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药三分毒,何况是传闻里凶险而又神秘莫测的蛊虫?林若秋勃然变色,“你敢谋害陛下?”
她开始后悔收留此人,恨不得立时叫人拉出去打死,怎么会留下这样一个祸端?
“你就不怕本宫告诉陛下?”林若秋咬着牙关,似乎恨不得把眼前人身上的肉一片片撕下来。
大古望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如常道:“陛下也是知道的。”
早在答应为皇帝疗治的时候,他便将一切可能的后果告诉了楚镇:蛊毒的药效霸道无比,如能成功,自是皆大欢喜;可若不成,却可能反噬为害,轻则脏腑剧痛,四肢受损,重则可能去掉半条命。
如何抉择,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而已。
林若秋听得呆住,她早该想到此事不会这样容易,皇帝的隐疾若真属药石所能治愈,何以黄松年钻研这么多年都没想出个法子——他已经是名医中的佼佼者,太医院众人都难以望其项背,一个外地来的游医不可能远胜于他。
可林若秋却想不到楚镇会接受这种旁门左道,身为天子,他不该最爱惜性命么?为了床笫间的一点愉悦,甘愿冒生命风险,这真是昏君所为罢?
还是……为了不叫她失望呢?
林若秋冷冷望向眼前人,“你可知,就算得陛下同意,将来若出了事,你照样难辞其咎。”
若楚镇真的因蛊毒而瘫痪,魏太后和朝臣自然得找出真凶,哪怕这条路是皇帝自己选的,也绝不能容此人逍遥法外,莫说枭首车裂,只怕凌迟处死都是有可能的。
林若秋之所以这般疾言厉色,自然是希望他能提出解救之法来,总不能看着皇帝白白丧命。
然则大古仍是淡然,“没用的,蛊毒一旦服下,便难拔除,只在轻重缓急而已。娘娘若一定要处死我,我也甘心遵从。”
皇帝答允过,无论结果如何,帮他铲除杀死妻儿的凶手,让冤魂得以平息;至于面前的大古,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非一腔报仇的心念支撑着,他也断不会轻易与皇帝达成交易了。
现下他当然已死而无憾。
林若秋无话可说了,只含着一腔愠怒拂袖而去,在门外她看到了正赶来算账的魏安,手里还捏着几条踩扁了的蜈蚣——显然是要与那苗疆大夫理论清楚的。
他见林若秋一脸怒容,反倒打心眼里高兴起来,“娘娘是来为微臣打抱不平的么?”
很傻很天真,这种人怎么配做大古的对手,只怕大古瞧都瞧不上他,才只用几条小虫小惩大诫而已。
举手之劳罢了,林若秋自然愿意平息纷争,因点点头道:“他不会再为难你了。”
若皇帝真的有三长两短,大古的项上人头都保不住,自然不可能去和一个新手为难。
胡卓听了这番安慰,顿觉内心陶陶然,溜须拍马一通之后,方才得意离去——有淑妃娘娘作保,他自然无须害怕竞争对手。
林若秋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净室,里头已升起袅袅白烟,皇帝正在宽衣,一见她便嗔道:“朕方才遣人寻你,也不知你去处。”
林若秋轻车熟路地上前为他除下腰带,一面笑道:“臣妾去了古先生处。”
楚镇神色不变,“哦?他跟你说了什么?”
还挺会装的,放在往常,林若秋定会捶他两下,可逢到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却没了心情,“陛下仍然要瞒着臣妾么?”
楚镇沉默,“你都知道了?”
林若秋点头,一张脸郁闷得像晴雨表,连带着为皇帝擦身的手都软绵绵毫无力气。
她实在想不通楚镇为何要这样做,她并非一个会被情爱所左右的女人,他理应知道,哪怕什么都不改变,她也愿意服侍他一辈子;何况两人连孩子都有了,他还在担心什么,怕皇权旁落?
在林若秋看来,这种冒险十分不值得,也十分愚蠢。
楚镇却捏着她的手轻轻道:“若朕真的成了残废,连路都走不了了,你会弃朕而去么?”
林若秋不假思索的道:“自然不会。”
“那不就成了,”楚镇含笑揉了揉她的鼻子,“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如此,朕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
一直以来,这桩隐疾都是他的心病,栖在最黑暗的角落里,他必须正视它,而非留下终身遗憾;况且,若不能作为真正的男人给予心爱的女人幸福,这和对食有何分别,既如此,还不如让魏安来做这个皇帝,反正一样治理天下。
唯有直面过去的阴影,他才能以足够的坦然与自信来面对这张龙椅,也不辜负先帝所托,至于可能会有的后果……反正若秋是不会抛下他的,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真到了最坏的局面,他相信自己亦能泰然处之。相反,若能成功,那将是他所做最正确的一件事。
林若秋想象皇帝如婴儿一般躺在床上、毫无自理之能的境况,蓦然觉得几分滑稽,心里倒不那么害怕了,再不济,权当是多添了个孩子,反正她照顾楚瑛与景婳已经很熟稔了,再多一个也能应付得来。
况且,真要那样的话,皇帝或许就离不开她了,她完全不必担心别的女人过来争宠——未尝不是一种甜蜜滋味,林若秋头一次与病娇的想法产生共鸣。
楚镇握着她光洁的手腕笑道:“如何,是不是好受多了?”
