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妻室,或许该咯咯笑着表示赞同,同时也表明自己开得起玩笑,可对于皇帝,这事却言重了——再嫉妒爱吃醋的妃子,也只能找其他女人的麻烦,而不能从皇帝身上打主意,否则天底下失宠的皇后那么多,难道还能说下点药把皇帝给阉了,一了百了?没道理嘛!
林若秋亦只能衔着矜持的笑意,对于田夫人的意见不予置评。
田夫人亦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遂收起那番高论,讪讪的挽起林如秋的胳膊,“娘娘,咱们到园中逛逛吧。”
林若秋由她搀扶着,却不自觉的回头后看,然则失望的发现,那游医已经离开了。
不知怎的,她蓦地有些自悔,为着自己方才不曾及时将那人留下?哪怕不以皇帝的名义,胡乱找个由头也好,可她却未能情急生智,归根究底,莫非因她心底怀有同田夫人一样的恐惧么?
她太害怕失宠了。
哪怕如今她与楚镇已到达亲密无间的地步,外表与正常夫妻无异,可林若秋始终没能忘却他的皇帝身份。有田娘子这样一位悍妻在侧,田知府偶尔还会卖弄些花花肠子,见了美人照样走不动路。若皇帝痊愈之后呢,多了那层身份的限制,天底下有谁能钳制他?
林若秋之所以圣宠不衰,无非是因她与皇帝拥有同一个秘密的缘故,可当皇帝的病治好,秘密不再是秘密,她真的不会因此失宠么?林如秋承认自己个性中有讨人喜欢的一面,可相处久了,再有趣的人也会叫人腻味,何况天底下的美人是层出不穷的。
她会老去,而楚镇拥有整个王朝最大的权利,也就意味着无穷无尽的爱慕者,老天对于男女的要求本就是不均等的,该不该赌这一局呢?
林若秋陷入无比的纠结之中。
田夫人见她心不在焉,以为她对这园中的景象不感兴趣,想想也是,跟御花园的一草一木比起来,扬州这方寸之地毕竟差太多。田夫人遂扯了扯她的衣袖,笑吟吟的道:“娘娘定是觉得闷了,不如臣妇带娘娘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这回林若秋真听不懂了。
田夫人眼中闪着调皮的光辉,“当然,咱们自个去,别叫那些臭男人知道。”
林若秋的想象力不禁突飞猛进起来,莫非在扬州这卧虎藏龙的地界,还有专门伺候贵妇人的场所么?她知道那些花娘歌伎都是田知府专程为皇帝准备的,但姓田的显然没想好如何招待她,这才找了自家夫人帮忙。
不知他是否料到田夫人会出这样的馊主意。
林若秋虽对古代鸭子颇有兴趣,也很想见识一番,但出于名誉考量,还是算了。哪怕什么也不做,光是看看她都觉得脏了眼,仿佛整个人都不清白了——并非她多么迂腐,而是皇帝为她守身如玉,她怎么能先一步背叛他呢?
奈何田夫人的脾气颇为爽利,不待她开口,二话不说便已拉着她蹬蹬跨出园子。
林若秋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庞然力道,总算信了传言不假,这位夫人祖上一定是开镖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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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镇斜签着身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将扬州博物志闲闲翻了两页,这才想起叫魏安来倒茶,又问他道:“淑妃呢?”
魏安将一盏汤色翠绿、味香醇厚的绿杨春为皇帝满上——这是扬州本地的名产茶叶——方退后一步恭敬地道:“陛下您忘了,知府夫人早上才发过帖子,请淑妃娘娘到她家园子赏花。”
楚镇微微蹙眉,不知是嫌茶水苦涩还是对田夫人的热情表示不满,“这时候也该回来了。”
魏安陪笑道,“谁说不是呢,田家的园子再好,又怎么比起您精心为娘娘打造的御花园,也亏他家炫耀得出来。”
楚镇瞪他一眼,魏安连忙噤声,心道淑妃娘娘一不在,皇帝的脾气就容易喜怒无常,到底这淑妃娘娘才是医病的药吧。
他这厢胡思乱想,皇帝沉吟片刻,却道:“去催一催,问问她是否要与朕一道用晚膳。”
太黏人的男人是会招女人讨厌的……魏安本想提醒一二,但见这位主子板起脸孔的模样,便知他已下定决心,真应了那句古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魏安无奈,只得答允去替皇帝打探一下情况,谁知回来却见他一脸的惶然,“陛、陛下,不好了,淑妃娘娘她……”
楚镇腾地从座椅上站起,额间亦冒出细汗,莫非若秋遭逢了不测?
