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灰心

林若秋能感觉到谢婉玉对她的敌意正渐渐加深,因她最近对自己愈发客气、态度也愈发恭敬了。有些人会将嫌恶表现在脸上,挤眼睛、皱眉头,仿佛如此就能达到快慰;谢婉玉则是另一种人,她对你愈好,笑得愈欢,心里却可能恨不得要杀死你。

面对这样一只笑面虎,林若秋只能尽可能不动声色,不去招惹她,却也绝不会退让——或许正因为她重用安然和李蔷的举动才把谢婉玉给逼急了,以致于这只老虎跃跃欲试探出爪牙,可事到如今,林若秋懒得再用鲜肉来安抚,这只会令对方的野心越来越大,既无法纵容,就只能用强权来压制。

从前她位分尚低时,楚镇便有意抬举她来跟谢赵二人分庭抗礼,那时候林若秋还觉得皇帝多事,可现在她却懂得了,有些人不是你愿意跟她和睦共处她就能与你相安无事的,面对谢婉玉这样的投机分子,非得将其欲望粉碎彻底,她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从前她不是没给过谢婉玉机会,是谢婉玉自己不肯要的,既然对方定要辜负她的苦心,那林若秋只能拿出皇后的身份来令其臣服。

至于要如何达到这一目的,林若秋还没想好,而且,她因林从武的婚事来回奔忙,暂时也没工夫管别的。

她没想到阿丽公主这么快就能令王氏回心转意,真是傻人有傻福。说来王氏也的确心软,原本阿丽公主见天儿的往林家跑,王氏嫌她不够庄重,可后来阿丽公主陪她去山上进香,面对那些完全看不懂的经文,跪得两条腿都麻了,却还是老老实实陪王氏念诵,半点不敢吵闹,生怕扰了王氏祈福。

于是王氏便感动了。

王氏叹道:“那时候我就想,这姑娘图什么呀,若非实在喜欢武儿,何至于鞍前马后伺候我这个婆母?想她在北狄也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出身,到了京城却得受这种苦,也是我太不近人情,自家的孩子当成宝,人家的孩子就当成草。”

连婆母都叫上,可见王氏是真的允了两人婚事,林若秋不禁掩口而笑,“遇上您这样的婆婆才叫幸运呢,我若是她,一定也巴不得嫁到咱们家。”

也幸而阿丽公主天真未凿,一举一动皆发自内心,并不虚伪矫饰,若换了个心机深重的,就算能将王氏哄得团团转,日后进了门,恐怕也是个搅家精。

婆媳问题解决了,可林若秋还是叫了林从武来问话,“你是真心想娶阿丽公主么?”

林从武傻乎乎的挠头,“还能不娶?”

谁都知道阿丽公主正在追求他,一颗芳心尽落在他身上,若他这时候抽身而退,阿丽公主清名有污,日后肯定是嫁不出去了。为了这女孩子的终身着想,林从武觉得自己有必要负起责任来。

林若秋瞪着他,“娶不娶自然得看你的意思,我只问你是否喜欢?”

按照京中世家的看法,阿丽公主此举无异于淫奔之流,确实对声名有所妨害,可她来自北狄,所知所学都与大周旧俗不同,等她回到故土,自然不会有人再拿这段风流逸闻说事。

若林从武不爱她却迫于人言而娶她,那还不如及早说清楚,免得贻误终生。

林从武羞于作答,只小声嗫喏道:“她长得挺好看的……”

见多了京中苍白病态的美人,阿丽公主的模样无疑令他颇感新奇,加之林从武本身就是武将,更欣赏女子健康强健的体貌,从某种意义而言,阿丽公主与他正是天生一对。

况且,阿丽外表看似美艳夺人,性子却迷迷糊糊到近乎懵懂,这种反差感也极能催生出林从武的保护欲,以致于他说着说着,晒成紫棠色的脸颊便泛起红晕来,俨然一个害羞的大老粗模样。

至此,林若秋一颗心才算完全放下,只最后叮嘱了一句,“你既决定娶她,日后也必得好好待她,她在京中无依无靠,所能仰仗的唯有你一人,若连你也负她,她便真的无处可去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就算阿丽是一国公主之尊,可她远嫁异邦,便只能看这里人的脸色过日子,即便日后受了委屈,北狄汗王鞭长莫及,也不可能管到京城来的——况且,听说他膝下儿女众多,未必顾得上这一个。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阿丽公主秉着一腔热情而来,林若秋自然得为她多打算几分。

林从武正色点头,“我会好好待她,恰如陛下待娘娘一样。”

至此,林若秋便没什么可说了,挥了挥手便令他退下,脸上亦有些微红,她觉得林从武最近也愈发狡猾了,明面上说自己的事,暗地里却在夸楚镇对她如何如何好——林从武的脑瓜子按说想不到这些,该不会是有人教他说的吧?

