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箴言

粽子就粽子吧,横竖这几个月她没办法将肚子消下去,林若秋懊丧的望着镜中人影,只能勉强自己往好处想:里头终究揣着个宝贝呢,比寻常粽子还是要值钱不少的。

在此之前,她没想过自己会连生三个孩子,一个是怕疼,一个是觉得没必要。不过宫里日子过久了,总希望它能热闹些、再热闹些,像个真正的家一样。她平日里尽管跟谢婉玉赵采薇等人言笑晏晏,可没法真正将她们当成姊妹,藏在心里的事比说出口的更多,等琼华殿的这些小萝卜头长成,那时她就不愁人说话了。

想到自己这个皇后雍容华贵的在前方走着,后头一排的小金童齐齐跨着正步,林若秋心底的得意便止不住漫上来,也不似先前那般有太多的恐惧感——听人说生孩子是越生越顺的,既然景婳跟阿瑛都平平安安来到世间,这一个当然也是一样。

而她能这样放心,一半也是由于经济上的满足:宫里有最好的太医,也能给皇子皇女提供最好的成长环境,贫贱夫妻百事哀,她要是嫁给要饭的,生一个铁定都嫌多——除非那人是朱八八。

不过有了楚镇这么一位称心如愿的夫婿,其他任何人她都不稀罕了,得夫如此,妻复何求?这可不是她身为妻子的滤镜作怪,她嫁的男人就有这么好。

林若秋按着肚子,有些好奇地看向身侧,“陛下去长乐宫说了什么,太后娘娘怎么一下子就答应了?”

她以为魏太后多少得坚持一段时日呢,谁知道这么快就放弃了,倒叫她觉得胜利来得太容易。

楚镇目光沉沉,像胶着的一团浓雾,他轻声叹道:“朕不过问她一句话,这些年都不曾管过朕,何以到了最后关头,却要拦着朕迎娶心爱之人?”

正是这句话刺伤了魏太后,天底下没有谁的意志是真正无坚不摧的,魏太后再怎么想撇开过往,也抹不掉既存的事实,这些年她都未曾对皇帝倾注过母爱,何以能腆着脸频频用孝道去要求皇帝?

她愧疚了,这病自然再装不起来。

世间的一切付出与回报都是对等的,林若秋不免喟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来太后娘娘亦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一时的愧悔说明不了什么,楚镇微不可见的嗤了一声,“或许,太后不过是为了魏家,才愿意向朕暂时让步。”

说到底,在魏太后心中,娘家和邺王才最重要,是她真正血脉相关之人。至于皇帝,不过意味着昭宪曾带给她的羞辱,她甚至不愿提起。

林若秋不愿过多想起旧事让皇帝伤感,因岔开话题道:“太后娘娘为何突然忌惮上林家?臣妾的父亲可从未与承恩公府敌对过。”

在她有限的史学知识里,林若秋也曾对外戚专权有过粗浅了解,譬如汉元帝那位运气爆表的老婆王政君成为皇后之后,王家的势力便渐渐取代了许家势力,后来更诞生了谋朝篡位的奇葩王莽,不过林若秋尽管在运气这点上有些类似,她可从不觉得林家能到王家那样权势滔天的地步,硬要比较的话,她可能更类似于赵飞燕小姐——为着皇帝要立后,才勉强封了其父一个侯爵,不过论容貌身材就实实在在碰瓷了。

楚镇戳了戳她的脑门,没好气道:“太后要这么想,朕能有什么办法?”

林若秋于是老实的点点头,那看来魏太后的被害妄想症愈发严重了,不会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吧?

楚镇望着她一副心存侥幸的模样,心道这人的胆子还是太小了些,就算林家终有一日取代魏家,又有何不可?林耿虽说为人糊涂可笑,可林家未必不能有个把成才的,只要有一个出人头地,互相拉拔,彼此提携,这一家子必定蒸蒸日上。

虽说外戚专权是大忌,可一个皇后若没有足够的势力,又如何庇护膝下那些子女?若他早早驾鹤西去,若秋母子几人岂非要任由那些大臣宰割?皇帝眉间浮现出深深忧虑,转瞬又平复下去,好在今后有不少时间,大可以慢慢教她,若秋并不笨,只要肯学,总能慢慢上手的——前提是她别这么懒。

楚镇看着懒蛇一般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影,忍不住嗔了一句,“死蛇烂鳝的,哪像个皇后的体统?”

林若秋半点不怕,一脸幸福地靠在他肩上,“等做了皇后再说吧,这不还没行册封礼呢。”

她谅着皇帝不会真正对自己生气,况且,楚镇说她像死蛇,是不是太抬举了她些?她这副模样分明更像蟒蛇吧?还是刚吃了人的那种。

楚镇到底拿她没法子,叹道:“还有一桩,你须小心谢氏。太后此番与你为难,多半是由于谢氏从中挑唆的缘故,你若不拿出气势来将她伏压下去,难免还会有下次。”

林若秋亦猜着谢婉玉在其中捣鬼,除了她,无人能有此等心机。不过她面对谢婉玉,总难免显出惧色,一则是因为对方有个屹立不倒的丞相爹,二来,在此之前谢婉玉毕竟执掌后宫多年,积威深重,林若秋看到她就像看到曾经的上司,哪还说得出话呢?