他恨不得掐着魏安的喉咙令他说下去。
魏安缓了口气,又斗胆为自己倒了杯桌上的茶水,这才絮絮叨叨地论述始末,原来淑妃娘娘和田夫人早在两个钟头前就已离开园子,两人还结伴去了一处神秘的所在,那些下人本来不打算进一步透露的,亏得魏安用重金贿赂,这才撬开她们的牙关,原来两人去的地方是扬州一处有名的销金窝,且是专门接待女客的地方,据说不少达官贵妇都在其中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个就是魏安自己的总结了。
听了他那般大惊小怪的语气,任谁都很难不产生疑心,楚镇眉心跳了跳,“带朕过去看看。”
他虽然相信林若秋是个纯洁无辜的好女孩,却也架不住有人逼她变坏——楚镇后悔让那田氏跟林若秋来往,原指望若秋结交几位新朋友,也好散散心,谁知却是引狼入室。
回头得让田知府那孬种好好管管他家娘子才行,怎可把人引诱坏了?当然这笔账可以以后再算,眼下他可得赶紧将林若秋救出火坑。
魏安见皇帝额头隐隐有青筋凸起,虽然畏惧,仍旧上前拦着,“陛下万万不可,那地方从来不许男客擅闯的。”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强龙还得怕地头蛇呢,而且他觉得皇帝有些担心过头,林淑妃身为宫中女眷,且为嫔妃表率,想必是能做到洁身自好的——但愿能吧?
楚镇已绷着下颌,咬紧牙关道:“让开!”
魏安不敢再拦了,忙忙让人准备车驾,一壁思量着是否该带些冰片薄荷之类提神的药,否则皇帝见了些不堪入目的场面,岂非得当众晕倒?那事情就非闹大不可了。
林淑妃是否有失贞的风险且两说,她去那种地方本身就是给皇帝丢脸。
主仆俩一个赛一个情急,恨不得插翅飞去看个究竟,然而还未等他俩正式出门,林若秋已由红柳绿柳搀扶着,施施然归来。
两个丫头手中还捧着数个精致的小匣子,很容易让人想到香包扇坠之类的物事——多半是从奸夫身上扯下来的。
皇帝的脸色阴沉下来,魏安更是暗暗为林淑妃捏了把汗:这位主子也忒大胆,做坏事便罢了,还敢把证据带回来,是嫌陛下头上的帽子还不够绿么?
林若秋浑然未觉两人的心事,只顾让侍女打水为她匀面:出了一身的汗,她甚至觉得脸上的妆都有些花了,可见那档子事着实累人。
楚镇悄无声息地走近,冷不防问道:“你今日去了何处?”
魏安暗暗叫苦,皇帝雷霆之怒,林淑妃这回肯定没好果子吃了,虽说起因在她自己不检点,哪个男人能容忍得了妻妾做出此等逾矩之事……万一两人打起来,他该不该上前拉架呢?
林若秋此时才发觉皇帝的存在——这不怪她,皇帝近几日借口水土不服,将一切应酬功夫都交由她做,自己却躲在屋里睡懒觉。林若秋没想到会在这档口碰上。
不过也是正好,林若秋似乎早已准备,急忙将红柳手中的锦匣揭过,打开一瞧,原来是一挂碧玺制的手串,往皇帝腕上一戴,恰好合适。
楚镇心内虽仍有气,却缓和得多了,只冷声道:“这是谁送给你的?”
“哪是送的,明明是花钱买的。”林若秋诧异的睁大眼,接着便美滋滋地说起今日见闻,原来田夫人带她去的是一个类似于地下市场的地方,专门售卖各色各样精致的首饰,也不乏古董珍玩一类。各家的夫人常常瞒着丈夫攒了私房,偷偷去往其中为自己添置些头面,有些是想挑些惠而不费的首饰为儿女添妆,更多的则是留着供自己赏玩。
林若秋亦以物超所值的价格挑了好几件心悦的玉饰,且看在田夫人的面子上,那人还着意给她减了些——要说这田夫人可真是个厉害人物,并不直白的给她送礼,免得落人口舌,反而借此机会亲近与她,如此林若秋痛痛快快过了场购物的瘾,田夫人也达到目的,岂非一举两得。
那挂碧玺手串便是林若秋特意为楚镇挑的,猜着与皇帝白皙肌肤映衬起来会很合适,如今看来果然合适。
话说完了,林若秋才发觉皇帝今日的态度有些古怪,不像是来接人的,倒像是……捉奸的。她不禁问道:“陛下以为我去了哪儿?”
楚镇:……
他能说实话吗?听起来好像他才是传闻里那个醋海翻腾的“妒妇”,一定会被人取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