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对药理仅仅略通,但已看出上头的几味药都挺寻常。黄松年若有十足把握,也不会采用这样保守的法子治疗,可见只是稳扎稳打的为皇帝调理身子。
至于皇帝的身子是否有所好转,尚需临床实验加以验证,可是找谁来验证?林若秋心里泛起了嘀咕,疑心对方是否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其实她是不介意做什么试验品啦,只这桩事实在尴尬,万一不成功,皇帝的脸更没处搁了。林若秋自己倒是无所谓,她生来乐天安命,做嫔妃在她看来就是项稳定的职业,有吃有喝足矣,至于领导老公行不行——苛求太多会折寿的。
带着甜汤袅袅婷婷来到太和殿外,魏安一眼瞧见这位荣宠深厚的主子,忙三步两步迈下台阶相迎,“这大热的天,美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其实他倒巴不得林若秋这时候过来——里头的那位正生着气呢,也只有林美人敢迎难而上捋虎须,谁叫陛下疼她呢?
林若秋被魏安奉承出了一颗金刚心,早就学会不脸红了,只微笑道:“暑热难耐,想着送些甜汤来为陛下解渴,里头可有人在?”
她又不是瞎子,老早就瞧见魏安不住地往里头张望,想是哪家的大臣。
魏安以手拢口,小心地压低声音,“承恩公大人来了。”
正说话间,里头一峨冠博带的俊伟男子昂首从殿中走出,正眼也没瞧这边一下。
林若秋不以为怪,听说现今承恩公是魏太后的亲哥哥,又曾在陛下登基之初立下汗马功劳,连魏太后都对其尊崇有加,也难怪瞧不起她们这些人。
但这人真是为魏雨萱而来?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吧,纵然魏雨萱受了些委屈,可承恩公府又不止这一个女儿,好歹还有个魏昭仪保住颜面,这样急吼吼的来管皇帝家事倒显得手太长。
不过魏家僭越惯了,又是亲舅舅,只怕皇帝也不好说什么。
林若秋猜着楚镇此时的情绪该不会好,心里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公公,陛下政务繁忙,不如我改天再来。”
魏安只差跪在地上求她,“美人,好歹多等一刻钟,就当是体恤咱们。”
林若秋看着这白面太监一副委屈含泪的模样,心里先自软了,只好站着不动——她果然是个颜控,看来皇宫的风水的确好,不止建昭帝生得风度翩翩,连他身边的内侍都个个出色。
魏安欢喜不已,忙扶她到廊下坐下,又殷勤的取来团扇为她扇风,将她的头发都扇乱了。
林若秋又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才看到楚镇从殿中出来,满目疲倦之色,可知囤积了多少心事。
林若秋上前道了万安,正要将汤羹递过去,伸手一摸,碗壁都变得温热,早知道就该弄几块冰放着,这下变了味,皇帝更没胃口喝了。
楚镇瞧见她一脸窘迫的模样,反倒微笑起来,拉起她的手道:“不必麻烦,朕去你宫里用膳。”
魏安早知趣的吆喝起来,“摆驾琼华殿。”
林若秋没法拒绝,只好将一双白生生的柔荑放到楚镇掌心里,任由他牵着。
宫女太监们都暗暗好笑,林若秋却有些脸色发僵,她觉得皇帝大概扮演恋人扮上了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要秀恩爱,多难为情呀。
那回楚镇将她从御花园抱回来林若秋还没觉得怎样,好歹地方偏僻,不怕被人看见,可这一带正是宫中热闹所在,恐怕不到黄昏,她恃宠生娇霸着皇帝的消息就该传遍整个后宫了。
不过……管它呢?反正她的人缘不见得比现在更坏。自从楚镇拿自己当靶子以后,林若秋便知不少人已将她视作眼中钉了——不过是些无能狂怒的家伙,她又何必怕她们?
至少由于建昭帝表面对她的宠爱,林若秋所获得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人敢轻侮她。
林如秋索性搀起楚镇的胳膊,落落大方的迈开步子,非常有宠妃的自觉。
楚镇低低向她道:“觉不觉得朕与你恰如一双璧人?”
