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早在两人显露出争执的迹象时,便已悄悄站到一边,努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免得战火烧到他身上来。
然则林若秋已将矛头指向他,“听说魏公公适才到田家打听过臣妾的动向,是陛下指使的么?”
不消说,除了红柳那丫头,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留心他的一举一动,魏安听在耳里,心里又酸又甜。
但与小命比起来,他宁愿红柳别那么关心他——这不明摆着让娘娘拿他出气么?
幸而皇帝见这位忠仆有难,及时见话题岔开,若不保全魏安,没准下次这小子就不肯认真替他办事了——谁能保证没有下一次?
皇帝的身份框住了他,不能于人前表露这些小心思,可他当然有自己的小心思,譬如嫉妒好吃醋。若非怕行动不便,他恨不得拿根红绳拴在两人手腕上,日夜寸步不离。
见林淑妃的注意力已被皇帝绕过去,魏安这才悄悄松了口气,顺便瞪了眼红柳:胳膊肘往外拐,有这般对待情人的么?
红柳只做不理,他也没奈何。
林若秋此时已兴兴头头地同皇帝分享起今日的收获,原来皇帝岔开话题的法子十分简单,只消提及那些首饰的真伪,林若秋也就自然而然的紧张起来,忙不迭的请皇帝帮忙鉴别。
哪怕是便宜得到的东西,谁也不希望买来假货,否则心理上难免不平衡。
幸而以皇帝的慧眼看来,东西虽贵贱有别,品质却都属上乘,金子的成色极好,翡翠的水头也极足,色色看去都是能工巧匠的手笔。
林若秋听着不禁泛起狐疑,“既然是好东西,为何会以这样低廉的价钱售卖?”
田夫人的面子再大,别人也不可能来个亏本大甩卖呀,何况零零总总的加起来,这些很不少呢。
楚镇不以为意,“若是正经得来的东西,自然所值不菲,可若是急于出手,价钱压得再低他们也肯答应的。”
楚镇对于这类黑市略有耳闻,小偷偷了富贵人家的珠宝,或是强盗抢劫来的财物,因带在身上多有不便,又惧怕被人掳去,往往会托中间商贩从中取利,因此反而颇受追捧——世人皆知,偷来的东西往往都是好东西。
又有一等喜好古玩字画的痴人,专程搜罗这些什物藏在家中,好一饱眼福的,可见黑市的走俏并不奇怪。
林若秋听着却有些不自在,便宜人人爱占,可若知晓自己手里的尽是贼赃,良心上就不太好过了。
她决定以后找机会将这些首饰捐出去,权当劫富济贫。
正要将箱子收起,却见楚镇捏着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仔细端详,林若秋不禁咦道:“这支也是贼赃么?”
楚镇微微凝声,轻笑道:“朕仿佛在母后宫里见过这东西。”
这下林若秋却不得不惊奇了,“陛下您确定没认错?”
楚镇点头,神色愈见讥讽,“正因如此,朕才觉得奇怪,御赐之物好端端怎会流传到宫外来,还堂而皇之地售卖?”
其实也算不上秘密,宫里人多手杂,难免有那贪婪之辈盗取宫中财物再于市面上变卖换钱,也有一等向往宫廷富贵的人家想着既无面圣之机,能有几件御制之物充充门面也好,只要不十分闹出格,皇帝一般懒得理会。何况这些人胆子再大,也只限于小打小闹,绝不敢朝位分稍高的主子下手,那就太危险了。
可楚镇分明记得,这支簪子是魏太后昔年晋封为昭仪时先帝爷亲赏的,别人打主意不可能打到风光正盛的魏太后身上。再联想到昔年宫中那场失窃案,楚镇不禁冷笑出声,“原来如此。”
当初魏太后与同住的齐婕妤是死对头,魏家又被齐氏的父亲所挤兑,指出魏家大老爷二老爷侵占良田、贪墨受贿一案,可巧魏大老爷在户部为官,又牵扯出户部欠银之事,先帝勃然大怒,不止革了大老爷的职,还责令其在规定期限内将欠额补足,否则便提项上人头来见。
林若秋诧道:“但这与那支簪子有何牵涉?”怎么感觉她有点跟不上皇帝的思路?
楚镇于是娓娓同她解释,亦是在魏家被人弹劾后不久,宫里发生了一遭极大的失窃案,尤以陛下新封的魏昭仪损伤最重,当时她刚被齐氏一剂落胎药灌下去,险些折损了皇嗣,陛下也就不再追究,只另赏了些东西了事。可据知情的下人们说,魏昭仪库房中好几个装着绸缎金银的箱笼都被搬空了,可知贼人着实胆大。
楚镇冷哂道:“朕原以为是尚宫局那帮黑心肝的奴才从中捣鬼,如今看来,分明是有人贼喊捉贼。”
魏太后要除去劲敌,用一碗落胎药诬陷齐婕妤勉强可称私怨,可是监守自盗,拿宫里的府库去补贴魏家的亏空,这在楚镇看来就十分不可忍了。本朝最忌外戚与内眷联通勾结,魏太后身为皇子生母,不思为天家名声考虑,反倒一意算计宫中财物来填补娘家,如此公私不分,实在叫人恼火。
林若秋听得咋舌,这不知算意外之福还是意外之祸,虽然厘清了当年那笔旧账,可承恩公府只怕要倒大霉了吧?
