢得细致精心,辉煌大气。身处其中,皇家贵气扑面而来,让人不觉自身渺小。
“小枋子,李成。今天由他们俩跟着你,不准乱晃,听见没?”云团子眼睛还在四下打量。胖乎乎小肉手推开池烈凑过来的冷脸:“知道了。”
一遍又一遍,好啰嗦。
池烈弯腰,与将怀里的团子放到地上。云荭转头,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爹爹,好好当差!努力赚钱”
云团子小肉手紧攥成拳,给池烈加油鼓劲后,欢腾得奔到侧殿,准备好好参观东明皇宫。池烈立于原地,眼眸中泛出淡淡暖意,面容冷俊阴柔,唇边却显出了淡淡的笑。
“不识好歹。”
他低低骂了一句,转身离开。
云荭在侧殿中转了好几圈儿。小枋子和李成早就备好了糕点小零嘴儿。这是督公新认下的闺女,就是大小姐,他们得好好伺候。
没瞧小顺子,明明被发配出东厂挪到了杭州,还是因为云荭,攀上了汪公公。如今,小顺子成了汪公公面前的红人,日后前程无量,大有可为。
以前看不起的人,如今比他们还高上一大截呢。
小枋子和李成卯足了劲儿想讨好云荭。池烈在调拨人手时,特意考虑了肥团子坐不住的性格。小方子和李成没大本事,哄人开心却有一手。
李成的口技功夫炉火纯青,小枋子也会些民间把戏,逗得肥团子眉开眼笑:“厉害,厉害!”
直到……
“啪啪啪!开门,开门!”一阵敲门声响起,殿门前站了两个人。
一老一少,拍门青年面色冷淡,站在他身后的胖老头儿一脸福,相笑呵呵的模样像弥勒佛般和蔼可亲。老头捋着胡须眯小眼,一脸坏笑,一看就是个老顽童。
“谁呀?”小枋子和李成相互对视一眼,立刻提起警惕。他们接这活儿被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干砸了,现在是上午。百官大多未曾入宫,拍门的人能是谁。
李成还在迟疑,云团子呲溜一下从桌子上滑下去,噔噔噔奔到门边,推开门。
“吱呀。”
拍门青年见门开了,想开口说话,视线转了一圈,没看到人。他眼皮子跳了跳,眼神疑惑,转头:“义父,侧殿似乎没有人。”
只比成年人小腿高出一小截的肥团子……!!
她鼓起腮帮子,用力抓住青年衣摆,险些把他裤子拽掉。
胖娃娃气鼓鼓的:“这位小哥哥,你鼻孔朝天看吗?!”
“人家就戳在你面前,长得这么明显!”居然说没人!
青年下意识捂住□□,把裤子往上提了提,才发现腿边儿站着的一团。眉头轻挑,“诶呦呦,这是哪来的胖娃娃?”
“你一顿饭是不是吃十个馒头?”
“横看竖看一个模样啊!!”
云荭……!!
肥团子气的一头撞上青年的腿,她力气超乎寻常的大,青年被撞得往后踉跄两步,一屁股摔到地上。
云荭骄傲地抬起小下巴——让这王八蛋说她胖!
“哈哈哈……”一直站在门边没出声的老者拍着肚子狂笑,弯腰抱起胖娃娃,笑得眉不见眼:“你这小东西,脾气还是这么爆。”
“义父。这肥团子哪儿来的?!”青年丢了脸,赶紧四下去望。确定没人后,麻溜爬起来,愤怒瞪云荭。他是京城出了名的小霸王,南阳侯嫡次子南行列,还是和亲王的干儿子。
从小到大,在京城里都能横着走。
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被一只不到自己大腿高的胖娃娃顶翻在地。
“略略略。”云荭对着青年挤眉弄眼做鬼脸,“你连我这胖娃娃都比不上,哼!”
南行列更气了:“小王八蛋,你信不信我立刻把你挂在树上放风筝?!”
团子趾高气昂地冷哼一声,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看得南行列更气了。
云团子转头,胖手捏住和亲王的胡须,甜甜的笑:“和爷爷,好久不见,云云可想你了呢。”
和亲王沉着脸:“想我,怎么不过来找我玩儿?你这小没良心的,我看你早把和爷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有,没有。”云团子赶紧拍马屁,一阵彩虹屁拍得和亲王眉开眼笑。南行列眼睛瞪得铜铃大,一脸被雷劈的表情:义父,你也太好哄了吧?!
“来来来。”和亲王大方掏出一沓银票,塞到云荭小包包里,“和爷爷今儿个送你的见面礼,拿去买吃的。”
“谢谢和爷爷!”
南行列盯着被塞到小娃娃包里的银票,柠檬精得眼都红了。
卧槽!!那沓银票至少500两起!南行列感觉到了深深的妒忌!每回自己跑到义父跟前求银子,得伏低做小装乖巧,绞尽脑汁想法子讨好。至少读书半个月才能拿到一百两,小王八蛋拍个马屁就得这么多银子!
南行列:我也想要!
于是,他也学着云荭的模样,凑过去对和亲王开始胡天乱吹地拍马屁。
不就是拍马屁吗?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也会!
最后,南行列得到了和亲王翻上天的白眼,附赠窝心脚一记。
和亲王:“给老子闭嘴,你再说,本王就要吐了!”
“麻溜给老子滚蛋!!”
南行列懵逼爬起来,正好对上云团子嘲笑的灿烂笑脸。
阳光下,团子咧着嘴,一口白牙明晃晃的,简直闪瞎他眼。南行列捂着心口……心塞了,蓝瘦香菇!
“走,和爷爷带你出去玩。皇宫里有意思的地方不多,我们先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