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烈坐在一片黑暗中,脑袋乱砰砰,想着那只肥团子。
一会儿是她鼓着腮帮子,笑容灿烂跟自己要吃的,大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灵气嚣张的,活像只吃肥了肚子的小白狐狸。
一会儿想象出她被打被骂,孤零零站在墙角,包子脸上满是眼泪。
耸着肩膀,低落又想哭的可怜模样。
一会儿,又想出肥团子饿瘦了包子脸,肚子咕噜噜乱叫,还被李氏责骂,被他没良心的爹拉去卖掉大哭的场景。
池烈深吸一口气,拉起被子,再次躺下。
又不是他的闺女。
叫爹,也不可能是他闺女。
池烈坚定的想了一会儿,又腾地从黑暗里坐起来。
来来回回好几次,也没平复焦虑担忧。
池烈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担心紧张了。
即便他被陷害,被皇帝厌弃,池烈依旧能保持淡定平静。
不让人寻到任何把柄,不让对手给他任何落井下石的机会。
可是,现在……
池烈翻腾了一个晚上。
没睡着,顶着黑眼圈走出房间。
馆驿的驿丞点头哈腰端着早饭,正好撞上一身戾气无处可发的督公大人,惊的驿丞心脏突突乱跳,差点儿给当场跪下。
“督公大人,小的给您送早饭来了。”
“特意给您准备的,您要是吃着不可口,小的马上给您换掉。”
饭菜热气腾腾,即便是早膳,都做得精巧。
明显是为了讨好池烈,特意做出来的。
这样的饭食放在池烈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盯着餐盘里的点心,脑袋里又冒出了某张团子脸。
信上说,那恶妇不给团子饭吃。
王八蛋。
他大方地施舍了十两银子,足够一家农户平平顺顺过上十年的。
居然,连一碗粥都不给团子喝。
肥团子一刻不吃都可怜巴巴的,现在,居然一天都不能吃。
池烈盯着餐盘里的饭,眼神越来越森冷,越来越冷酷。
周身寒气迸发,越发吓人了。
宛若修罗临凡,阴柔的面容上皆是刻薄阴毒。
驿丞已经要吓哭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做的不对,惹恼了这位权倾天下的督公大人。
自己只是个驿站驿丞,万万承受不得督公的怒火。
高举着餐盘,扑通一声跪下。
“小、小的错了。”
他跪的突兀,立刻惊醒了池烈的幻想。
池烈回过神。
重新回转到房间,淡声吩咐:“把东西拿进来吧。”
“是!”
驿丞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哆哆嗦嗦把饭食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后退出房间给池烈合上房门。
走出房间的瞬间,驿丞后背全是冷汗,将衣裳都打湿了。
赶紧离开三楼,心中嘀咕:这年头的大官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阉人更难伺候。
阴阳怪气儿的。
指不准,自己这条命就得搭在这儿。
驿丞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吩咐下头的人顶了自己的活儿,请假回家去了。
他打算在池烈离开驿站之前都不回去上值了。
“咕咕,咕!”
杭州城外,王家村。
清晨的鸡鸣声叫醒了白日。
李氏打着哈欠,先去鸡窝清点昨晚上的鸡蛋。
不看不要紧,这一瞧……
李氏赶紧揉了揉眼。
一只只数鸡。
王家养了八只鸡。
每只都是李氏精心喂养出来的。
其中,三只老母鸡两三天下个蛋。
现在……
在鸡窝里到处乱窜的只有六只鸡。
鸡窝里,也没看到鸡蛋的影子。
清晨,王家里传出了李氏心痛至极的叫声。
“哪个杀千刀的偷了老娘的鸡?”
“你给我滚出来,老娘打不死你。”
“偷到老娘头上来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
王荃被李氏的吵嚷声炒的烦闷,披着外衣跑到院子:“叫什么叫?大清早的!”
“当家的,咱家的鸡被人偷了!”
“鸡蛋也没了!”
李氏,心痛如刀绞,以她抠门的性子,丢了个鸡蛋都能心疼上两三日。
更别说,丢了两只肥硕的大鸡。
李氏捶胸顿足。
“你说说,你昨晚上怎么就睡得那么死,有人偷鸡你都不知道。”
王荃被骂的满脸懵逼。
“你不也没发现吗?”
大清早,两夫妻就在院子里吵了起来。
李氏气得早饭都没做,王荃饿着肚子去上工,王大宝饿着肚子去了学坊。
依照李氏的话:“两只鸡得七八十文钱呢,没吃早饭吃个屁。”
只有王小宝年纪还小,李氏给他煮了个鸡蛋。
王小宝刚醒来就惦记自己的新衣裳。
一边吃一边嚷:“娘,新衣裳。”
王小宝这一嚷,李氏也想起来了。
给王小宝喂了早饭,她怒气冲冲奔向云荭所在的房间,把门拍的砰砰乱想。
“死丫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老娘都起来了,你还在睡,赶紧滚出来干活!”
