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想下去了,简直连童年都被污化。林若秋遂扯开话题,正襟危坐直视前方,“陛下觉得这些人舞艺如何?”
“不怎么样。”楚镇直白的道。他是皇帝,自然无须顾及任何人的面子。且宫里的歌舞已经极尽柔美,眼前这些人却还要柔媚几分,说一声靡靡之音亦不为过。
甚至叫人昏昏欲睡。
皇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在场人自然都能听到,田知府面上不禁显出尴尬之色——实不相瞒,他刚刚也打了个呵欠,毕竟在他看来中规中矩的舞蹈,在皇帝看来却变成腻味了。
这番评价虽有失公允,但因出自皇帝之口,并无人敢反驳半句,那领舞者却是个有气性的,当即轩起眉毛,冷冷的站出来道:“民女不才,愿为陛下献上一曲剑舞,还望陛下笑纳。”
她名叫何妙灵,早些年亦是这瘦西湖上的魁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擅舞艺。原本已经半隐退,这回还是田知府求爷爷告奶奶请她出山,她才肯赏这个脸。
如今一听说她要舞剑,田知府先吓得脸色白了三分,“姑奶奶,皇帝面前你也敢舞刀弄杖的,你想吓死我吗?”
楚镇反而来了兴致,“无妨,你且舞来一观,若名下无虚,朕自当重重有赏。”
有才气的人多半也有几分傲气,这个皇帝很能理解。也只有身居高位者才能理解这份傲气。
他捏了把林若秋的手,“你想不想看?”
林若秋含笑点头,她并不担心。毕竟不是霸道总裁文,一个好不做作的女人就能把皇帝引诱了去,真要吃起一个舞伎的醋,她得自卑到什么地步?何况这舞伎并非年轻绝色,反而上了几分年纪。
田知府见两人都点头首肯,只得将手一挥道:“下去准备吧。”
心里碎碎念万万别生出什么事来,说来皇帝的口味也真是独特,好好的歌舞不看,偏生爱好这样的,难道那些个达官贵人就喜欢有脾气的女人么?他望了眼身侧,田夫人也纹丝不动杵着,哎,他可是受够这尊大佛了。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适才那帮舞伎已另换了装束齐齐上阵,先前是淡粉色的绢纱披裹,这会子却都换上了素练也似的白衣,皑皑如山间雪,清冷动人。
田知府先就黑了脸,这群人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在皇帝面前穿白的,亏得皇帝不计较。
林若秋则留神观察她们手里持着的剑,剑身不长,似乎是软剑,大约考虑到女子气力有限,方便她们抖得笔直好看,且与林从武在家中拿来习练的武器不同,这些剑看起来并不锋利,顶端约莫是钝的,两侧则装饰有银粉,熠熠生辉。
此物拿来表演则可,显然并非伤人的利器。
林若秋于是稍稍放心,拉着皇帝坐下,转而专心致志的看这些人献艺。
她只扫了几眼,便知何妙灵绝非夸下海口,而是确有真才实学,端看她手腕的转动,一手剑花都比别人抖得漂亮。那几个徒弟虽得她亲授,本领都有不及,无非年轻些、姿色出挑些而已。但何妙灵脸上虽已有几条皱纹,难得的是那股气韵,身躯盘旋转折间,倒比那些年轻姑娘更显动人。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若传说中的公孙大娘再世,大致也是如此吧。
舞到酣时,田知府先赞了一声好,看多了婉约气象,难得见到女子做此豪迈之姿,当真耳目一新。其中一女大约为何妙灵亲传,姿态远胜旁人,一张脸亦俊俏无比,田知府不禁暗暗琢磨着,该用多少银两才能收服此人,将她纳为小星。
田夫人眼见丈夫前倾着脖子,口水都快滴落到地上了,心下暗暗着恼,恨不得将他下巴合上,省得他做出这等丢人献丑的模样来。
皇帝与林淑妃则只安安静静看着。
何妙灵眼见看客尽皆着迷,心内虽然得意,却并不敢因此而懈怠,反而愈发全神贯注。她这套剑舞是分上下两式的,眼看气力将近,趁着中途换气的间歇,众人已变换了剑阵,起先是何妙灵起头,众女紧随其后,这会子却成了众星拱月式,何妙灵居于正中,其余人则团团簇拥,将剑招舞得水泄不通,恍惚间只见白光,不见人影。
林若秋正看得出神,忽见眼前一道匹练也似的剑光袭来,直奔楚镇而去。她来不及思索,慌忙挡在皇帝身前。
变故来得突然,众人都吓得呆了,亏得旁边值守的林从武反应迅速,硬生生以胳膊受了这一剑,那人去势受阻,不得不弃剑逃离。
田知府此时才回过神来,连忙令守卫前往追赶,又狠狠瞪了何妙灵一眼。
何妙灵忙率领众人跪下请罪,额头汗如雨下,她怎知今日会生出这样的意外,那混账真是害死她了!
