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见她面上不信,因将魏安那番“功德”原原本本向她阐述了一通。若非他铆足了劲儿帮林淑妃扬名,田知府不至于一下子转换方向——至于魏安此举究竟是为了帮谁,红柳觉得这个就不用细说了,反正她身为淑妃娘娘的奴婢,荣辱自然是在一体的。
林若秋听了这番解释方才恍若大悟,可田知府遵从陛下之意、把她当女神供着也就罢了,田夫人可不似这等迷信之人。
或许此举更大意义上是在向她示好,不然若是信她就能有孩子,那未免太荒谬了。
不管出于哪种目的,林若秋都不可能真拿洗澡水去敷衍她,毕竟人家求子之心这般虔诚。林若秋因专程让人去山间采了一瓮泉水——就是她先前和楚镇爬的玉龙山。就算这泉水不能带给田夫人一个孩子,至少不会危害人的身体健康,没准还能延年益寿。
田夫人得了“甘露”之后自是千恩万谢,再度设宴相邀,林若秋却婉言谢绝了。经过画舫上那场余波,皇帝如今可谓风声鹤唳,自然不可能出席此等场合,林若秋也舍不得抛下他独自前去。
况且,她也是时候该离开扬州了。
打从她验出身孕不久,楚镇就婉转向她提起,最好迁回宫中养胎,此地人多眼杂,究竟不适合久住。林若秋却有些贪恋扬州的繁华热闹,本想软磨硬泡哄着皇帝允她多留几日,及至各方州郡的夫人如蚁群一般涌来,她这才慌了手脚。
原本田知府虽奉了魏安之命帮她造势,可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天天念叨女人家那点屁事,故而流言还不十分厉害。可谁知田夫人得了林若秋赠的“送子泉”之后,才两三日就验出了喜脉,她素来为人爽快,在扬州交游广阔,且此事无须藏着掖着,才半月不到的功夫,人人皆知林淑妃真有送子之能。
莫说达官显宦,哪怕是寻常人家也盼着多子多福,既知扬州有这尊大佛在,自然得趁着林淑妃还在的时候赶快来沾点运气,晚了就没机会了。
林若秋心道这田夫人的舌头也恁长,根据时间推算,明明是在她赠泉之前就已怀上了,可被田夫人这么一宣扬,却好像她腹中的孩子是沾了林淑妃的光才有的。
面对这样从天而降的功劳,林若秋并无得意,只觉得不安。她有再多的精神,又不可能人人都去赠一瓮泉水,那不得把整座玉龙山都给搬空了?再说了,怀孩子算她的功绩,可若一直怀不上,是不是又该怨她不肯庇佑?原来神仙的心也是偏的,只帮富人不帮穷人。
未免今后多生事端,林若秋决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因此楚镇再来劝她回宫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爽快的答应了。
楚镇上上下下瞅了她几眼,怀疑她是否换了芯子,否则怎变得这般听话懂事?
林若秋乖巧的靠着他的胳膊,“倦鸟尚且知返,陛下难道还不许臣妾想家吗?”
反正就是不肯承认她懒得应酬——身为宫中嫔妃,交际似乎是一项应有的本领。可林若秋天生着一副懒散性子,光是应付田夫人一个就够呛了,哪经得起别人七嘴八舌在她耳边说话?
况且离开了这么久,她也的确有些想念宫中——的糕点。淮扬一带的菜色多偏甜腻,偶尔尝尝鲜还好,可林若秋更喜欢咸口的。
回程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林若秋正在归心似箭的时候,京中递来的一封家信却让她的心微微沉下去。
红柳见她拿着牛皮纸包的信封,只顾沉默不言,不禁咦道:“娘娘怎么了?”
林若秋将信递给她,冷笑道:“你看看。”
她素来对待下人总是和颜悦色的,难得显出这副模样,可知出了大事。红柳急忙接过,匆匆阅毕,便哑然失色,好半晌才声如蚊呐道:“能跟忠勇侯府结亲,想必也算得一桩喜事。”
“喜事?”林若秋眉间难掩恼火,“她自己挑的人家,当真是喜事!”
光是看信都能气得这般,可想而知亲眼目睹一切的王氏会是什么感受,哪怕家信讲究词句优美情绪平和,可林若秋还是能从那些经过修饰的词句中体会得到:王氏整个人都快气爆炸了。
若非这回中郎将家的老夫人做寿,两家约好了相看相看,王氏也不会带林若夏前去,毕竟前头说了那么多人家都被她给否了,难得碰上一个合心意的,王氏自然千恩万谢,巴不得尽快将这位姑奶奶给送走。本来各家的女眷好端端在亭子说着话,可谁知眼错不见,林若夏就掉进中郎将家的水池子里,救她的还不是两家默认的“未婚夫”,反而是从北狄回来的那位新贵、忠勇侯李海。这下可好,两人抱了个肉贴肉,林若夏浑身湿透叫那人给看去,中郎将家的婚事自然说不成了。
闹出这样的丑事来,王氏自然气了个倒仰,更叫她愤怒的是,林若夏之前为了她那个姨娘寻死觅活不肯出嫁,如今又将一哭二闹三上吊重演了一遍,非要嫁那李海不可,合着他们家还得腆着脸去求忠勇侯施舍一桩婚事?王氏在家先跟林若夏吵了一遍,又让林耿去跟林若夏吵一遍,结果反而是林耿让这小滑头给劝服了,觉得跟忠勇侯府结亲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说可不可气?