以前,小红脑子笨,身板儿也瘦,什么活儿都干不了。
现在,小红长大了一岁。
瞧那模样,还生的壮实,铁定能干活儿了。
正好把衣服拿到手,撵着死丫头去干活,她还能省点力气。
李氏算盘打的啪啪响。
睡梦中的云荭被吵醒,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床上根本没有被子,云荭昨晚上是盖着那件狐裘披风睡的。
披风暖和只盖了一件,比单薄的被子强上许多。
云荭本想使个计策,先让李吃了大亏。
但她转念一想,脑海中浮现出昨晚上送下来的烧鸡糕点。
铁定是渣渣爹派过来的。
这时候,她得过得越惨。
某只没心没肺的爹才会内疚。
不就是干活儿,承受委屈吗?
云荭决定短暂的忍辱负重。
“吱呀。”
门被打开。
胖乎乎的可爱娃娃站在门边儿,仰脸看向李氏,那双清澈的眼瞳平静冷淡。
直直的对上李氏暴怒的双眸。
没有半点退缩。
李氏昨晚的火气加上丢了鸡的火气攒在一块儿,抬手就把巴掌往云荭脸上甩。
云荭侧了侧身子。
李氏用力过猛,上半身顺着惯性歪向门内。
直接撞到了门扇上。
砸的她额头生疼,眼冒金星。
李氏没想到,云荭居然敢躲。
“你个小贱丫头,我是你娘。”
李氏转头,又想一巴掌甩过去。
云荭歪了歪脑袋。
“你不想要银子了?”
“打了我,你就没银子拿了。”
云荭说完,转身就走,完全不搭理动作僵在原地的李氏。
她迈着小短腿,径直走向厨房。
李氏愣了一下。
“这贱丫头不傻了?”
李氏被丢银自要求带回傻丫头的时候,她就觉着奇怪。
得知要去钦差衙门接傻丫,李氏就更奇怪了。
傻丫是亲闺女,这丫头多呆,又有多能吃,她很清楚。
一个痴傻笨丫头,真能讨钦差大人的喜欢?
难不成她脑袋好了?
说不准,钦差大人身边儿有名医,把这丫头得痴呆症治好了。
刚才云荭的反映,根本不像个傻子。
作为一个掉在钱眼儿里的重男轻女典型母亲,李氏的第一反应是……痴呆症治好了,一个正常闺女,就能干活儿,能卖出好价钱,还能听懂她的话,跟举人老爷要钱了!
之前,李氏一直担心。
她盘算虽好,小红却是个傻的,万一听不懂她的话。没成功从莫环宇那里拿钱,以后可就没戏了。
“先捞点儿钱,还能给我干活儿,等没用了再把她卖出去。”
李氏一边想着,一边抬腿进房间。
一眼就看见了被随意铺在床上的披风,李氏柳眉倒竖,气的一步冲过去。
“这个拜家的!”
“这么名贵的狐裘披风,居然也敢用。”
李氏生怕纯白的狐裘披风惹了灰尘或者是哪弄破了,到时候不好出手,抬手就要抓。
但她手指一碰到披风。
五根手指头像被针扎一样,骤然疼痛起来。
李氏手指抽搐,原地痛叫。
片刻后,再次伸手去抓。
这回,完好的左手也剧痛起来。
李氏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试探性去抓另外两个大包袱。
好好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活见鬼了?”
李氏嘟囔着,心里犹豫是不是去尝试一下。
但刚才,两只手的疼痛让李氏恐惧得很,根本不想再尝试第三次。
想了想,他先把两个大包袱抱出去。
就先把狐裘披风放这里,晚点再警告那死丫头一番。
让她莫动狐裘披风就是了。
李氏抱着包袱回到房间,王小宝立刻扑了过去,抬手就要抓包袱里的衣裳。
被李氏一巴掌拍掉。
“拿开你的爪子。”
王小宝委屈:“新衣裳。”
他也想穿傻丫头穿的衣裳,一看就好看。
“穿什么穿,这是要拿去卖钱的。”
“你要穿出去了,明个儿就得被人拐子拐走。”
“知道吗?”
李氏故意恐吓王小宝,王小宝年纪还小,果然不敢再伸手。
“可……”
“等娘卖了钱,给你挑块好布料做身全村都羡慕的好衣裳。”
让那群长舌妇再敢戳了脊梁骨。
李氏得让他们好好瞧瞧。
他们家,马上就发达了。
跟村子里的泥腿都不一样!
云荭进厨房,毫不客气地拿了两个鸡蛋,放到灶里煮。
她人小,但搬个椅子,还是能用灶台的。
不多会儿,煮熟了鸡蛋。
云荭磕开鸡蛋壳,慢条斯理往嘴里塞。
“可惜了,没有一碗粥。”
毕竟,只有一个锅。
云红刚吃完第二个鸡蛋,闻着味儿走进厨房,看到鸡蛋皮,气不打一处来。
“你疯了吗?”
“敢拿老娘的鸡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