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知晓自己并非实干家,她也只是口嗨两句,知道不切实际后便老老实实认命。反正总归会有那么一天,或许还是在她活着的时候,这么一想,林若秋便觉前途可期。
眼下该如何应对倒是个问题,宫里没有适龄的公主,就算有,皇帝也未必舍得嫁出去,那便只能在宗室里找了,再不然,就是封个宫女或是别的什么,滥竽充数,北狄人大约也不敢不要。
楚镇道:“先看看再说吧,具体如何,等见了面再商议。”
若非实在必要,楚镇可懒得同那些人应酬,还得年年送美女过去让他们享眼福,凭什么?
林若秋想起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宝贝女儿,终是有些担心,“不然,臣妾还是让婳婳装病好了。”
虽说四五岁的孩子看不出什么,可景婳自小便是个美人胚子,从轮廓就能瞧出来,林若秋只怕那些人起了邪心。
楚镇却不愿如此,“咱们的女儿怎能藏着掖着,倒像是怕了他们,愈是知其所图,咱们愈得拿出大国上邦的气概来,也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林若秋辩不过他,只得勉强答应。
等到了林从武回京复命的那天,林若秋特意让景婳换上一身簇新骑装,她素日瞧着圆滚滚的,此刻倒显得长手长脚,颇有些姽婳将军的英气。
林若秋看着爱极,忍不住在景婳脑门上吧唧一口,若说她还有哪点美中不足,便是脑门太过光明了些——可能因她总爱扎头发,嫌碎发披散两颊不利于运动,总是紧紧束着。
林若秋往常致力于树立其淑女风范,可今日得了皇帝授命,便难得让她放纵一回,且不说她了。非但如此,林若秋还在她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使她看起来更显精神。
景婳照着镜子,十分满意于自己这副装扮,美滋滋的道:“母后,谢谢您。”
楚瑛在一旁看着,仿佛也有点羡慕,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林若秋素来头疼这孩子太过腼腆,又不太愿意见客,可像这种场合他也不能不出面——现在不见,以后总是要见的。
宗法制社会里,嫡长继承几乎是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林如秋虽不想过早决定两个孩子今后的路途,可只要楚瑛日后不犯大错,哪怕稍微无能些都不要紧,这位子总该是他的。
那么林若秋也该适当加以培养。
难得见他露出几分见客的兴趣,林若秋趁势问他,“好不好看?”
楚瑛羞涩地笑了笑,似乎以为那是新年的衣裳。
林若秋趁势告诉他,这不是为新年准备的,而是一套骑马的劲装。
楚瑛小小地惊叹了些,“骑马?”
他知道姐姐有一匹枣红的小马驹,偷偷养在马厩里,可父皇只许她偶尔牵着绳子出去晃悠两圈,却从不许她跨上去。
难道今日还能得到额外的优待么?
林若秋笑着告诉他,“不是这般,虽然暂时还不能上马,可今日来的都是会骑马的人,由他们教些诀窍,等你俩长大之后,就能自由地骑着马闲逛,多威风啊!”
她这就纯属诳孩子的谎话了,楚镇再怎么溺爱儿女,也绝不可能容许他们在皇宫内院纵马驰骋的,不过,管他呢,只要能调动孩子们玩闹的积极性就好。林若秋从不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该过早受到诗书熏陶,跟漫长的成年比起来,真正属于孩提时代的光阴也就短短几载而已,自然该让他们玩个尽兴。
林若秋循循善诱,“母后给你换上你姐姐那样的衣裳,还不好?”
楚瑛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看起来真的很威风呀!
林若秋于是亲手给他换上一身骑装——衣裳是她早就备好的,甚至于她也给自己做了一套,万一哪天她能有到大草原旅游的机会,可不得乐呵乐呵吗?
小孩子长起来飞快,好在衣裳是几个月前做的,勉强能够合身。不过比起景婳日渐清晰的轮廓,楚瑛就显得圆胖许多,像个穿上人类衣服的小熊仔,十分憨态可掬。
不过他却自以为很有气势,还对着镜子挺了挺胸膛,好使自己更高大些——应该是从那些侍卫身上学来的。
林若秋瞅着两个孩子,几乎乐开了花,此时她方体会到做父母的宝贝心态,等他俩长大,尤其是迎来青春的叛逆期之后,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任她打扮,她得好好珍惜眼前的时光才行。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却是过来传话的魏安,“娘娘,陛下传召,命您带上大皇子和大公主去往太和殿。”
林若秋优雅的一点头,“劳烦回禀陛下,本宫随后就到。”
说罢,就带着两个孩子,袅袅婷婷坐上步辇,一路上嘱咐他俩如何行礼,见了客人该说什么话——记不住也没关系,皇帝的意思,礼数越欠缺越好,谁也不能认真跟个孩子计较。而当那几位王子知道上国公主在天子心中的分量之后,他们就该知道自己配不上了,更没胆子来求娶。
林若秋虽然很怀疑楚镇的做法能否生效,不过她亦乐于给外邦人一个下马威,遂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才一进门,景婳就欢呼着往她父皇怀里扑去,浑然忘了林若秋路上的叮嘱。
林若秋只得无奈扶额,向皇帝浅浅施礼之后,便转向那几位远道而来的稀客,“稚子鲁莽,还望各位见谅。”
众人忙道不敢。
林若秋且不及看他们,而是先望着林从武,只见他个子虽没有太大变化,看起来块头却增了不少,应该是那身隆起的肌肉导致的。长途跋涉固然劳累,却也让他受到许多锻炼。
就是下巴底下那层粗糙的胡茬让人瞧着不甚舒服,林若秋怀疑他是用镰刀刮的,否则怎会这样参差不齐?
