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赶人

待得折腾完毕已是第二日晨曦,楚镇从轩舍出来,外边值夜的魏安忙一骨碌从墙角坐起,忍住要打不打的呵欠:“陛下怎么自个儿出来了?您知会一声,小的便可进去伺候……”

楚镇摆摆手,一脸严肃的道:“不必了。”

沾了那些脏东西,他宁愿自己收拾,且知晓林若秋皮薄面嫩,回头若让外人瞧见那样的物事,只怕她又该要死要活起来——都是做娘的人,似乎越活越回去,楚镇想想亦颇新奇,莫非是被他娇惯成这样的么?

那他可得再娇惯些。

魏安见皇帝精神不错,可知昨晚应该不算多累,因小心翼翼问道:“林主子起来不曾?”

皇帝瞪他一眼,“不该问的事就不要多问。”

魏安连忙噤声,心道他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皇帝却想到哪儿去了?不过贵人的事的确少管为妙,魏安忙岔开话题,“陛下此刻是命人传膳,还是先去水榭办公?”

楚镇向来作息极其规律,哪怕在度假期间也不肯放松,因想起宫中带来的一摞奏章还未批阅,便道:“去水榭吧。”

魏安忙恭恭敬敬的上前引路,却见皇帝突然顿住脚步,不禁咦道:“陛下?”

楚镇沉吟一刻,“替朕留意温氏的动静。”

莫非皇帝真看上温家小姐了?讶异一闪而过,魏安便发现皇帝眼中的冷芒,登时会过意来:皇帝哪是取中了温小姐,恰恰相反,他是嫌弃得不得了。

多半还是因着林主子的缘故吧,否则陛下是犯不着同个小姑娘过不去的。魏安微微叹息,恭顺的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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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岚那日虽吃了闭门羹,可她牢记魏太后的嘱咐,并未因此而泄气。纵使林昭容不肯搭理她,她也务必要让昭容娘娘看到自己的诚心——她只是想服侍林昭容身侧,奉洒扫之职亦可,绝没有任何不敬的念头。

无奈林昭容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温岚连往瑞云轩去了几次,也没见着林昭容的身影,总不见得她天天跟陛下厮缠在一起?

看来竟是林昭容不肯见她。

侍女陪着她天天两头跑,腿脚乏了,心也倦了,忍不住劝道:“姑娘咱不如干脆回去吧,哪怕服侍太后娘娘也比这个强。”

温岚干涩的笑道:“你不懂,太后哪里需要人服侍?”

至少这次,魏太后跟永安公主的意思是一致的,她们都需要一个人来笼络陛下,与其是别人,为何不能是她?温岚心知这次是她唯一能把握的机会,等陛下离了行宫,她便连这唯一的机会都没了。

侍女苦着脸道:“可昭容娘娘摆明了躲着咱们,您能有什么办法?”

温岚神色坚定的道:“铁杵能磨针,滴水可穿石,只要咱们有心,总能达成目的。”

她就不信林昭容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人,且她来的次数愈多,林昭容的名声便会越坏一分:她并没有想法设法去接近陛下,旁人自然不好说她的不是;可林昭容不同,这样怠慢一位公主府的小姐,外人说起来只会是林昭容不近人情、生性嫉妒,见了美貌女子便如临大敌。

林昭容既然是凡人,就定会顾及外界对她的看法,温岚深信自己再多来几次,林昭容必然会顶不住压力,作出妥协。

于是她往瑞云轩去得更勤,也不惧外头暑气炎热,甚至连林昭容素日常来往的几处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好来个守株待兔,只苦了跟她出来的丫头,白白受尽烈日煎熬。

这日午后,温岚带着侍女在水榭旁的石桥边徘徊,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显出极淡极淡的颜色,令人疑心是两个幽魂在此处闲逛。

侍女生得丰硕,出汗愈勤,只觉人都快晒虚脱了,只得愁眉苦脸的道:“小姐,咱们还得等到几时啊?”

温岚安抚她,“再忍一忍,没准待会子就会有人过来。”

她刚打听清楚,林昭容这个时辰总要往泉池中沐浴,因此特意在途中等候,此处也没有别的路径可走。

至于见了面该说什么话,温岚亦盘算得一清二楚,她当然不会跟林昭容置气,反而会竭力逢迎,连永安公主她都能哄得高高兴兴的,就不信这个林昭容会多难对付——自然了,林昭容是否乐意她在身旁服侍是另一回事,林昭容越提防她,温岚才越该高兴,这说明她对林氏足够造成威胁。

那离她荣膺圣宠之机想必也就不远了。

温岚正屏气凝神等待着,忽见石桥的另一端,一个细长条的人影慢慢向这边过来,莫非就是林昭容?可林昭容似乎没这般孱弱,且出行总该带一两个护卫吧?

温岚正自诧异,就见身畔侍女惊讶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小姐,那似乎是伺候陛下的魏公公。”

魏公公?温岚亦不禁露出喜色,莫非陛下发现她在园中,特意命魏安带人过去?

想不到林昭容不肯接受她的投诚,反而是陛下先取中了她,倒真算得意外之喜。温岚于是舒腰展袖,愈发显出端宁柔美的气度,既是侍奉陛下,自不可太过奴颜媚骨,反而该表现出世家女子的风韵来。

待那人到了近前,温岚便向他浅浅一点头,“公公。”

魏安有点惊讶此人竟认得自己,但这样更好,就免得多说废话了,因含笑鞠了个躬:“温姑娘。”

温岚按捺住心急,假装镇定的道:“是陛下让您来接我的么?”

