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月芙悄悄咽了口唾沫,怯怯看向对面。
林若秋见已有了六七分火候,索性再使把劲,“圣旨已下,断无更改的余地,你以为谢贵妃还能将你留下来?”接着便冷笑,“若真如此,她怎会这般干脆的应承收你为女,论起揣摩圣意,贵妃自是炉火纯青,你进宫的日子虽浅,想必也对贵妃的为人有所了解,难道还没看出她的打算吗?”
月芙只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之前自己心里虽也暗暗想过,可真切的从别人口中听到还是不一样的,倘若说谢贵妃的镇定曾给她带来一丝希望,可林皇后这番话却将她打入绝望的深渊,甚至等同直接判了死刑。
可她究竟不傻,谢贵妃虽已将她视为弃子,皇后也未必是善茬。就算她指认了谢贵妃,自己却也脱不了干系,只怕连北狄都去不成,反倒落一场牢狱之灾。月芙强咬着牙关的颤动,佯作无辜道:“娘娘的美意奴婢心领了,可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劳累娘娘走这一遭,您还是请回吧。”
语气里究竟软化了些,可知底气已有所松动。不过她对于皇后仍抱持审慎的态度:恰如林若秋方才所说,圣旨一下,贵妃救不了她,皇后同样改变不了皇帝的旨意,她认了也是白认。
林若秋端详着这张绝美面孔,轻轻说道:“本宫虽不能劝陛下收回成命,但日子怎么过,还是得看自己。塔木儿王子对你一见倾心,日后定不会亏待于你,你若留在北狄,虽不比宫中穿金戴银,却照样呼奴唤婢,或许更加自在。就算你不愿留在异邦,可也不必急于灰心,待时机成熟的那日,或许你依旧有机会返回京城,也未可知呀!”
她优哉游哉的踱着步子,虽是临时起意,却越想越觉得可行:皇帝早就有收服北狄之心,而林月芙美貌又有城府,若里外内应,或许成效颇著——当然,前提是林月芙始终与大周一条心。那么事成之后,她便是大周朝的功臣,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与她。
月芙果然流露出心动之色,她是个天生的冒险家,打从进入齐王府那日起,她便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终身打算,北狄一行看似凶险,对她而言也是一场豪赌,若能成功,将来皇帝定会以真正的公主之尊将她接回,到那时,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就不再是摆设了,像永安大长公主那样,有自己的府邸,甚至可养面首无数,无须惧怕流言蜚语,对任何出身卑下的女子而言,这都是极大的诱惑。
她倒不怕林若秋的承诺不作数——就算陛下到时候不在了,可林皇后便是太后,谢贵妃充其量也就是个贵太妃,孰轻孰重,她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再无迟疑,她深深埋下头去,“娘娘想知道什么,奴婢必定知无不言。”
林若秋露出满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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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这段时日着实忙得不可开交,谢贵妃所收的“义女”虽只是宫婢出身,可陛下念着两邦交情,务必要以公主仪仗送嫁,处处不肯怠慢,故而谢贵妃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还着实出了点血——那林月芙身无长物,每一块布每一根丝都得她这位义母倾出私囊,当着外人的面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能让人看出她有半点不情愿。
饶是谢贵妃这样心理素质极佳的人,背地里亦难免叹息,什么叫为她人作嫁衣裳,她如今才算体会到了。
好在,熬过这一阵就算完了,等北狄的人马离开京城,自然不会有人记得林月芙这个冒名顶替的公主,更不会有人记得先前那场意外。
谢贵妃虽和没事人般,明芳却着实提心吊胆,先前林月芙住在偏殿的时候,她没少给她使绊子,那林月芙当面不声不响,背地里不定怎么记恨她呢。俗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如今贵妃娘娘的计划都泡汤了,若说趁机撕破脸,恐怕是很有可能的。
一旦那贱婢将她扯出来,只怕贵妃娘娘亦脱不了干系。
未免谢贵妃将她推出去顶缸,明芳决定先表明立场,给贵妃娘娘提个醒儿,她趁便朝谢贵妃道:“娘娘,月芙这段时日都住在皇后宫里,您说她会不会供出咱们来?”
谢贵妃漠然道:“你怕了?”
明芳连忙赔笑,“婢子并非害怕,只是娘娘一世清名,总不好断送在小人手里,还请娘娘防备一二才是。”
“有什么可防的,”谢贵妃嗤笑道,“本宫就没指望那贱婢守口如瓶,可就算皇后知道了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些垢谇谣诼罢了,谁会相信?”
皇后若想凭一个贱婢的诬告就将她定罪,简直痴人说梦,再不济,她亦能推到北狄那帮人头上,说是那贱婢同他们串通好的。否则塔木儿怎会巴巴地求娶一个宫人,可见两人早已暗通款曲,说不定还想趁机害了陛下性命,亏得陛下圣明才躲过一劫。
明芳经她这么一开解,方才放松下来,又着实佩服贵妃娘娘心思敏捷,才智过人——论起头脑来,那林皇后完全不是对手,无非运气好些罢了,可时日尚浅,谁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走着瞧吧!