但鉴于那几位王子也和他差不多,林若秋也就不斥为野蛮人了,而是款款打量起眼前的宾客。
其实很好认的,北狄人长相与中原殊异,个子格外高大,头发也更茂密一些,那阿丽公主估计都能比林若秋高一个头了。她两个哥哥亦同样身材魁伟,据说一个十八,一个才十六,可看起来都像二十许人。
林若秋暗暗庆幸她没托生在大草原上,比较起来,她还是更喜欢中原人这种抗老的脸孔,不然长着一副矫健有力的面容,她在皇帝面前装嫩起来将会倍感压力。
林若秋含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诸位远客的风采,着实令本宫称叹不已。”
说罢就走到皇帝身边去。
楚镇悄悄同她耳语,“你可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着朕也是这般么?”
林若秋默默回敬,“还不是跟您学的。”
明明皇帝之前还将他们贬得一钱不值,这会子却能热情迎宾,论起作秀的本事,皇帝可比她强多了。
而况林若秋说的也是实话,最初的惊讶,皆因她不太适应这种过分浓艳的相貌,京城待久了,对于外族难免有些排斥。可按照现代审美来看,这种应该算欧式脸,相当时尚。那阿丽公主蜂腰猿臂,鹤势螂形,妥妥的走秀身材,哪怕林若秋站在女人的角度来评判,也不得承认她着实性感。
唯一可惜的是她今日衣裳穿得太多,大概是为了见客,不敢过于豪放。
那两位王子举止也颇有不同,大一点的塔木儿举止稍显笨拙,看得出在努力习惯宫中礼仪,小些的虽规规矩矩坐着,眼神却透露出极度的不耐烦,似乎颇为不满天子对他们的态度。
短短片刻间,林若秋对这些人已有了大致判断,看来北狄人粗豪并非谣言,直白一点说,也就是缺心眼。
不过这样缺心眼的人,对付起来就更加容易了。
各自入座之后,楚镇就命人上菜,皇帝皇后自然居于上首,塔木儿乌雷坐在一边,林从武与阿丽公主则坐在另一边。林若秋就看到那阿丽公主拿着筷子,愣是半天也没夹起一块鸭腿,可她仍坚持不懈夹着,舞刀弄杖一般,好好一顿饭被她吃出了杀气腾腾的架势。
她对面的两个哥哥则根本未动眼前的菜色,只拼命喝着酒,小杯下去,满上,又是一杯,伺候倒酒的小太监见到这牛饮般的阵仗都惊呆了,看来是因来之前大汗叮嘱过他们,生怕出丑,所以只好借喝酒来掩饰——宫中酿的甜酒,度数不大,在他们看来或许和喝水一般。
林若秋实在看不下去,遂命人送上三副刀叉来,她本来想说干脆用手撕得了,可念着皇帝在场,还是算了。他那个人不光自己洁癖,别人太过腌臜也看不入眼。
刀叉奉上之后,三人使起来便顺手多了,不一会儿便听到切肉的滋滋声。阿丽公主则悄悄抬头,朝林若秋羞涩一笑。
原来她还知道害羞,林若秋对这女孩子心下多了几分好感。
但阿丽公主的好感却不在她身上,而是煞费苦心地割下一只冒着油星的鸭腿,用小碟子捧着奉到林从武面前。
哪怕她不说,别人也看得出她的意思。何况这女孩子健康的蜜色肌肤上泛出鲜艳粉色,比起那鸭腿的颜色也不遑多让了。
林若秋心道不愧是北狄人,京城的女孩子送手帕、送香囊,送扇坠,阿丽公主却更加直接,把自己喜欢的食物给送出去了。
林从武看着那只硕大鸭腿却有些傻眼,抬起头来,就发觉陛下跟皇后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叫他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
他更不好当着众人驳回阿丽公主的面子。
还是楚镇大发慈悲地开口,“再放下去,那碟腿子就该凉了,爱卿,无须拘礼,快用吧。”
林从武这才千恩万谢接过,又小声朝阿丽公主说了句什么,奈何阿丽公主半点没听,心耳意神全牵挂在他身上。
这让林从武脸上愈发窘迫。
林若秋瞧着倒觉有趣无比,看来北狄非但不能迎回去一位佳人,倒得赔一颗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过来,这买卖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