林若秋不得不红了脸,“陛下惯会取笑的。”她承认自己算得美人,但论起相貌登对,楚镇还是与魏雨萱更相配些。可惜皇帝看不上自家表妹,倒日日找她寻欢作乐,林若秋只好厚颜无耻的接纳这项殊荣。
不一时回到琼华殿中,林若秋就命人传膳,尽管未料到楚镇今日会过来,但林若秋还是贴心备下了几样他爱吃的菜——其实也是林若秋自己热衷的菜色,两人的口味在某方面颇为相似,譬如都喜食甜辣,不得不说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林若秋洗净了手,用竹筷将一道洒了椒盐葱段的松花蛋破开,连着碗碟递到皇帝面前,“陛下请用。”
嫔妃要有嫔妃的自觉,因皇帝往她宫里来得多,林若秋便留心记下了楚镇的饮食偏好,这道松花变蛋是他入夏以后最常吃的。
可今天楚镇无甚胃口,懒懒尝了几瓣便放下筷子。
林若秋察言观色,只得出言打破难堪的寂静,否则这顿饭铁定要糟蹋了,“陛下眉头深蹙,敢是谁惹您生气了么?”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打算楚镇正面回答,可谁知楚镇并不瞒她,反而顺着话锋冷笑道:“还不是朕的亲舅舅,打量朕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巴巴的催朕立邺王为皇太弟呢!”
林若秋:……
她真没打算跟皇帝探讨国家大事,不如您先把气收收?
可楚镇对着谁都无处发泄,便只有到她这儿疏解情绪,林若秋不禁怀疑自己是否长了一张心理医生的脸,她看起来有那么值得信任么?
可皇帝都直白骂出来了,林如秋只好陪他一同愤慨,“承恩公府的人怎敢如此?陛下正当盛年,何愁后嗣无继,这储君之位又岂是他们能置喙的?”
原以为此举能令皇帝稍稍消气,可谁知一席话反说得楚镇愁容满面,唏嘘道:“朕只怕真应了他们所说。”
这却叫林若秋没法接茬了,总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一定会有儿子的——事实上就没有啊。
这样静默对坐又太显凄凉,林若秋忽的想起早晨搜到的物事,因从衣兜里将那张方子搜出来,递到对面,“陛下,此物可是您落下的?”
本来她可以装作不知,但皇帝多疑,万一发现那药方挪动位置,或是不慎从绿柳口中泄露出来,反而会怀疑她居心叵测,倒不如老实承认的好。
楚镇脸上微窘,匆匆将字据接过,还恍若无意的瞥了林若秋一眼,似是猜测她是否察觉到什么。
林若秋坦然问道:“这是黄大人为陛下开的医单么?”
楚镇脸色更不忍直视了,只涩声道:“你如何得知?”
“妾在家中读过些杂书,虽不大通,些许几味药还是认得的。”林若秋坦然说道,“其实陛下本不必相瞒,君子坦荡荡,陛下日理万机,乃天下苍生之福,些微隐疾并不会有损您的威严,谁要是敢拿此事取笑,反而真是其心可诛。”
她倒是为楚镇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因为工作太劳碌才累出的毛病,至于实情如何,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楚镇就很感激她保全了自己的颜面,踌躇片刻后,方叹道:“实不相瞒,黄松年近年为朕调理身子已初见成效,只是……此事终究不足为外人道也。”
林若秋平静放下碗筷,“那便试一试吧,妾愿意助陛下一试。”
楚镇诧异的看向她,“果真?”
林若秋郑重点点头,神情严肃得仿佛要造就一项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其实楚镇能否生孩子本碍不着她什么,不过……比起忽然冒出个劳什子皇太弟,林若秋觉得还是帮一帮皇帝的忙最好。
她既已将皇帝视作长期饭票,总得尽力保住这张饭票的地位吧?否则别说吃饭了,恐怕连西北风都没得喝。
这本来也是互利共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