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卓仍在嚎啕,恨不得俯首帖耳表示忠诚,只求保住一条小命。
红柳见他整个人几乎巴到林主子身子去,生怕他乱了分寸,忙上前将这臭小子拉开,一面恼火的道:“做这些腔调做什么,娘娘可懒得要你的脑袋,不过是有事求你帮忙罢了。”
胡卓总算收住泪,胡乱揩了把鼻水,怔怔道:“帮什么忙?”
红柳嫌他脏,另寻了一条干净的棉帕子塞到他怀里,这才将请他装鬼的事一五一十告知。
胡卓听后便拍着胸膛,豪气干云道:“没问题,这个小菜一碟,我从前还看人跳过大傩呢。”
且他从小就对神神怪怪的格外有兴趣,虽说在太医院当差的人似乎不该信这些,可黄松年是个极开明的师傅,并不拦他——因此也纵得胡卓的性子越发淘气。
“不过……”胡卓话锋一转,“娘娘为何要如此做?”
昭容自己就是怕鬼之人,却还要他在宫里装神弄鬼,难道吃饱了没事干么?胡卓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林若秋被他一问险些语塞,半晌,方勉强笑道:“不为什么,本宫如今重怀上身孕,不宜侍寝,未免那些居心叵测的小蹄子来与本宫争夺陛下宠爱,还是先震慑一番为好。”
她自然不可能明说为了引蛇出洞,一来不敢保证乃魏语凝所为,贸贸然给人定了罪名,兴许会被反咬一口;二来,这胡卓一看便是个大嘴巴子,若告知他实情,恐怕会打草惊蛇。
林若秋满以为这小子傻乎乎的模样一撺掇就会听呢,原来他也不算太傻,还知道追问犯罪动机。林若秋事先没料到这茬,情急生智,只得胡乱编了个由头。
胡卓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深表同情,“娘娘为了陛下,当真是用心良苦。”
林若秋:……
他居然真信了?莫非他以为宫中人的脑子只有榛子大么,被人稍稍一吓都能成病西施?真这么容易,大家都靠烧香拜佛来争宠好了。
不过他信了也好,省得林若秋多说废话,便只叮嘱道:“务必得仔细些,别叫人瞧出端倪,一旦有何不对,立即撤退。”
胡卓踌躇满志的担保,“微臣办事,娘娘您只管放心。”
不一时,红柳送客出去,回来便忧心忡忡的对林若秋道:“这胡小大人看着总归是不靠谱的,娘娘您何不让进宝去?进宝可比他机灵多了。”
林若秋道:“正因不能与咱们殿里的人扯上关系,才必须得他去。”
这回等于让胡卓递上一张投名状,他若成功了,林若秋今后方可安心重用——黄松年虽然忠诚,但大半对于皇帝,对她不过尔尔,太医院还是有个自己的人最能安心;若不成功,那也是胡卓自负盈亏,林若秋可不会让他把自己拉下水。
总之,这件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一经发现,便是触犯宫规的罪名,至于能否全身而退,则完全取决于胡卓自身的能力——林若秋还惦记着上次被吓的事呢,她这个人有时候也挺记仇的。
不过要让人安心为她办事,总得给点好处,或是定金,林若秋便吩咐红柳道:“等会儿送一袋银子到太医院去,叫他别被人看见。”
胡卓名义上虽是黄松年的弟子,但资历浅薄,在太医院的官职实在卑微,想来俸禄是没多少的,黄松年那模样也不像擅长敛财之人,且听说爱好美酒佳酿,自己都攒不下多少体己,胡卓跟着这位师傅更是苦哈哈的。
红柳笑道:“娘娘果真大方。”
林若秋得意的仰起头,“自然,本宫可不像陛下那般小气。”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脸颊上被人轻轻拧了下,那人皱眉道:“好啊,敢在背后编排朕,你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林若秋忙作势跪下请罪。
楚镇衣袖轻轻一拂将她双臂托起,继而含着几分嗔怒向她道:“朕是爱斤斤计较,可对你还不够大方?”
林若秋忙陪着笑,“妾不过说句玩话,陛下您怎么认真起来了?”
其实楚镇说的不无道理,这人啬刻到连自个儿的万寿节都不肯大操大办,对待林若秋和公主却是极挥洒大方的,远的不提,满宫里谁的赏赐都没琼华殿多。
这么一想,林若秋顿时觉得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想当然以为做皇帝就该恣意享受,却不想楚镇要操心的事多着呢,那国库岂是拿来随便挥霍的?
心下抱愧,林若秋只得摇撼楚镇的肩膀娇憨道:“妾知错了,陛下您原谅妾无心之失好不好?”
