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走在街上,很容易吸引来行人的目光。男的潇洒,女的俊美,那瓷娃娃更是玉雪可爱,林若秋美滋滋地想着:我们一家子都很好看。
这会子她便不介意那件臃肿的布衫了,且喜怀中抱着景婳,勉强能遮挡一部分,不至于真被人当成大肥婆——真误会了也不怕,至少脸还是美的。
不过这样一来,与微服出巡的目的就背道而驰了。
林若秋扯了扯皇帝的衣襟,小声道:“相公,咱们往东市去。”
未免暴露身份,她自然不敢直呼陛下。
楚镇亦从善如流的回了她一句“娘子”,声音醇厚动人,叫人闻之欲醉。
林若秋告诫自己别心旌摇荡,这是在大庭广众下,而非私下缠绵的场所,丢脸算谁的?虽然楚镇的意思似乎有意叫她丢脸。
林若秋啪嗒往脸颊拍打了两下,抱着女儿振作精神往前走了两步,只做没听见。
楚镇暗暗好笑,亦快步跟上。
比起方才去的地方,东市就显得热闹多了,不止来往人头熙熙攘攘,摆摊子做生意的小贩亦数不胜数,吆喝声汇聚成一团。
没走两步,景婳便被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给吸引了,色泽剔透的红果插在竹签上,一颗颗好似落了霜一般,甚是惹人爱。
那小贩见有生意上门,忙招呼道:“夫人,拿一串吧?”
楚镇从没有带银子的习惯,只得看向她。
林若秋随手往衣兜里摸去,空空如也,虽甚少有用银子的时候,可红柳常会在她荷包里放几个银角子,以防万一。
可她忘了这身衣裳是新换的,那香包亦忘了带在身上,总不成这时候再折回去?皇帝那几个侍卫想必携有银子,可都隐没在暗处保护皇帝安全,不便现身。
那摊贩还在眼巴巴看着,林若秋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窘迫的场面,只得红了脸道:“不知能否赊账?”
自然不能,人家做的是小本生意,又不是开酒楼的。
见对方一脸为难,林若秋正打算狠狠心带女儿离去,大不了回去之后让庖厨做给她吃好了,谁知景婳却忽然拍起了掌,嘴里清脆的唤道:“葫芦!葫芦!好吃的糖葫芦!”
林若秋还以为她在耍赖——正如这个年纪的孩童常做的那样,然则景婳眼仁晶亮,神情欢悦,林若秋侧耳听了半日,才辨认得出她是在模仿那摊贩适才的腔调招徕生意。
果不其然,陆续有客人向这边聚拢过来,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吆喝的,何况出自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女童,难免好奇。
来都来了,自然也得买点东西才走。那摊贩眼看着生意好转,笑得合不拢嘴,待得人潮退去后,便拿了两挂糖山楂给景婳做奖励,又嗔着面前一对不负责任的双亲道:“没见过你们这帮为人爹娘的,饭都吃不饱,还打扮得这样体面,有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怎不好好赚钱,白白糟蹋一个恁乖的孩子。”
似乎无比可惜景婳生在这样的家庭。
走出数步后,楚镇便苦笑着向林若秋道:“朕觉得,还是得在衣裳上加几块补丁才好。”
林若秋深表赞同,白受了一顿排揎还在其次,问题是他俩半点也不像穷人,哪有人穷得分文全无衣裳还这般整洁的?
可见他俩也是何不食肉糜,对于贫穷全凭想象,而无切身体会。真到了一贫如洗的地步,日子不知会过成什么样呢。
林若秋再度庆幸她生在和平年代,只要楚镇的皇位还是巩固的,她的米虫生活也是稳固的。
景婳则有滋有味的吮着糖葫芦,浑然不理会这对被现实敲打的双亲。
之后楚镇亦扮作闲逛,随手寻访了几户本地的居民,问的亦多是饮食起居、苛捐杂税、年年收成等等,林若秋知晓他有自己的用意,便不多做打扰,不过她却是兴致缺缺,只茫然向人海中望去——她如今的心耳意神都牵挂在那名游医身上,奈何田夫人也不知其行踪,只说待他再来乞讨时会知会一声,却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林若秋甚至有一种将扬州城的桥洞翻遍的冲动,那人既无处可去,也只有在这些地方落脚罢?但若真这么大张旗鼓的搜查,势必会令人起疑,对皇帝的秘密就不妙了。
恍神间,楚镇已再度抬脚,向一家颇有年头的药铺子走去。
林若秋诧道:“药馆也要打听么?”