但愿魏太后别误会是她挑唆的,虽然此事的确因她而起,但纯属巧合呀。林若秋遂抓着皇帝的胳膊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办?”
楚镇的神色已然恢复平静,“朕自有主张,待回去再说吧。”
打击承恩公府的威势本就在他计划之内,如今是魏太后亲自给他递上一柄刀子,他自然得好好利用起来。自从即位之初借了些外祖家的力,魏家那帮人就狂得不成样子,皇帝忍了他们这些年,早就忍够了。
林若秋诚心诚意为魏太后念了几句佛,免得她将来迁怒于己,这才瞅着皇帝道:“陛下此番南巡就是为这件事么?”
楚镇扑哧一笑,摸摸她的头道:“自然不是。”
今日之前,他并不知昔年那桩盗案是魏太后主使的,虽然也曾疑心过,但直到现在才弄清真相。他自然可不能因为一桩无头公案千里迢迢远下江南。
林若秋试探着,“那是因为田知府的事?”
她从来无心理会朝政,不过是田夫人求着她帮忙问一问,她才没法拒绝,说来田夫人那样刚强的性子也会掉眼泪,实在叫人可怜。何况田夫人身为东道主,待她实在热情,林若秋看她也算得仗义的,就算皇帝真要发落田知府,好歹留下妻儿老小的性命。
她本是古道热肠说这些话,谁知皇帝听后愈发乐不可支,“朕何必同他一个知府过不去?你是太瞧得起他,还是太瞧不起朕?”
虽然有被人贬低智商的嫌疑,但既知田氏一家无大碍,林若秋便稍稍放心,只闷闷的朝皇帝道:“我哪敢瞧不起陛下,倒是陛下才叫瞧不起人,我不过随田夫人出门一趟,陛下就巴巴地遣人打探,就这样怀疑臣妾么?”
一旁恭敬侍立的魏安见自己又被拿来献祭,早已三缄其口,恨不得化成石像,远离这场纷争。
楚镇讪讪道:“朕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
他一服软,林若秋却蹬鼻子上脸起来,“若真如此,陛下大可以派侍卫随从,何必偷偷打听,倒显得做贼心虚。”
楚镇无言以对,只好把魏安提来训斥,怒目道:“朕无非让你问问淑妃是否回来用晚膳,你倒好,净打听些有的没的,还鬼鬼祟祟引人疑心,你这个御前总管是怎么当的?”
魏安满心委屈,苦于夹在其中两面为难,只得乖乖认罪,充当皇帝与淑妃练拳的沙包。
林若秋从不喜迁怒于人,再则怕皇帝真把魏安赶出领罚,那红柳就该伤心加心疼了,因此说了几句,便不再多说。
待得魏安领着众人退下,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个,皇帝方才轻轻将两指搭于她肩上,柔声道:“朕是凡人,自然免不了会不安,会醋妒,你就当行行好,原宥朕这一次行么?”
林若秋噗嗤一笑,“臣妾可没您这般小心眼。”
到底是和好了。
楚镇于是乘胜追击,“今次就算了,往后田氏再邀你做什么,你可得提前知会与朕,省得朕担心。”
那田夫人看着一脸正气,可镖局出身的人物,作风想必豪迈得厉害,只怕找小倌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一回事。
楚镇正色道:“你可不许学她的,尤其不能上那些相公的当。”
“相公”是行当里对那些人物的俗称,恰如娼妓被称为姐儿一般。
林若秋莞尔道:“我怎瞧得上他们,陛下把我想得也太眼皮子浅了。”
有楚镇这样的绝色在身边,她才叫捡着大便宜呢,千金难买心头好。
凝望着皇帝玉面含春的俊容,林若秋悄悄在他手心捻了把,“陛下饿了吧,您是想先用膳呢,还是先用臣妾?”
难得见她故意挑逗,楚镇的感觉很快上来,不过他仍是低低说道:“朕先去洗手。”便转身向净室走去。
林若秋轻咬着嘴唇,看来皇帝还是无法越过那道关卡,关键时刻只能靠手来顶事,却不敢与她正面相对。
倘若说之前她还心存疑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要楚镇好转,现在她则是已完全下定决心了,这不光是帮他,也是帮她。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这句话是否属实且待考证,她可不想被人说成欲求不满的荡妇。
问题是一定得解决的。
不管那游医有几分真才实学,且探探究竟,死马当成活马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