林若秋来不及论罪,只忙忙抓着皇帝上下细看,“陛下您有没有事?”
楚镇苦笑道:“朕倒是担心你呢,半点武功不通,怎么也敢救人?亏得林侍卫替你挡了那一下。”
林若秋这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自家二哥,先谴责了一番自己见色忘义,方才细瞅着他道:“二哥,你怎么样?”
林从武看着胳膊上的伤处,衣裳破了一块,露出鲜红的皮肉,好在伤口并不太深,因道:“那剑钝得很,想必是不要紧的。”
林若秋仍有些担心,遂让红柳请胡卓过来看看。谁知红柳还未出门,侍人便报胡太医乘着一叶小舟过来了。
一进门他便大呼小叫嚷嚷着护驾,原来今日他虽没陪伴皇帝登船,却一直在岸边驻守着,为的就是怕有什么需要他效劳的地方,故而方才一听到有刺客就急急忙忙赶过来,如此忠心,着实值得表彰。
林若秋一面惋惜黄松年为何为何会教出这样不着调的徒弟,一面又觉得这小子的运气真是好,还真是叫他遇上事了。
林若秋先问他可有瞧见刺客,胡卓便摇头,他以为刺客已经被擒住了呢,这才敢来护驾。
及至红柳告诉他,那刺客已从水路逃离,胡卓这才惊出一身冷汗,试想他方才若被刺客擒住作为人质,此刻焉能有小命在?
林若秋姑且不去理会他是否有做人质的价值,吩咐胡卓道:“去看看林侍卫的伤势。”
林从武只得将衣袖卷起让他查看,胡卓只匆匆扫了眼,便道:“不妨事的,这样浅的伤处,敷点药就没事了。”
伤口的血仍是鲜红,可见并未中毒。
林若秋这才安心,还好那刺客没寻着趁手的武器,这样钝的剑不便发挥效力,否则她就算不失掉一个亲爱的丈夫,也会失掉一个亲爱的哥哥,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楚镇瞅着她青白面容却有些担心,唯恐她受到惊吓,遂让胡卓上前为她验一验脉。
胡卓不敢不从,且到底得了黄松年几分真传,把脉相面这些功夫他做起来还是很轻车熟路的。
这回他却收敛了轻浮的面色,十分谦虚的向皇帝道:“陛下还是请古先生来一趟吧。”
楚镇不知何意,但依旧命人照办。林若秋心中则猜出几分大概,但未得确实,亦不敢声张。
不一时,大古跟在魏安身后前来,听说是为淑妃娘娘请脉,也无须准备,两指一伸就搭在她腕上,片刻后即放下道:“娘娘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该是滑脉。”
林若秋先前从黄松年处听了不少类似的专业术语,自然很容易便能听懂,可仍是难掩欢喜之色,“你是说真的?”
胡卓假意咳嗽两声,跳出来道:“自然是真的,因月份尚浅的缘故,才不好下定论,但既然古先生与微臣看法相同,那自是遇喜无疑了。”
红柳恨不得在他那颗滑头滑脑的脑袋上掐两把,亏他还好意思说嘴,明明是医术不中用罢了!
楚镇今日接连遭遇一惊一喜,饶是他再有定力,也不禁被一连串的变数给弄懵,好容易恢复了清明,忙紧紧握着林若秋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提这两人如何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那厢古先生的眼睛却锁定在林从武身上,二话不说扣住他的手腕诊起脉来。
林若秋有些纳闷,却仍是耐着性子问道:“古先生,我哥哥的伤势不要紧罢?”
“是不要紧,只是可能会死,而已。”大古平静说道。
林从武正向妹妹投去安抚的眼色,闻言整个人呆如木鸡,他是不是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