靠这些苦中作乐的想象,林若秋总算平静下来,甚至能跟皇帝打趣,“不管怎么说,魏安肯定比您先发病,他得帮您试药呢。”
这样讲貌似不大公平,可人都是自私的,林若秋庆幸皇家有这么一个万恶的制度,或许通过观察魏安的发病情况,她能够提前预见蛊毒的危害——并找出对症下药的良方。
谁知楚镇轻轻摇头道:“朕没让他试药。”
明知此事风险巨大,何必多拖累一个人?何况魏安服侍他多年,皇帝心里终究念着几分旧情。
“陛下是天下最大的傻瓜、蠢材、糊涂蛋!”林若秋埋首于他肩头,将眼泪鼻涕悉数蹭在他那件雪白的寝衣上。
“诶,你别哭啊。”楚镇感知着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只觉十分无奈,他千算万算,就是忘了叮嘱大古保守秘密——可他以为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呢,可见苗人实在不通礼数。
肩膀上的啜泣声渐渐平息,林若秋红肿着眼皮抬头道:“您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还不待男人回话,她便一脸认真道:“否则,妾就不让婳婳认你做爹了。”
楚镇:?!
这意思该不会要给孩子找个新爹吧?
那他非好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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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皇帝那头的悲喜交集,魏安这个刚指婚的新郎也没好过到哪儿去,明明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心上人也答允他了,可他却倏然发现:红柳似乎对他格外淡漠。
并非冷漠,而是淡漠。两人偶然相逢,红柳亦会停下来招呼一声,说几句话,如同点头之交。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没有倾诉衷肠,没有柔情密语,仿佛两人的关系止步于宫中同事。
魏安确信绝非自己的错觉,他再迟钝,也该知道一个女子对他是热情还是冷淡,从前在宫里也有不少宫娥向他这位红人暗送秋波,唯独眼前的这位似乎是走傲娇款的。
莫非是照民间的规矩,男女定亲之后便该避而不见么?可红柳并未刻意躲着他,她只是理所应当的“无视”了他。
女人实在复杂,陛下当初是如何将林淑妃哄得服服帖帖的?
魏安委实摸不着头脑,又不敢亲自去向陛下取经,只得托进宝代为打听,同是一家的比较方便说话,况且他看红柳对其他人都好得很——唯独对着他的时候像一座冰山,从里到外冻得人说不出话。
谁知进宝到红柳那里吃了个闭门羹,只好求到林淑妃跟前来。
可林若秋也照样没法子,她虽然知晓红柳的心事,可问题却只有当事人能解决,她这个外人插不上话。而况,自从知晓魏安并未服药,纯粹是醉酒的缘故,林若秋难免有些瞧不起,这算是什么事呀?没胆量表白,反倒仗着醉意行凶,也难怪红柳生气。
就算是不懂恋爱的毛头小子,也该遵循基本法,楚镇当初与她谈恋爱可没这般遮遮掩掩的,照样坦率的很。
想到楚镇,林若秋又是一阵沉默。哪怕默许了皇帝继续服药,可皇帝的病势并未因此而好转,却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亦不见他身上出现恶病迹象,这令林若秋稍稍放心。可就是这样不好不坏的僵持着,才叫人越发烦躁,简直怀疑先前所做的都是无用功,他们这般辛苦是为了什么?
许是察觉到她郁闷的情绪,楚镇提议去爬玉龙山,好缓解一下心情。来了这么久,他们却甚少外出,终日待在屋里岂非闷得慌。
这附近的山海拔都不算高,顶适合林若秋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攀爬,可以享受登山的乐趣又不至于太过疲累,于是她便答应下来。
可是她却想不到楚镇会在一个大清早溜进她屋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她换上一身劲装,恨不得连洗脸漱口都给她一手包办。
而且楚镇的意思是翻窗户出去,避免惊动任何人。
林若秋瞪着眼道:“这不就和私奔一样么?”
楚镇理直气壮兼毫无愧疚,“就是私奔呀。”似乎扔下他身后一帮追随多年的忠仆是很正常的事。
林若秋:……宁是不是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