楚镇拧了拧她脸蛋上的肉肉,十分恨铁不成钢道:“蠢材!你当皇后还是她当皇后?别管家境如何,宫里上下尊卑森严,她自然该听你的,她若敢不听,你只管拿出宫规压制,再不济,还有朕在后头替你撑腰,你怕什么?”

经他一番鼓励,林若秋总算涨了点信心,也是啊,别看谢贵妃离皇后仅有一步之遥,可嫡妻与妃子之间却隔着天堑,自己但凡表现得厉害些,她就无话可说了。况且,像谢婉玉这种人站得越高,就越怕行差踏错,家族虽是护身符,也可能成为催命索,至少在明面上,她不敢不对自己毕恭毕敬,而只要把这个压下去,后头的嫔妃自然而然就宾服了。

心中有了章程,林若秋渐渐对皇后这个岗位有了更明确的概念,不再如先前般虚无缥缈。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一定能适应好的,绝不叫楚镇对她失望。

除夕宴上,皇帝便公布了册立皇贵妃为新后的消息。群臣们照例故作惊愕了一番,继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齐齐向皇帝与皇贵妃祝贺——这般做作,自然是为了迎合皇帝的心情,毕竟在皇帝看来这是场惊喜嘛。

其实事到如今,诸位王爷心中已经没啥悬念了,林淑妃晋了皇贵妃,林家又新封了永昌侯,更别提皇贵妃肚子里还怀着第三个孩子,就这样若不立林氏为后,还能立谁?你问问贵妃娘娘,这烫手山芋可敢接下么?

谢贵妃默默坐在角落的阴影处,仿佛与这一片热闹无尤,至于她心底的滋味若何,却无人能够体会,也无人愿去了解。

新年过后,立后的典礼便正式操办起来,所幸一切都有定例,自有礼部和尚宫局协同料理,林若秋这个皇贵妃是无需操心的——真操心她也操心不来,挺着个大肚子,她才懒得受累呢。

册封大典的前夜,皇帝并未来琼华殿歇息,而是留在太和殿独宿。林若秋表示很能理解,哪怕是现代人成婚之前也须稍稍避嫌,倒不是怕人嚼舌根,而是想给彼此留出一点神秘感,这样,到了缔结神圣契约的那刻,双方面对的都是崭新的彼此。

按照习俗,林若秋去往长乐宫中拜见太后,表明自己今后会做一名最孝顺的媳妇,希望母后予以祝福。其实照楚镇的意思,她若不想去大可以不去,可林若秋想着来都来了,还是老老实实把全部流程走完吧——她现在很幸福,不愿留下任何缺憾。

大约魏太后终于存了点恻隐之心,并未在典礼前夕难为与她,只是晦暗莫名地望着她道:“高处不胜寒,皇后可不是个好差事,但愿你能承担这份辛苦。”

这话似祝福,又似诅咒,太宗皇帝的两任妻子皆不得善终,先帝的昭宪皇后更是早早亡故,或许有她们自身的因素在里头,但亦可见得,皇后的确不是好当的。

林若秋却笑了笑,坦然道:“日子好不好,总得自己过了才算,无论如何,臣妾都谢过母后指点,今后自当善自珍重。”

魏太后望着她年轻娇艳的面庞,目中若有所思,曾几何时,她也怀着这样真挚的期盼,盼着自己能够嫁给心爱之人,可一直到死,先帝都未肯与她这份荣耀——他所有的温情都给了昭宪,对着旁人却只有冷酷与悭吝。

林氏终究是比她有福的。

魏太后轻轻阖目,“哀家乏了,你回去吧。”

林若秋躬身拜了三拜,方才搀着红柳的手离开长乐宫,初春冷冽的夜风拂在面上,仿佛每一个毛孔都渗透出寒意来,林若秋不禁缩了缩脖子。

红柳忙为她添上一件厚实的披风,一面劝道:“您别将太后娘娘的话放在心上……”

绿柳亦撇了撇嘴,“就是,她那是嫉妒呢,巴不得别人好罢了。”

林若秋差点笑出声,但或许绿柳猜测是对的,魏太后盼了一辈子皇后的名分都没能成功,而林若秋却轻轻松松就办到了,若不说几句酸话,她如何平息得下来?不过林若秋倒是能理解魏太后为何那般讨厌自己了,她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昭宪在世么,除了脸不像,蛊惑皇帝的本领是一样一样的,难怪魏太后看了就生气。

当然,昭宪皇后红颜薄命,是史书传奇里美人的下场。林若秋既没有一张倾国倾城脸,也没有她那般多愁多病身,一定会和皇帝长久地和和美美下去——祸害遗千年呢,只怕魏太后注定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