楚镇佯怒,“你错哪儿了?朕听你说的分明都是实话。”
林若秋哑然,皇帝挤兑起人来也是挺厉害的,当下只好撒娇撒痴,企图萌混过关。
楚镇握着她尚且细窄的腰身,轻轻叹道:“有些话明知道伤人,以后就别乱说了,朕听了也不会舒坦的。”
林若秋老老实实的低下头,这回她真心知道错了,其实她当然晓得楚镇对她的心意,也想予以回应,只是有时总难免将他与皇帝这个高邈的身份分开,在楚镇面前,她可以是娇滴滴满腔柔情的女儿家;可一旦楚镇离了眼前,林若秋就不免沦为爱好吐槽的升斗细民,这时皇帝在她眼中就只剩下一个符号了。
归根结底,还是未能完全融入自己的身份吧,她无法以认真平等的姿态来跟眼前的男人谈恋爱,得花费时间慢慢来学习摸索——幸而她挺愿意去学习,而今后两人尚有充足的时间。
楚镇吻了吻她的耳鬓,“朕已命礼部准备你封妃的事宜,想来最迟不过月底就能办好。”
林若秋这回连谦辞都懒得谦辞,反正规矩如此,她接二连三地有孕,晋位原是应该的,故意推辞倒显得做作;且见识过赵贤妃对公主的那股热忱劲儿,倘若她这回生下的真是皇子,只怕那些人更要作妖了。
虽说正二品的妃位比之四妃仍低了一等,但已是能独自抚育皇子的位分,林若秋自然心向往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将一双儿女交到别人手上——倘若真是儿女双全的话。至于她今后能走到哪一步,就全靠自身的造化了。
林若秋心里一高兴,就缠在楚镇身上酱酱酿酿起来,又是咬他的耳朵,又是摸他颈后那块敏感的肉。她觉得自己独宠得太久、太容易了,几乎忘了该如何争宠,未免今后哪天突然失宠,还是得多多练习才好。
楚镇被她闹得没法,只得僵硬着脸起身,“朕去净室一趟。”
看他的模样并非尿急,大概是到净房纾解“尴尬”,林若秋这才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火了,可她也不想的,上次怀婳婳的时候也没见皇帝动不动就起立。
要怪,就怪太皇太妃的那些神奇玩意儿给他俩打开了新天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看样子这位太妃娘娘才是个中老手哩。
只可怜楚镇,刚刚过了一阵快活日子,如今又得守着漫漫长夜度日了。
还不到月底,林昭容册封为林妃的旨意便已晓谕六宫,众人对她屡次晋封似乎已见怪不怪,这回更是连半点反对的声音都听不见,而是流水般的往琼华殿送东西来,送得多了,有些人甚至比林若秋自己都还更清楚她的喜好,简直成了肚里的蛔虫。
唯独赵贤妃在殿内暗暗埋怨,“去年晋封了两回,今年又是两回,年初刚生下公主,这会子肚里又揣上宝货,简直折腾得没完,本宫送贺礼都送不及,早知这般麻烦,干脆连披香殿的库房都搬过去得了,省得费这些事!”
川儿知她不过说些气话,因故意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其实您为尊她为卑,您赏东西是林氏的脸面,您若不送,别人也不敢说您些什么。”
赵贤妃瞪他一眼:“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本宫哪敢自行其是?更别说陛下了,恨不得连星星月月都给她摘下来,岂能容得咱们?照本宫说陛下很不必这样琐碎扰人,干脆立那林氏为后得了,省了多少周折!”
川儿小心翼翼的看向她,“您真这么想啊?”
“假的。”赵贤妃没好气道。就林氏那小家子气的寒酸劲头,陛下肯赏她一个妃位都是抬举,若真要立她为后,除非皇帝瞎了眼,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无论赵贤妃心底多么不情不愿,她还是差人送了一份极为丰厚的贺礼过来,比之甘露殿的只多不少。且大约有了魏太后做例子,众人皆不敢送吃喝一类的东西过来,生怕林若秋效仿魏太后倒打一耙,那她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以林妃眼下的盛势,她随便说句话都能将皇帝哄得三迷五道的,若要吹吹枕头风,还不是手到擒来?可万万不能让她逮着陷害的机会。
林若秋自然不会像魏太后那样闲着没事干,此刻她望着堂中堆得满满的礼品,目光落在昭阳殿那份上——除了一尊极寻常的送子观音,魏语凝还给她送来一匣子苏州名产酥油泡螺。
红柳沉吟道:“这位昭仪主子可真是有胆量,明知太后娘娘先前闹了那一出,她竟还敢送吃食来。”
林若秋静静望着那些精致香甜的点心,倘若那次的招数真是魏语凝想出来的,那她自然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因魏语凝必然有应对之策。
这盒点心也理应是无害的,没有人会在自己献的吃食里下毒,魏语凝此举,更像是投其所好的表示。
红柳试探道:“不如奴婢拿几块去喂狗。”若真的没事,剩下的也可让主子享用。
林若秋想了想,“还是倒掉吧。”
她是不怕下毒,不过……她怕胖啊。
无论好意还是歹意,都注定要让那魏氏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