林若秋暗自琢磨了一阵,到底没好意思找楚镇对质去,怕楚镇拿她起哄:老夫老妻的人了,还成天情啊爱的,知不知羞?

就当那是林从武自己的心声好了,毕竟他说的也是实情嘛。

林若秋将全部精力投注到这桩亲事上,比林若夏嫁进忠勇侯府那时候用心十分,毕竟牵涉到大周与北狄两邦之好,里里外外都得顾全。况且,以她跟林从武的感情深厚,做再多都是应该的。

当然,一切的事宜还得交由皇帝过目,既然林从武要娶的妻子为阿丽公主,那这桩亲事便不单是家事,亦成了国事。

楚镇对她的安排很满意,并道:“朕打算在大周与北狄之间建立互市贸易,就不知该由何人主理,如今瞧来,还是让你哥哥办去最合适。”

显然在他眼里,这桩姻缘的政治意味远多于情感意味。可见男人与女人的思维模式天生不同,何况他还是皇帝。

林若秋没指望他能体会阿丽公主的儿女情长——只能要体会她一人的就够了,遂点点头道:“臣妾会让哥哥尽快给陛下答复。”

现在她不像从前那样对权势无比抵触,为了楚瑛与楚珹的将来,一个强有力的外祖家是很有必要的,否则但凡有点不测,那些臣子们岂是容易打发的。就算日后要防着外戚坐大,可至少暂时,两个孩子都更需要这支外戚的力量。

楚镇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你能体会朕的苦心,朕很喜欢。”

每逢两人私下相处时,他的态度便会变得格外柔软,林若秋明知他是装的,可心脏也不免为之砰砰跳动,正要答话,一阵泠泠如水的琴音却从御花园的夹道上绵延传来。

两人皆为之驻足。

林若秋侧耳听了半日,皱眉道:“谁在园中弹琴?”

魏安不敢答话,可眼角眉梢泄露的微光表示他分明是知情的——问题是他知道了也不能说呀!身为御前内侍,魏安心中的天平只倾向皇帝,至于皇后跟贵妃如何明争暗斗,他都不可能去管的。真要是胆敢插手宫闱之争,只怕先死的就该是他了。

及至见皇帝亦投来幽暗的目光,魏安便觉腿脚一软,正欲说清来龙去脉,楚镇却懒得听他解释,只淡淡道:“宫中乐师自有练琴的去处,若是旁人不思职分而在园中偷懒闲逛,传朕旨意,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魏安忙答应着,待要领命下去,林若秋却轻轻笑道:“算了,别人苦心孤诣练了这些年,到底也不容易。”

楚镇皱起眉头,“你要见她?”

林若秋知晓他脾气古怪,口口声声埋怨她吃醋,其实巴不得她吃醋,既如此,林若秋自不可能将那狐媚子引到跟前来,不怕一万,也怕万一。

她只微笑道:“自然不是,臣妾只是不想有人埋怨臣妾狠毒,人言可畏。”

当初她之所以能被立为皇贵妃,就因她宽仁体下,而谢婉玉则失之急躁、有苛待宫人之嫌,两厢一对比,林若秋方得了民心,她自然不能轻易将这项优势丢掉,没准谢婉玉盼的就是这个呢。

不是若秋以此试探便好,既然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楚镇便懒得理会了。他眉心一松,吩咐魏安道:“让她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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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今日能一鸣惊人,月芙已苦练了半月之久,十指犹带着血痕,她也无心请太医疗治。若能成功让陛下停驻脚步,这些伤处只会为她的美锦上添花。

当然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来的是皇后也无妨,拼着受些皮肉之苦,谢贵妃自会为她到御前去讨公道,或许效果反倒更好——琴音终究俗气了些,可一个受尽苦楚的侍婢,或许更能让那高高在上的天子情动。

怀着满腔憧憬,月芙总算盼到来人,见是近身服侍皇帝的魏安魏公公,她脸上不禁露出喜色,皇天不负有心人,到底让她等来这么一日了。

可那位公公的面目却仿佛凝着霜雪。

等他到了近处,月芙便被寒意冻得说不出话,她猜着结果不会好了,只能陪笑道:“公公……”

难不成是皇后派他过来的?看来一顿杖责是免不了了。月芙情不自禁瑟缩起肩膀,就算知道贵妃娘娘另有后着,可一想到皮开肉绽的滋味,月芙难免有些惧怕。

面前这位魏公公并未罚她,只是默不作声抱起一旁的琴,皮笑肉不笑揣到她怀中,继而转身离去。

他并未多看她一眼。

月芙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仿佛被人打了十个耳刮子,她看出是谁命魏公公来的了,可她宁愿帝后重责她一顿,而非这样轻飘飘地赶她回去,仿佛她只是一粒尘埃、一粒芥子,压根不值得多费精神。

她茫然拥着三尺瑶琴,只觉它有千钧重,沉得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