怎么会想到这上头?魏安脸上的错愕几乎掩饰不住,半晌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是,但陛下确有旨意令小人转达。”

他脸上似乎带点似笑非笑的神气。

温岚莫名有些不安,“公公请说。”

“陛下有旨,请姑娘您即可离开行宫,车马已在山庄角门外等候。”魏安一字一句清晰的道。

温岚的脸忽然白了,她咬紧颤抖的牙关,免得伤着舌头,“为何?臣女自问并无任何错处。”

魏安笑了笑,“您当然没错,只是您在这儿,难免会有人觉得不舒服。”

“是林昭容?”温岚忽然懂得了,眼中划过一丝怨愤,就知道林氏并非传言里那般性情随和,这还没见上面呢,就忙不迭地抨击异己,皇帝怎会专宠这样一个妒妇?

魏安缓缓摇头,似是嘲笑她的愚蠢,“与昭容娘娘不相干,只是您待在这儿不合适,这行宫是为陛下与诸位宫中内眷打造的。温姑娘您是什么身份,怎好跑来这种地方,还是早些回去伺候大长公主要紧。”

温岚到底有些不甘,仿佛溺水中的人抓住唯一一根稻草,“但臣女此番前来原为陪伴太后娘娘,既然太后娘娘……”

魏安不留情面的打断她,“太后娘娘自有陛下和林昭容陪伴,要您操什么心?温姑娘您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温岚顿时脸色刷白,并非因为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而是——她很清楚,若无皇帝的授意,魏安绝不敢对她说这些讥刺的话,且一个御前太监怎可能这样言语冒失?

看来并非林昭容要赶她走,而是皇帝容不下她。她若死皮赖脸地强留着,才真正是将公主府的脸丢尽了。

温岚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勉强笑道:“公公您可否告诉我一句实话,林昭容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若何?”

她得确定自己是否尚有一争之力。

魏安叹道:“实话总难免伤人的,姑娘若一定不肯服输,不妨想想流芳阁中的魏选侍。”

魏家四姑娘?温岚一怔,继而面上显出惨然来。是了,连魏雨萱那样的绝色陛下都能不屑一顾,更别说她这样的,她拿什么来和林昭容争?

算不上输,她根本就不曾踏进战场,甚至于林昭容不必毁损声名来跟人斗,陛下便已扫清了一切。

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当天晚上,温岚便坐上一乘软轿静悄悄的离了行宫,连魏太后都没辞别,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永安大长公主染上风寒无人照拂,她必得回去看顾。

林若秋听到这消息不禁一怔,“公主真病了?”

她以为像永安公主那样的人物永远不可能生病呢,瞧她整日上蹿下跳地多带劲,比起魏太后还强健十倍。

楚镇叹道:“是否真病有何要紧,至少这下你能落个清净些。”

林若秋总算听出点意思来,试探着问他,“温姑娘是陛下您赶走的?”

楚镇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但不否认也即是承认。

林若秋便道:“温姑娘真是可怜,您为何跟她过不去?”她一个弱女子能被皇帝针对,也不知幸还是不幸。

楚镇上前拧了拧她的脸,没好气道:“你不好意思动手,朕帮你做这个恶人还不好?”

林若秋揉着脸颊诧道:“妾本来也没打算赶她走呀。”见楚镇一脸的不信,她忙补充道:“真的,我还巴不得她多住几日呢。”

至少温岚真的有在用心照顾魏太后,有她绊住太后脚步,林若秋就不用假装孝子贤孙了。

楚镇有点傻眼,“那你就不怕她伺机接近朕?”

“她接近有什么用啊,陛下您也不是那种一撩就上钩的肤浅之人。”林若秋趁机往他脸上贴金,“陛下您这般才貌脾性,也只有臣妾这个烧糊了的卷子好来配您。”

楚镇:……

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怪怪的,到底是夸他还是贬他?

林若秋则走到襁褓边上,乐呼呼的扬起景婳一只小手,“瞧瞧你爹多小心眼,比姑娘家还会赌气使性呢,婳婳你将来可不能学得像他这般。”

景婳虽还不会说话,嘴里却已咿咿呀呀地附和着,一双黑豆般的眼珠牢牢望着对面,似乎在共同嘲笑这个傻爹。

楚镇莫名觉得好气哦,亏他还以为这人会拼命吃醋,结果是自己疑神疑鬼了半天,早知如此,他何苦费这些功夫,白白糟蹋了一世英名。

进宝望着殿中一脸郁闷的皇帝,悄悄问身侧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还说呢,谁叫你家娘娘不解风情?”魏安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亏得陛下忙不迭赶来这里邀功,林主子倒好,跟没事人一般,说两句甜言蜜语会死啊——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陛下也真是,不过是见着个小姑娘就跟见了毒蛇猛兽似的,忙不迭将人赶回家,哪有人这般做皇帝的?也不嫌跌了身份。照魏安说陛下和林主子的性情很可以换一换,眼下看来,陛下分明是个守身如玉的新嫁娘,林主子才是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哪有这样颠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