楚镇脸上微微显露些尴尬,“不过是些水土不服的毛病,朕想请人开点药,你稍待片刻,朕随后就出来。”
林若秋猜着皇帝另有隐情,多半还是因忘带银托子的问题,想另寻法子吧。她却想不到药馆还负责这些,不过细想想,床笫之间的问题,也的确没有别的去处好走。
她就不便跟进去了,省得皇帝难以开口。
谁知楚镇还未步入,就险些被一人撞倒,却是一个衣衫落魄、头发也凌乱未梳的中年人。
药铺的伙计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呸了几声,大概这人也不是头一遭来了,所以才这般没耐性,继而便摔上门进去,也不管是否打伤了人。
从来没听说到药馆来行乞的,林若秋猜着此人多半是想推销他那些独门偏方,毕竟天底下短小快捷的男子不在少数——小说里那种一夜七次的才叫稀罕呢。
不过,真的有用么?林若秋虽不十分肯定,不过难得遇上,总不能错失良机,遂悄悄上前,向楚镇努努嘴,“相公,咱们把他带回去吧。”
楚镇见那人面目一片污血狼藉,甚是可怜,遂赞赏地捏了捏林如秋的手,“夫人真是心善。”
林若秋:……
其实她只是觉得此人会有用罢了。
不过皇帝这样轻易就答应,倒省得她多费唇舌。她有时候很怀疑自己在楚镇心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圣母又心软的小白花?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若真如此,只能说明皇帝霸道总裁文看多了。当然,他自身就是个真·霸道总裁。
林若秋能嫁给他,真是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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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游医的伤病不算重,药馆的伙计只想打发他,却并不想被人拉去见官。林若秋让人替他洗干净血污,又让胡卓喂了几粒上好的丹参,那人便悠悠醒转过来。
一番垂询之后,林若秋得知他真是从滇地逃出来的,苗人起了内乱,苗地一带尽是干戈,他阖家老小都被另一个部族屠戮殆尽,唯独他费尽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原想着先找个地方安身,伺机再回去报仇,谁知扬州竟也居大不易,纵使繁华,可他在此地人生地不熟,竟连生计都日渐窘迫,如今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受尽欺辱。
那人的汉话并不纯熟,多亏胡卓在一旁帮忙翻译——这小子自幼被黄松年逼着念书,别的不谈,肚中还是有几两墨水的,尤其注重杂学旁收。
多亏他一番声情并茂的转述,林若秋顿时起了恻隐,决定将那人留下。
楚镇晚间过来时,林若秋便复述了那人的身世经过,谁知皇帝听后竟极为愤慨,誓要为他抱尽此仇。
林若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皇帝是这么血性之人么,被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给打动了?
可随即她就明白过来,孰是孰非并不要紧,皇帝看重的是苗疆此时的内乱,本朝从先帝时便已趋于安稳,可在皇帝内心,未尝没有开疆拓土的壮志,好恢复太宗皇帝时的荣光。
自然,成功的可能性仍待考证,可对他而言,这便是一个契机,若能一举收服南疆,无疑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对任何帝王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林若秋看着他兴奋难掩的模样,很不想打扰他此刻的构思,却不得不将话题切回到正题上来,“关于如何收服南疆,您可徐徐图之,还有一事,臣妾不得不向陛下禀报。”
楚镇勒令自己冷静下来,以目示意她说下去。
虽则已屏退左右,林若秋还是悄悄上前,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向他耳语一回。
楚镇喉间微动,好容易方道:“这是谁说的?有几分真假?”
林若秋便将田夫人那番私语悉数告知于他,再则,她亦托胡卓代为打听过,不排除那游医有在同行面前卖弄的因素,可他若没几分底子,自然不敢胡乱开口。
有一刹那,楚镇脸上难掩激动之色,转瞬却又黯淡下来,摇头道:“连黄松年都没法解决的难题,他一个苗地出身的走方郎中怎么会有法子,朕看还是算了,顶多也就是拿药撑上一两回,而无长久之效。”
黄松年之前不就是这么为他干的么?当时看着不错,过后却叫人神气萎靡,愈发显出亏空。这种自欺欺人的办法,皇帝见得多了,也实在懒得再试。
林若秋何尝不明白这些,故而在得知他精通此道后,便细细问了个清楚,那游医非但不惧,反倒信誓旦旦向她保证,他那种绝非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而是从里而外、寸寸递进,哪怕天阉之人,仅有根芽者,亦能枯木逢春,甚至与常人无异。
楚镇不自觉的竖起耳朵,喃喃道:“……与常人无异?”
这在他看来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但却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的失望过去,骤然看到一线希望的曙光,他反而难以相信。
真的……会好么?
林若秋咽了口唾沫,紧张的看着他,“您要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