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秋进宫那日,家里人上上下下几乎都哭成了泪眼,唯独她自己笑得没心没肺,好似浑然不与己相干一般。
嫡母王氏只当这孩子强装笑脸,心里不定伤心成什么样,遂含泪拥着她道:“好孩子,有什么委屈可别憋着,只管说出来,但凡能做得到,娘都会为你做主的。”
林若秋:“……”
她真没什么可委屈的,不过是选秀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家中但凡有女儿适龄的,总得出一个,要说委屈,满京城委屈的不知该有多少。何况她进宫不为争宠,纯粹是混日子的,只要不作死,别人能将她怎么样?
对她而言,福算不上,祸也算不上,无非是件差事而已。现代想当个好点的公务员也得经过不少繁琐的考试呢,她却凭借家世轻轻松松就能衣食无忧,怎么算都是占了便宜。
王氏瞥见她木然怔忪的模样,愈发泪如雨下,紧紧将她搂入怀里,“说起来早早给你定了亲事该有多好,如今手忙脚乱,仓促间竟也寻不出个人来……”
呃,大伙儿都这么难过,她貌似也得给点反应才好。林若秋遂款款从她怀中坐直身子,脆声安慰道:“娘,您别说这种话,女儿也不在意这个,谁叫二姐姐比我大两个月呢?长幼有序,原是应当的。”
林若秋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姐若春早就嫁人,小妹若冬不足十岁又太小,唯独她与若夏正当芳龄,当初礼部选秀的消息一下来,家里就急急的请媒人拉关系,务必要将两个女孩子许嫁出去,无奈一时竟找不着合适的,因为抢女婿的家庭实在太多了——好像所有的官宦人家都认准了皇宫是个火坑,自家的掌珠一旦进去就会被吞得骨头不剩。
最终王氏也只来得及给若夏定了亲,对此林若秋并无埋怨,她相信王氏并非故意偏心:说起来她与若夏都是庶出,她生母早亡,还是由王氏一手带大的,论起吃穿住行,王氏甚至更偏袒她些,可惜命运就是爱开玩笑,林若夏比她早出生两个月,因此成了姐姐,说亲的时候也能排在前头,林若秋只好承担起光耀家族的伟大使命,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宫去——开个玩笑,她并不认为自己有此能耐。何况当今皇帝的困境不是她能解除的,除非送子娘娘降世,还得有太上老君的房中丹做辅佐,否则换了任何人都是白搭。
她当然不会有那种东西。
母女俩抱头痛哭,林老太太却是个有决断的,见不得这般儿女情长,遂招手示意林若秋上前,冷着脸向她道:“三丫头,你这一去,祖母也没有别的叮嘱你,唯有一桩,要善自珍重。能得恩幸固然好,如若不能,也别当那出头椽子被人算计了去,省得带累咱们府里。”
这位老太太平日虽刚强刻薄了些,眼前几句话却鞭辟入里,林若秋心悦诚服的道:“谢祖母教诲,孙女自当从命。”
老太太看她半日,又喟然叹道:“以你这般姿貌,若不承宠也太可惜了些,若真有熬出头那日,咱们伯府或者该沾你的光了。”
林若秋面上唯唯诺诺,心中实不以为然:后宫的女人要想出头,要么生一个自己的孩子,要么养一个别人的孩子,可惜以当今皇帝的状况两者都是绝无可能的,天阉之人,怎么会有子嗣?但这秘密恐怕连建昭帝身边最亲近的人都难知晓,更别提林家一个没落伯府了。
她要不是因为穿书,也难洞察先机。
这辈子的命运注定是要守寡了,但比起原主与人偷情珠胎暗结最后被乱棍打死,林若秋宁愿选择安安静静地老去,而非那样刺激跌宕的人生——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在她这里是完全颠倒过来的。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因为她只爱自己。
时辰快到了,下人们开始收拾三小姐进宫的行李,府中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王氏看着衣裳上熟悉的针脚,忍不住又是涕泪连连,哭道:“三丫头的女红这样粗糙,怎么能进宫呀?连件衣裳都做不好,别人更看不上她了!换了若春都比她强些。”
林若秋:“……”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王氏亲生的,只有亲生的骨肉才会极尽贬低呢,别人的孩子只有用来夸的。
老太太听了这些话也不禁扶额,摆手道:“行了,别说傻话!宫里的绣娘成千上百都使不完,哪用得着她亲自做衣裳。”
说着便吩咐下人,“快些送三小姐上车吧,别耽搁了时辰。”
林若秋辞别了泪眼朦胧的王氏,心里着实也有些难受。自从胎穿成一个婢妾所生的庶女,在府中过了十几载,林若秋始终是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生活着,未曾真正融入其中——大抵是因过早知晓今后的命运,她知道自己迟早是要离开这个家的,因此也难投入太多感情。
可是细想起来,王氏倒的确称得上一个慈爱的母亲,纵使她与嫡姐的待遇稍有差别,但平时姊妹间相处,王氏却甚少显出偏颇。她生来感情丰富,因此能够平等的对待每一个孩子,倒是老太太总觉得儿媳妇软弱无能,有些看不起她。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曾是她的家人,可惜一入宫门深似海,今后却不知几时能再见了。林若秋怅然想着,将怀中的包袱紧紧抱住,那是唯一仅有的家的印记。
车轿帘忽然被人掀开,剑眉星目的少年探头道:“妹妹。”
“到了么?”林若秋怔了怔,看着面前的两个哥哥。一个从文,一个从武,皆生得身材颀长,容貌英伟。
可惜没有一个人如其名的——既不善文,也不善武,林爹费心想的名字算白取了。
但尽管学艺不精,兄弟俩对家中姊妹倒是没得说。林若秋看着哥哥递来的东西:精巧的牛皮纸上整齐摊着数个大块头烧饼,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
她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哥哥,你待我真好。”
林从文见她拿着烧饼就要往嘴里送,忙道:“等会儿再吃,现在吃光了就挡不得饥了,还有好半天功夫捱呢!”
林若秋一想也是,遂乖觉的将肉饼包好,到底有些恋恋不舍,“但不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多可惜啊。
林从武给她出主意,“到时候在风炉上烘一烘,还更有嚼头。”
是个好点子,兄妹仨终于达成共识。林若秋带上零食重新坐好,林从文亦到了前边车辕上,林从武却有些不放心她,专程跑来嘱咐道:“妹妹,等会儿出了宫别急着到街上雇车,让柳儿去悦来茶馆递个消息,我和大哥过来接你。”
林若秋好容易听出里头意思,合着这位二哥认为她一定选不上是吧?这真的是亲哥吗?她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温婉含笑道:“可是哥,万一陛下就喜欢我这样的呢?”
虽然她亦不晓得原书里那个炮灰嫔御有何过人之处,可建昭帝的的确确就把她选进后宫了呀,之后怎么样且不提,至少这一关她还是很容易过去的。
可惜她的意见并未得到自家二哥赞同,林从武反倒大惊小怪起来,“别说傻话了,陛下又不是瞎子。”
又怕妹妹因此而沮丧,忙拍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不过你放心,即便不能中选,爹爹和娘亲一定会再帮你寻一门好亲事的,咱们家的女儿几时愁过嫁?”
林若秋低头看着那一身因自幼注重锻炼而养出来的健康肤色,忽然觉得自己理想中的公务员计划可能要泡汤了——比起嫁到一个不熟悉的人家遵守三从四德,她宁愿到皇帝老儿身边去守活寡呀!