王氏在信上赌神发誓,林若夏是自己跳下去的,那池子她看过,水浅得只到胸口,两边还有青石栏杆护着,林若夏除非被雁啄了眼才能掉进去!当然她也未必是真心求死,只怕是想吓一吓王氏,让人议论她这位嫡母多么恶毒,只是阴差阳错,倒让外人挤了进来。
这下事情愈发不好收拾了。
红柳凝声道:“娘娘打算怎么办?”
家里寄这封信,多半还是盼着娘娘在陛下面前说一嘴罢。就算被人沾了身子,可忠勇侯到底是二小姐的救命恩人,这么明晃晃的上前逼婚未免太不体面,若能得陛下圣旨赐婚,整件事就光彩多了。
只是二小姐做下的丑事,凭什么要淑妃娘娘帮忙遮掩?红柳很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林若秋沉吟不语,倘若林若夏是为了追求真爱而勇敢的同家人对抗,她非但不会拦阻,甚至会大加赞赏。但事情显而易见,林若夏对于李海并没有多少感情,不过是垂涎于对方的权势而已。
其实要她说一句也很容易,只是私心里,林若秋并不怎么愿意娘家人同忠勇侯府结亲。皇帝虽然重用李海,但对李家人的防备她都看在眼里。再者,她觉得这个李海并非善类,他只是偶然去救林若夏么,此事本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信上说,李海在北狄居住久了,对于大周的礼节习俗生疏得很,也不知闺誉对于女子何等重要,才贸贸然下去救人,这自然是李海单方面的说辞。
若说他早就算准了林若夏会攀上他,如今却故意引而不发好让林家过来相求,那此人的心思就更深不可测了。
林若秋思来想去没个主意,只得将林从武叫来说话,娓娓告诉他信中经过。
林从武一听便义愤填膺,揎拳掳袖要去找忠勇侯府理论——他不打女人,林若夏自有王氏去管教,李家的账却是一定要算的。
林若秋冷嘲道:“算什么账?人家救了咱家人的命,你不但不知感激,还上去给人一巴掌,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林从武急得抓耳挠腮,“那便任由若夏嫁过去?”
他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可也清楚跟权贵牵扯太深不是好事,何况这忠勇侯都三十大几了,年纪上也不太匹配。
林若秋睨他一眼,“你肯嫁,人家还未必肯娶呢。”
林从武顿时哑口无言,过了会子,却发狠道:“实在不成,让二妹剃了头发做姑子去,这下总没话说了吧?”
既然是林若夏惹出的麻烦,本就该她自己去解决,这原是理所应当的。
林若秋却叹了一声,林若夏之前动不动威胁王氏去做姑子,可如今攀上了李海这根高枝,六根净得下来才怪。王氏若逼着她绞头发,只怕她就该嚷嚷着王氏虐待她了——林耿又是个拎不清的,墙头草,且林若夏毕竟得了佟姨娘几分真传,偶尔撒起娇来,对这位父亲百试百灵。
看来这件事最终还得着落到她身上。
回去的时候,林若秋便有些怏怏不乐,楚镇故意捉了只螃蟹来逗她,让景婳握着螃蟹钳子来夹她的手。
林若秋欣赏熟了的螃蟹——清蒸或是红烧都很好,可当它们活着的时候,只觉得跟蜘蛛一样讨厌——反正长得也很像。
当下灵活的避开,带着点恼意道:“都什么时候了,陛下还来扰臣妾!”
楚镇抓着女儿的胳膊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一面乐呵呵的道:“别人的姻缘,要你操什么心?朕看你也忒多事。”
林若秋也想撒手不管呀,可到底是一家子姊妹,同气连枝,林若夏的终身大事势必会对她有所影响。她要是嫁个寻常高官也就罢了,可她挑的却是李海这样的人家,林若秋难免操心起娘家的未来。
林若秋歪着头向皇帝道:“您觉得忠勇侯为人如何?”
楚镇思量片刻,“够聪明,也够识时务。”
意思是李海的智商和情商都无可挑剔,可至关重要的人品却半点不提,可见皇帝也觉得此人具备相当的危险性,可以重用,却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