心情一好,明芳便凑趣笑道:“依奴婢看,皇后未必敢来找您的麻烦,污蔑不成反受其害,皇后怎会做这没本的生意?更别说您背后还站着丞相府,皇后总会忌惮一二。”
又道:“何况皇后一向最会躲懒的,连封公主的事都交由你全权办理,如今忙着整顿宫务尚且自顾不暇,怎么有空来寻您的不是?何况,皇后这回怀的是双胎,想必提着一百个心,生怕咱们把她给害了呢!”
听她说到皇后身孕,谢贵妃不禁想起一事,“本宫恍惚听见,皇后回宫那几日,黄松年为她开的药都被她给倒了,后来换了另一种药,可知是何缘故?”
明芳倒是没怎么留意这些,还是贵妃娘娘嘱咐她的,少关心皇后身孕之事,免得被人暗中下绊子,当下便讪讪道:“奴婢也不清楚,许是先头开的药于皇后体质不相宜,后来斟酌着又加减了些罢。”
谢贵妃便不再言语。
明芳觑着她的面色,虽不知她是否嫉恨皇后身孕,却还是添油加醋说了几句,“要说这皇后的命可真够大,先前在围场上跟那蛮子公主赛马,百般颠簸,竟也没把她的孩子摔下来,难怪皇后如今精心地养着,半步也不肯多走呢!”
“她自然是命好的,不像本宫。”谢贵妃淡淡说道,“回头抓几贴补药,送到琼华殿去吧。”
明芳便为她喊起冤来来,“娘娘何必对她这般恭敬?也太委屈了些。”
“她是皇后,我是贵妃,她在一日,我便只能对她俯首称臣。”谢贵妃向身侧睨了眼,“在本宫身边待了这些年,还没长进吗?”
明芳乖觉的闭上嘴,正要听命下去,谁知刚走到门口,她的脚步便停滞不见,半晌才反应下来,吃吃说道:“皇、皇后娘娘……”
不知林皇后在门外站了多久,该不会方才她背后说的那些坏话都被听去了吧?明芳心中惴惴,脸色更是一阵红一阵白。
林若秋不是来找她的,自然懒得与一个下人计较,只挥挥手命她退下,便直奔正主儿而去。
谢贵妃反应灵敏,老早就摆出了恭候的姿态,“不知皇后驾到,臣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声音平静且流利,一如往昔。
若非知晓林月芙没必要说谎,林若秋恐怕会以为兽苑那出不是她的手笔,自己冤枉她了。
但既然她已问清楚事情的经过,林若秋懒得与她假客套,直截了当的道:“这甘露殿本宫瞧着贵妃似乎住不大惯,既如此,本宫已为你找到一处更好的所在,不知贵妃可愿迁居?”
听到这样无礼的吩咐,谢贵妃不怒反笑,“难为娘娘一腔盛情,臣妾怎么有点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林若秋静静盯着她,如同毒蛇的眼瞳里映出猎物的影子,但见她轻描淡写道:“贵妃的意思是不愿意?”
谢贵妃莫名感到有些紧张,她太了解林若秋的为人,知道她不做没把握的事——然则,她哪来的把握?
深吸了一口气,谢贵妃轻声问道:“以什么名目呢?”
林若秋肯跟她单独会晤,心中自然思之周详,“白云观景色幽雅,远离尘嚣,正合贵妃所居,顺便又能侍奉太后,贵妃以为如何?”
谢贵妃懂得了,皇后已知晓她的所作所为,奈何那些证据又不足以将她治罪,所以才打算用侍奉太后的名义赶她出宫。
凭什么以为她会甘凭差遣?就凭她是皇后,自己不过是妃子?不,胜负还未到揭晓的时候。谢贵妃冷笑道:“娘娘若有本事,不妨将臣妾送去暴室,看看陛下会如何评判。”
皇帝再宠幸林氏又如何?她笃定楚镇不会偏听一人之言就将自己打入冷宫,谢家世代清流,皇帝若敢如此,老早就成为昏君了。
更何况,皇后连证据都没有,凭何将她收押?谢贵妃挺直脊梁道:“仅凭一个贱婢的闲言碎语,娘娘就来问罪臣妾,若娘娘不能给臣妾一个说法,那臣妾只好到陛下面前讨回公道了。”
林若秋惊奇的发现谢婉玉扮起柔弱居然也很有一套,果然演技好的人,演什么都能得心应手,她不拿奥斯卡真是可惜了。
不过林若秋已料定她会倒打一耙,倒也不怎么担心。她本就没打算借题发挥——单凭林月芙的证词,的确太薄弱了些,何况林月芙自己就心术不正,证词的可靠更得打个折扣,若她真揪着这个不放,兴许倒会被谢婉玉反咬一口,说她诽谤,那她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她今日不是来说理的,而是来赶人的,不管用什么办法。若放任谢婉玉继续留在宫里,那只会让对方的野心日益滋长,甚至危害到她和她的孩子——在那之前,她务必得将这颗毒瘤铲除,晓之以理不行,那就来硬的好了。
林若秋一手虚按在肚子上,闲闲说道:“你女儿的证词不足信,那本宫的呢?意图犯上,再加上谋害龙胎,两罪齐发,贵妃你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罢?”
谢婉玉看着她这副无赖行径,脸色活像吞了一千只苍蝇,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人?
她头一次觉得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